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裘耀和兼任石楊縣縣委書記四年零兩個月裡,在震驚省委、驚動中央的上河村打死人事件發生的一百六十五天後,在市委書記郭玉順提拔爲省委常委三個月後,省委書記畢浩和省委組織部部長一行六人來到沂州市,向沂州市委常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套班子宣佈:裘耀和同志任沂州市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代市長。
儘管對於裘耀和的升擢人們的議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儘管裘耀和的提拔在石楊縣幹部羣衆心裡早已是理所當然的事了,但當官方真的作出這樣的決定時,還是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和那些對裘耀和存有偏見的學者們的議論熱潮。
不管怎樣,裘耀和還是揹着種種爭議離開了石楊,踏上了沂州市代市長這個新的仕途生涯。
裘耀和的升擢實在讓許多深諳官場之道的官員們不可思議。論出身,裘耀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後代,沒有任何背景;論工作,雖然他在執政石楊縣的幾年裡取得了不少成績,但媒體卻一個勁地轟炸;論表現,他則是一個頗受爭議的人物。對於這樣一個太普通不過的人,能夠官至市委常委、副市長兼石楊這樣一個大縣的縣委書記,應該說已經是十分了不得了,更何況他是一個備受爭議、屢遭媒體轟炸的人物。裘耀和的升擢再次引起許多學者的抨擊和媒體的熱議。
在當今中國官場的“潛規則”裡,每一個升擢的人都各自有自己的“潛規則”,而大部分官員在官場上的目的都是如同爬臺階一樣,一級一級往上爬,最終目的是爲了什麼,恐怕只有他們自己心中清楚。當然裘耀和也和這些千千萬萬的大小官員們一樣,不斷升官,不斷進步。
對官場中人來說,升官總是一件讓人激動不已的大事。裘耀和既然身在官場,升官了同樣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何況他是一個農民的兒子。當年他只是一個農村生產隊計工員、副隊長、隊長、村團支書,那時他企圖和中國千千萬萬文學青年一樣,希望自己能夠成爲一個文學愛好者,或許將來通過文學尋求一條艱難的出路。然而,他的命運卻在陰差陽錯中改變了。他抓住了恢復高考的機會,這個機會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
市長是一個什麼樣的官?國人豈有不知道的!但沂州是一個什麼樣的市,知道的人卻不多。這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才新建立的市,土地面積八千三百多平方千米,人口五百多萬,在全省十三個市中,GDP倒數第一,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經濟欠發達市。這樣一個市的市長如何當,裘耀和這樣一個備受爭議的人物又將會幹出一些什麼樣的舉動來,不僅是石楊縣一百七十萬人民期待的,沂州市五百萬人民又怎麼能不拭目以待呢?
儘管石楊縣隸屬於沂州市的管轄,儘管裘耀和將要從石楊縣縣委書記邁上沂州市市長的更高位置,儘管升官提拔也是裘耀和期盼中的事,但是當他真的要卸去縣委書記的頭銜,走出石楊縣二千多平方公里土地,離開石楊一百七十萬人民時,裘耀和的心情依然是複雜的,是留戀難捨的。
裘耀和除了要移交手裡未完成的主要工作,他不會忘記那些曾經和他同舟共濟的同志們。此外,他的有些行爲一直讓身邊的同志難以理解,每天晚上早早吃了晚飯,一個人不知道去了哪裡,他不用轎車,有時是步行,有時騎上那輛舊自行車。
這天晚上,裘耀和跨上自行車,天漸漸黑了,他還沒回頭,直到狂風大作,雷電轟鳴,他纔想到自己已經到了石楊偏遠的加南鄉。一陣狂風雷電之後,銅錢大的雨點向他襲來。裘耀和只好冒着狂風暴雨向附近村莊奔去。他的自行車被狂風暴雨撂倒了,只好爬起來拼命向村莊跑去。
風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裘耀和剛進村,只見風雨中閃過一道道亮光,他藉着那一道道時隱時現的手電筒燈光,感覺到那麼多焦急的農民站在雨中,不覺讓他心中生出疑竇,這麼大的暴雨,這些人不在屋裡,而焦急地站外面幹什麼?
