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霾陰沉的天空紛紛揚揚地飄着雪花,潔白晶瑩的雪花落在青石板上久久不願融化,閃爍着世間罕有的聖潔光芒,青石板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弄髒了這上天派來的使者。是啊,這溫柔輕盈的雪絨花漫天飛舞,也許這就是瑞雪兆豐年。
天剛亮,他拉開門,一陣寒風伴着米粒樣雪花衝了進來,他和往常一樣,出了門。並不因爲寒風攪着雪而妨礙他興奮激動的心情。每天早晨他都雷打不動地進行一個小時的鍛鍊,他依然西裝革履,頂着風雪快步沿着街道往前跑。
回到招待所,一個人匆匆吃了早飯,依舊步行去辦公室。剛出了門,突然覺得今天似乎與往常有些異常,這種異常是從他心裡產生的。今天是什麼日子?哦!他的心一陣激動,四年前的今天,天氣也是這樣的寒冷,他在市委領導的陪同下來到石楊縣,他從皇樸人的手裡接過了石楊縣縣委書記的接力棒。不過與皇樸人不同的是,他冠以沂州市市委常委、副市長的更高頭銜兼任石楊縣縣委書記。四年來他經歷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是曠世未聞的驚天大事。如今石楊縣這條狹窄的街早已面目全非,整個縣城已經煥然一新。四年,在歷史長河裡實在太短暫了,可是對於一個人來說,卻是一個漫長的歲月,雖然他屢屢遭遇到大小媒體的轟炸,或者說如同攻擊,他也多少次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但是他的心裡是坦蕩的,他始終認爲他問心無愧,尤其是沒有愧對石楊縣一百七十多萬老百姓。
這條太熟悉的街道,他每天都匆匆而出,又匆匆而歸,但今天,他總是覺得有點特別。這個值得紀念而又不平常的日子和他的生日,和他入黨的時間,以及參加工作的日子都有不同的紀念意義。然而,他只能將其埋藏在自己的心中。雪還在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他的頭腦思緒翻騰,好像紛紛揚揚的雪片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裘書記,快上車,雪下得這麼大。”他一擡頭,見是司機小朱。
歲月向人類宣佈二十世紀已經逝去,全世界六十七億雙手共同翻開歷史的新篇章——二十一世紀,許多美好的憧憬在人們心中升騰着。我們無須用那聒噪的言語去敘述往事的艱辛和苦難,我們開始沿着主人公裘耀和的足跡,追尋他人生的軌跡。
我們的主人公裘耀和經歷四年驚心動魄的改革歷程,對他的褒貶無須作出什麼結論性的評判,應該說,最有說服力的是石楊縣一百七十萬人民羣衆,是石楊縣生機盎然的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
元旦過後就是春節,世紀之交的重大時刻給歷史刻下深深的烙印,而對於每一個人,依然是那麼平常。
然而,新世紀的第一個新年剛過,在石楊二千二百多平方公里土地上,“忽如一夜春風來”,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又是從何人嘴裡傳出來一個令全縣一百七十多萬人亦喜亦憂的消息——縣委書記裘耀和要調走了,升官了!
升官,對於官場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令人興奮的,應該說,裘耀和也不例外。實事求是地講,作爲裘耀和,不僅沒有任何領導向他透露半點信息,而他自己還沒來得及想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他太清楚了,他到石楊四年來,無論是全縣的經濟建設,還是綜合治理,到反,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績,可是他屢屢被媒體曝光,甚至轟炸,尤其是影響力極大的國家級重要媒體。這對他的負面影響,甚至對於石楊縣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對於這樣一個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備受爭議的基層縣官,在這樣的時刻,哪一個上級領導會提議提拔他這樣一個幹部呢?
