“爲什麼要怪你呢?你又沒真的做錯什麼。”程安棟說的十分篤定, “有念,去倫敦吧。”
“爲什麼?”
“有念,別老問爲什麼, 離開清禾吧, 至少短期內離開。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材料早就遞上去了, 簽證過不了多久會再下來的, 還是原來的學校。”程安棟如是說,眼角的細紋擰在了一塊兒,臉上的笑意添了一份無奈。
程有念吸了吸鼻子, 嗯了一聲輕聲呢喃了一句:“正好,一直想再吃一趟藍莓芝士蛋糕。”
程安棟知道她這樣說便算是答應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嗯, 接下來就待在家裡等簽證吧。”
“不用去醫院了嗎?”
“不用了, 正好休息一下。我已經讓人打好招呼了,正好有幾個新的實習生過去, 不缺人手。”
程有念點了點頭,早餐像是個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沉默的死嬰。就在兩個人默默無聲的吃完早餐之後程有念說:“爸,我一會兒去趟醫院,跟同事告個別。”程安棟擡了擡眼瞼,對她所謂的“同事”其實是林餘時這點心知肚明, 他還是點了點, 而後遞了一張銀行卡給程有念:“密碼是你生日, 對了, 生日快樂。”
程有念把那張英國銀行印着自己名字的銀行卡收到了口袋裡。她回房間換好衣服並沒有直接下樓, 而是打開了電腦。她在搜索頁纔剛輸入“程市長”這樣的字樣,下面就跳出了一堆相關搜索, 內容和報紙上的標題內容都基本差不多。程有念隨手點開了一個,看到了一張程安棟名下的銀行卡收支明細。
有一筆鉅額收入款項被熒光筆圈了出來,時間顯示就在不久之前。
程有念沒看下去,關掉了電腦。
誠如程父所言,有些事情,她不用知道。所以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
深秋的陽光稀稀疏疏的透過窗戶鑽進醫院走廊裡,竟是刺骨的冷一點暖意都沒有。
程有念努力把自己的思緒往林餘時身上扯,嘴裡輕聲組織着語言:“親愛的林餘時同志,我現在要去倫敦吃藍莓芝士蛋糕了,你不用太想我。光是想到要走在你走過的路上這種事情還真是讓人開心啊,啊,順便我應該說過我也不明白我是怎麼看上你的吧?……呃,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你安息吧……不對,認命吧……不對,我很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呀?……快到碗裡來……我呸。”
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始終是那張收支明細。
程有念深吸了口氣,擡手輕叩了兩下門,推門進去時林餘時並不在裡面。她去休息室見到了秦芸詢問之後,才得知林餘時最近在申請轉科去腦外,估計這會兒在副院長那兒。秦芸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估計是之前的醫療事故的關係,科裡還沒開批評會不過也該快了,家屬這兩天估計也在找律師了,吃起官司來飯碗保不保得住也是個問題。
程有念在折回去的路上進盥洗室洗手,一擡眼正巧從鏡子裡撞見一個女人上完廁所剛打開門看到了她又立馬關上了廁所隔間的門。程有念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大步走到那個隔間前,衝着門板二話不說踹了一腳:“溫景,躲個屁啊!給姑奶奶死出來。”
見那邊沒動靜,程有念擡腳又踹了一下:“快到碗裡來!”
“……”溫景黑着臉順着梗說,“你纔到碗裡去……”
外面的人沒說話只是又照着門板踹了兩腳,溫景看着那個脆弱的看起來經不起□□的搖搖欲墜的隔間門。誰知道這扇破門會不會是出自什麼拿蠟筆塗兩下就百來萬的藝術家的手筆。爲了避免高昂的賠償,溫景欲哭無淚的打開了門:“就不能換個大點的碗嗎?”
“你在這兒幹嘛?”程有念皺着眉盯着溫景手裡透明的容器裡的淡黃色液體發問。
溫景說:“尿檢。”
“尿檢你躲什麼?”程有念用一雙烏黑的大眼死盯着溫景,盯得她心理有些發毛。溫景訕訕笑了一下,十分狗腿的說:“羞赧,奴婢早拜倒在殿下的石榴裙下了!”
“滾。姑奶奶穿的是牛仔褲。”那人罵了一句。
而後溫景端着樣本去檢驗的路上,程有念都用那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她看。起初溫景還以爲程有念是嫌棄,後來發現她並不是嫌棄。到了檢驗處,溫景剛拿出化驗單,就聽到後面的人問了一句:“溫景,你多久沒來了?”
溫景差點沒一個手抖,硬生生扯了扯嘴角裝傻:“什麼我多久沒來了?”她把化驗單和樣本一塊兒從窗口遞進去的時候,又聽見程有念問:“溫景,你是不是懷孕了?”
這回,溫景真的手抖了一下,裡面的醫護人員瞟了她一眼才接過化驗單,可以這麼說——她差點沒嚇尿了。
“怎麼可能呢。”溫景嘿嘿笑了笑,給人一種十分底氣不足的感覺,這讓程有念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呸,你果然是懷孕了吧。”
溫景斂了眼瞼微微低着頭,喃喃得重複了一遍:“怎麼可能……”聲音輕得更像是自言自語。
程有念像是氣急連做了兩個深呼吸之後說:“周墨的?”
程有念說過周墨什麼來着?整天都那麼精力旺盛,要出事兒的吧。這廂還真出事兒,倒是夠可以的。難怪溫景之前嚷嚷着姨媽不來,見過哪個孕婦還來姨媽的?