裘耀和冒雨來到人羣中間,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經被淋得落湯雞似的,大雨不斷從人們的頭上澆下來,很難辨清面孔。
裘耀和抹着臉上的雨水,大聲問:“出什麼事了?”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誰,也許他再大的聲音也被狂風暴雨吞沒了,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這時,裘耀和彷彿看到屋子裡擡出一張擔架,擔架上蓋着塑料布,這時,外面的人涌上前去,不知道誰大聲喊道:“慢,慢一點……”
裘耀和毫不猶豫地湊了上去,不用問,這一定是危重病人,這時卻見兩個人頂着風雨,手拉着手來到人羣裡。
“不行啊,河水暴漲,水流又急,一般的船根本不行,船一旦到水裡,一定會被狂風大浪掀翻。”其中一個人大聲吼叫着,雖然穿着雨衣,但也被雨水淋得不成樣子了。
裘耀和總算弄清了這是一個難產的婦女,狀況十分危險,必須趕快送醫院。
裘耀和當然清楚,加南鄉是石楊縣最邊遠的鄉,這裡由於橫亙着兩條大河,沒有橋樑,不僅給加南鄉六萬人民生活帶來困難,也極大地影響了加南鄉的經濟發展。裘耀和擔任石楊縣縣委書記後,曾多次到這裡實地考察過,也動過腦筋想在這裡建橋,可是過了河就是沂州主城區,建橋豈是他石楊縣縣委書記能夠解決的。裘耀和任縣委書記期間調過兩任鄉黨委書記,可是誰都不願意到這樣一個交通太不方便的偏僻地方擔任鄉黨委書記。
看到這樣的情況,在場的農民誰也不知道他就是堂堂的石楊縣縣委書記裘耀和,而且即將成爲沂州市五百多萬人口的代市長。
裘耀和看着焦急萬分的被大雨澆淋着的人們,撥開人羣,說:“過河太危險。而且,那麼寬的河水,如此大的狂風暴雨,要多長時間才能過去?現在必須儘快把病人送到醫院,鄉醫院沒有醫生?”
“你是誰!難道你不知道?”其中一個人大聲喊道,“鄉醫院的醫生就是因爲這裡交通不方便,能調走的都調走了,現在鄉醫院只剩下兩個醫生,其中一個還是中醫。”
裘耀和愣住了。
“動員全村所有男人下河築成一道人牆,保護一隻船把產婦送過河!”有人提議道。
“別亂說了,風那麼大,浪那麼猛,怎麼築成人牆啊?再說了,河水那麼深,腳踩不到底,一個浪頭掀過來,還不把人沖走了!”
“看來把人送過河,到市裡去顯然是不現實的。”裘耀和說,“現在得兵分兩路,一路派兩個水性好的人過河請醫生,我們必須馬上把產婦送到鄉醫院;另一路讓縣醫院派婦產科醫生到鄉醫院來。”
人羣中一個胖子不停地抹着臉上的水,大聲說:“你這個人淨出餿主意,這麼大的狂風暴雨,你有什麼本事把市裡的醫生請過河來?縣醫院那麼遠,就是專車,也要跑兩個小時,何況狂風暴雨這樣大,醫生怎麼趕來呀!”
“你們趕快派人過河,我給市衛生局打電話,同時讓市交通局派快艇送醫生過河。”裘耀和說,“至於縣醫院那裡,我馬上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用救護車儘快趕過來。”
聽了裘耀和的一番話,衆人那一張張水淋淋的臉一起看着他,那目光裡充滿了疑惑和驚訝。
“是裘書記吧!”人羣中不知誰大聲說。
“真的是裘書記?您怎麼會在這裡呢?”
“快,你們誰的水性好?”裘耀和說,“爭取儘快泅水過河,要跑步去衛生局找葛局長”。
“二弟,你和勤生水性好,趕快過河,按裘書記說的辦。”胖子說。
這時裘耀和大步跑進屋子裡,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打完了電話,裘耀和來到牀邊,大聲說:“現在人怎麼樣了?”
牀上的塑料布里傳出女人痛苦的呼叫聲,突然一個男人掀開塑料布,緊緊抓住女人的手:“張琴,有辦法了,你再忍一忍,縣委裘書記在這裡,他親自給市衛生局和縣醫院打電話……”
“算了,三華,來不及了,代我謝謝裘書記……”張琴呻吟着,又說,“雨這麼大,裘書記怎麼會在這裡的?”
“張琴,是我,我們都在積極想辦法,你一定要堅持住。”裘耀和說着,示意趕快蓋上塑料布,大聲說,“快,去鄉醫院!”
狂風還在一個勁地颳着,暴雨如同倒下來似的,人們擡着張琴,艱難地頂着風雨,前面兩道手電筒光時暗時亮。
“小心,地上水深……”走在前面的人不時地提醒大家。
裘耀和跟在人羣中,不時地指揮着這支特殊的隊伍,他雖然像歷次經歷過的重大決策一樣,對這場特殊的戰鬥充滿了信心,可他的心裡卻沒有多少把握,市裡的醫生能按時趕來嗎?縣醫院的醫生什麼時候才能趕到,更重要的是,產婦張琴能夠等到醫護人員的到來嗎?
裘耀和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在即將離開石楊的時候遇上了這樣一件讓他幾乎難以解決的難題。無論是集資修路,還是反,改革現有的不規範的體制,甚至他被戴上“酷吏”的帽子,被稱爲“人治”的典範,然而,他總是信心百倍,鬥志昂揚。可是,當他面對這樣一個生命垂危的難產女子,他卻奈何不了這冷酷無情的老天爺,裘耀和頓時感到,自己怎麼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