石楊縣的歷史上到底換過多少任縣委書記,自有史載,可是這和全縣一百七十萬老百姓有什麼關係呢?然而,“一夜春風”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僅是四套班子成員都關注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信息,鄉鎮、縣直機關領導以至全體幹部也都關注着這件事。裘耀和升遷成了茶餘飯後的議題,就連普通農民也說不清爲什麼如此關注縣委書記的升遷,有的人甚至不惜花費對他來說昂貴的電話費,專程告訴遠在百里、千里之外打工的親人。
這個消息的到來,令裘耀和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新世紀的第一個夏天伴隨着裘耀和升遷的消息從冬天延續到春天,又從春天帶到炎熱的夏天。石楊縣人民沒有因爲季節的變化、氣溫的上升而忘記了縣委書記裘耀和在石楊這塊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的激進改革手段,他懲治、集資修路、幹部“公推公選”等等,是大搞政績工程,還是顛覆了傳統的經濟發展思路,不僅引起全國轟動,而且還引起了全社會兩種截然對立的爭論。
對於這樣一個矛盾而又頗受爭議的人物,他置身於官場當中,和當今中國千百萬官員一樣,時時刻刻都在爲自己的升遷而奮鬥、拼搏。而絕大多數官員只盼望在自己執政期間多出政績,多出成果,千方百計地掩飾自己的缺點、錯誤,以及工作中的失誤,希望各種媒體都從正面關注他,然而,裘耀和卻是一個另類。他的做法引來了大小報紙的褒獎和批評,甚至國家最高媒體都不止一次指責、批評過他。對於這樣一個領導幹部的升遷不僅石楊縣一百七十多萬人民在關注着他,那些屢屢批評他的媒體當然也不會放過他。
2000年夏天,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天氣酷熱,火辣辣的陽光曬得柏油路上的溫度急劇升高,田野裡的玉米葉子全都軟軟地掛了下來。天氣預報氣溫39℃,可室外的柏油馬路上少說也有五六十度。在這樣的高溫下,人們儘量躲在屋子裡,手裡不停地扇着扇子。
在石楊縣城的大街上,在火辣辣的陽光下,裘耀和大步流星地走在一羣人最前面,後面跟着一羣似乎有些疲憊吃力的官員,有的人不停地抹着臉上那雨水般的汗水。奇怪,這傢伙早已被媒體稱爲“酷吏”,怎麼不酷?他一上任就讓開會遲到的副縣長站在門口聽會;讓不在辦公室的鄉長用辦公室的座機往他的手機上打電話;在原縣委、縣政府的領導班子裡一下子就揪出七個分子;還讓拿財政工資的幹部每月扣工資百分之十用來修路……
裘耀和率領一班官員匆匆走在烈日下,這時,他手裡的手機響了。
這個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縣委書記,居然下令向社會公佈全縣副科級以上領導幹部的手機和辦公電話,這是史無前例的。過去,各領導幹部的電話都是保密的,只能在一定範圍內由一部分有一定職務的人知道,他的做法同樣引來種種不同的聲音。從那開始,他就沒有一天夜裡睡過整整三個小時的覺。只要走在外面,他幾乎都是把手機握在手裡的,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此刻,裘耀和一邊邁着大步,一邊接通了手機。
“喂,請問……”
“裘書記……”這聲音有些顫抖,有幾分驚慌,“裘書記,不……不好了……”
其實,此刻裘耀和還沒有辨別出這個奇怪的聲音是誰的。當然,裘耀和無論有多大的本領也不可能把全縣一百七十多萬人口每個人的聲音都辨得那麼清楚的。但凡是向他告狀、反映情況的電話都不會是像這樣的聲音,這個男子的聲音像是大難臨頭,又像驚恐萬狀。
“怎麼啦!”裘耀和說,“慢慢說,你是誰?”
“裘書記,我是長壩鄉黨委副書記章喬宣……”電話沒聲音了,裘耀和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掛斷電話,而且聽得出對方的環境一片吵鬧。
“怎麼不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裘耀和急了,他並沒因爲接電話而放慢腳步,依然疾步地走在一羣官員的最前面,裘耀和還是那麼沉着鎮靜。是啊,面對一百七十多萬人口,每時每刻都面臨種種意想不到的事,冷靜意味着一個領導幹部的成熟。他往旁邊讓了兩步,腳下像踩在海綿上,夏天的太陽照射了一天,高溫下的柏油路曬得滾燙而柔軟。他把手機換到左手,右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裘書記,不好了,”章喬宣像是哭着說,“出事了,出人命了……”
“什麼什麼什麼!”裘耀和一改往日的沉着和鎮靜,一邊急切地問一邊靠向路邊停了下來。高溫和這個令他焦灼的電話,把他置於蒸籠中一樣。他的頭上,臉上,身上,像剛從水中冒出來似的。
而此時,跟在他後面的那些縣四套班子領導、鄉鎮黨委書記、縣部委辦局負責人,大家幾乎不約而同地朝裘耀和看了一眼,並沒有停住腳步,仍然冒着酷暑,向既定目標走去。
裘耀和接完了電話,快步向人羣趕上去,誰也不知道裘耀和接了一個什麼樣的電話,但無論從他的臉上,還是從他的腳步上,細心的人都能夠感覺到他有些反常。裘耀和很快來到汪益鶴旁邊,汪益鶴剛剛由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改任縣委副書記。
“老汪,過來一下。”裘耀和低聲說。
汪益鶴跟在裘耀和身後,來到路邊。憑汪益鶴這兩年對裘耀和的瞭解,剛纔的那個電話一定是一個不尋常的電話,否則裘耀和不會這樣急着把他拉到路邊,何況頭上的烈日曬得大家有些暈頭轉向。
裘耀和停了下來,臉色嚴峻,目不轉睛地盯着汪益鶴。
“老汪,長壩鄉出事了,我本應當趕過去的,但是,下午的會議我還有一個重要的總結。所以……”
“好,我馬上趕過去,有什麼情況,我會隨時向你彙報的。”
這時,裘耀和才把長壩鄉發生的事扼要地向汪益鶴勾勒了一下。隨後又說:“你先去吧,現在長壩鄉的書記周勤倫和顧同江還不知道,我馬上通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