“有念,你不用知道。”
在同一天裡,兩個人都跟她說了同樣的話,這讓程有念不快活到,忍不住就“我呸”了一聲。
“這個世界腐朽的東西,你不用知道。”溫景剛說完就被程有念拎到了角落裡。
“可我已經知道了。還有,以後裝文藝之前看看老黃曆,記得挑個‘暴君小姐心情好’的黃道吉日。”
溫景本來想告訴她黃曆不會寫暴君小姐心情好不好,頂多寫說今日諸事不宜,但她看着程有念滿是慍怒之氣的臉時,她還是選擇做一隻鴕鳥躲進沙子裡去低頭不響了。
“什麼時候的事?”
面對程有念突如其來的問題,溫景不禁“啊?”了一聲。
程有念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我是在問你,什麼時候的事?”
溫景以一個細微如蚊子叫般的聲音回答道:“就你之前去倫敦的時候。”說話時語氣帶着的哭腔讓溫景自己都嚇了一跳。
程有念有些煩躁得胡亂把頭髮別到了耳後,她做了一個深呼吸似乎是在努力控制情緒。最後以一個異常溫柔的語氣咬牙切齒的罵道:“姑奶奶一天不在你們就上房揭瓦了是不是?你倆之前那奇了怪氣的狀況就是因爲這破事吧?我……呸!周墨那個人渣呢?!也不知道看看是誰就睡了。信不信,姑奶奶找人閹了他!”
溫景聽了不知怎麼的抱着程有念開始哭起來,只斷斷續續的說:“有……你……別這樣……”
程有念拍了拍她微微顫抖的背,雖然語氣軟了許多卻還是如是道:“做了就做了,我跟你說溫景,今天他要是不答應娶你,我就真他母親的找人做掉他信不信!”
溫景在程有唸的風衣外套上蹭了蹭,眼淚鼻涕的狀況慘不忍睹。溫景抽着鼻子邊哭邊說:“別……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會不知道?周墨那臭不要臉的難道自己做沒做還不知道?”程有念罵聲的倏地戛然而止,她頓了一下,問,“你是說他不知道懷孕了?你沒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程有念受不了她斷斷續續的說話都說不清楚,便插話道:“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
溫景點頭。
“你多久不來了?”不料程有念這麼一問,溫景哭得更兇了,她只說,“那你不是都有答案了嗎?我看你是不打算告訴他是吧?”
溫景不響,像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哭泣。程有念板正了她的身子,輕眯起眼看着她,嘴角刻意的勾起了戲謔嘲弄的弧度:“怎麼?你是打算上演一出《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嗎?躲起來替他生個孩子?滿月酒記得請我啊!到時候我肯定包封大禮,還會告訴那個死小孩,多虧了他爹當年百步穿楊!……還是,你打算,打掉?”
溫景一怔,而後不出兩秒,眼淚比上一次還要來勢洶洶。醫院裡不乏這樣的失足少女,溫景這麼個折騰法兒也沒引來多少目光。程有念咬牙道:“你要是說去打掉,我一定讓你在手術檯上一塊兒就人道毀滅了。”
“有念……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程有念聽了終於是不罵了,她問:“溫景,你確定你現在打掉,以後你不會後悔嗎?”溫景回答的時候咬着下脣:“會。”
程有念輕嘆了口氣,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拍溫景的後背,等她哭聲稍稍平穩了之後她才又問:“你確定你不要告訴周墨嗎?”溫景點了點頭。
程有念不解:“爲什麼?”
“我還沒……做好準備……”溫景如是說。
程有念本來想接着問下去,但看了看她的樣子,又長嘆了一口氣:“上次你申請交換生的事怎麼樣了?”
溫景對程有念忽然問起這個有些疑惑有些訥訥得答道:“過了……材料遞上去了……怎麼了?”
“那正好,等簽證下來,我們一塊兒去倫敦吧。”程有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一下,“放心,你閨女就是我閨女,你兒子就是我兒子。別說一個死小孩了,再多一個你,姑奶奶也還是養得起。”
溫景愣了三秒鐘,在消化了程有唸的話之後,抱着她邊哭邊罵:“媽的,我怎麼覺得我愛上你了呢?”
“你給我圓潤的……姑奶奶不是蕾絲邊,你就死心吧。”
“不死不死……就不死。”
溫景又抱着程有念嚎啕哭上了五六分鐘才消停,程有念帶她去盥洗室洗臉的時候她說想上廁所,程有念乾脆一臉鄙夷:“懶人上磨屎尿多……得了,去吧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啊。”
程有念緊抿着脣在盥洗室外面的走廊裡,大腦當機並且嚴重不想重啓去理關於這堆破事兒的頭緒。醫院花園裡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擋住了外面的景緻,她甚至可以透過玻璃面的反光清晰的看到走廊上的情況。
是蘇牧,他從男廁所裡走出來。程有念皺了皺鼻子剛轉身,鼻尖就傳來一股刺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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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曾說過程有念人生中的狗血都是她一手堆砌而成的,可是別的不說,這一次絕對不是她堆砌的了。
等程有念分辨出捂在她鼻尖的那塊方帕散發出的味道的本體時,想下意識屏息已經來不及了。程有念只覺得腿軟,她視線模糊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張臉,是一張女人的臉。
一張熟悉的,女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