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舊恨(二)
一路顛簸,陶墨睡得卻出奇得安穩。馬車停下來時,顧射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鼾聲。
“少爺。”門被重重推開。
顧射眉頭一皺,陶墨已經驚得坐起,滿眼迷茫,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啊,到了?”
郝果子道:“據說就是這裡。”
陶墨縮着身子往外鑽,腳伸出車廂,突然又回頭看顧射道:“我適才是做夢還是……”
顧射回望着他,波瀾不驚。
陶墨失望地乾笑數聲,道:“果然是夢一場。”他伸開腿,正要往下跳,就聽身後悠悠然道,“我幫你。”
一隻腳已經下去了,但另一隻腳因這句話依舊流連在車廂內,兩隻腳的陌路使得陶墨一下子失重栽了下去。幸好郝果子就站在他旁邊,急忙用手扶住他,才讓他免於摔個狗吃屎。饒是如此,也頗爲狼狽。
陶墨單腳跳了好幾下,兩隻腳才落地站穩,擡眸卻見顧射下車,姿態優雅愜意,與自己的狼狽簡直雲泥之別。冒出頭的喜悅還來不及捂熱就被這一天一地的差距給重新凍住,半天沒緩過來。
好在顧小甲不在,沒人拿他取笑,總算是風平浪靜地掀了過去。
一行三人順着河流朝下游走去。
桑小土駕着馬車,跟在他們身後。
郝果子道:“這裡荒郊野外的,連蚊子都沒有,哪裡來的過路人?更不用提人證了。”
陶墨道:“說不定有人趕路路過,又或者……”
顧射道:“案發是什麼時辰?”
陶墨記性極好,當下回憶道:“縣老爺審案的時候提過,是子時。”
郝果子道:“哈。半夜三更,就更沒人了!”
顧射道:“既然半夜三更無人,那樵夫又如何會在路上伏擊?”
郝果子一怔,隨即道:“因爲他不是真兇,只是一隻替罪羊唄。”
顧射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陶墨恍然道:“這是案子的疑點。”
郝果子精神一振道:“不如用它來逼縣令重審?”
顧射道:“不足。”
郝果子嘆氣道:“半夜三更誰回來荒郊野地?即便是來了,只怕也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哪裡會承認?”
陶墨怔忡道:“不可告人?有何不可高人?”
郝果子耳朵一紅,訥訥道:“坊間小說不經常寫夜半無人處,碧草深深,寒月映照下,白浪翻滾。”
陶墨茫然道:“這與不可告人之事有何關聯?”
郝果子支支吾吾,應對不過去,只好看向顧射。
顧射道:“樵夫會被尋來當替罪羊自然有他當替罪羊的道理。他極可能住在附近。”
郝果子轉頭看了看周圍,“若是樵夫,應當住在山上。不過即便尋到他的住處有什麼用?這種地方,總不會幾家幾戶一起住吧?”
陶墨道:“既然來了,不如四處看一看,指不定就有什麼線索落下了。”
郝果子聽他這樣說,只好招呼桑小土下來,一起往山上跑。
陶墨偷偷看顧射。
顧射站在河邊,望着悠悠河水,不知在想什麼。
“今天有點冷。”陶墨沒話找話地蹦出一句。
顧射側頭看了他一眼,漫應了一聲。
陶墨心頭有幾分悸動,正想再說點什麼,就見顧射臉色驀然一變,突然一把推開他。
一道銀光閃過。
陶墨眼睜睜地看着血花從顧射的胳膊上迸濺出來!
是箭!
陶墨渾身冰冷,想也不想地朝顧射撲去。
顧射似乎沒想過他會奮不顧身地撲過來,雙手下意識地接住他,然後兩個人同時倒了下去。
又有兩支箭射來,不過半途就被人截住了。
顧射強忍着痛朝旁邊看了一眼。
有個不知道從哪裡殺出來的漢子正在攻擊那個弓箭手,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你怎麼樣?”陶墨的聲音都變了調,顫得不像話。
顧射白着嘴脣,努力平穩氣息,“你……起來。”
陶墨這才注意到自己正壓着對方,忙不迭地撐着地站起來,然後再去扶顧射。
顧射痛得額頭直冒冷汗。他一向養尊處優慣了,這樣的皮外傷對他來說是人生頭一遭,一時吃痛無語。
他這般表情,看的陶墨更是緊張。他拼命地嚥着唾沫,道:“我送你去看大夫。”
顧射看了眼糾纏中的刺客與俠客,慢慢地點了點頭。
陶墨立刻衝過去趕馬車。
其實趕馬車他也是打從出生頭一遭,坐上去之後想象着顧小甲和和郝果子的樣子,努力地揮着繮繩,馬卻紋絲不動。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一刻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
“抓好繮繩。”顧射皺着眉頭來到車轅邊,單臂支撐上馬車。
陶墨看着近在咫尺的顧射,焦躁驀然沉澱下來,一抖繮繩,大喝一聲,“駕。”
馬拉着車緩緩向前行去。
陶墨雖然記憶驚人,但來的一路他都是睡着的,所以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幸好身邊坐着顧射,每每在他無措之時指明方向。饒是如此,他還是因爲駕車不利索而走了不少冤枉路。
到鄰縣時,街上食物香氣混雜,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陶墨越發束手束腳,不敢放開馬蹄。好在醫館就在不遠處,顧射不等他勒停馬,就徑自跳了下去,又將他驚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在旁人的幫助下安置好馬車,顧射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大夫正拿着藥方抓藥,回頭看到他進來,大吃一驚,放下藥就奔過來把脈。
陶墨被他抓得一愣,“怎麼了?”
大夫道:“我看你氣色不佳,虛汗如雨,以爲得了大病,原來只是虛驚。”他說着就反身繼續抓藥,卻被陶墨反手抓住道,“他如何?傷勢要不要緊?”
大夫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顧射正泰然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便道:“只是皮外傷,無妨。”
“可是他流了很多血。”陶墨猶不放心。
大夫施施然道:“這算什麼很多血?死不了人的。”
陶墨見他神情悠閒不似作僞,這才鬆了口氣。
等大夫抓好藥,付了錢,才走到顧射身邊,低聲道:“你要不要緊?是再歇息一會兒,還是先回去?”
顧射慢慢地睜開眼睛,按着扶手站起來道:“走吧。”
陶墨見他身形搖晃,急忙扶住他。
顧射胳膊微微一縮,終究沒有推開他。
陶墨將他送上馬車,小心翼翼地駕着馬車回客棧。
金師爺、老陶都已經回來了,看到顧射包着胳膊走進來,都是大吃一驚。
金師爺道:“怎會如此?”
顧射道:“遇襲。”
金師爺與老陶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擔憂。
老陶焦急道:“少爺和郝果子他們呢?”萬一陶墨有個三長兩短,他日後九泉之下如何向陶老爺交代?想到這裡,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上涌,壓抑許久的嗜血衝動再次如驚濤駭浪般翻騰不止。
他正在心裡發着狠,便見陶墨一臉疲倦地從外面進來了。
“少爺。”老陶上前一步,確認他上上下下毫髮無傷之後,才鬆了口氣,這纔想起他是一個人進來的。“郝果子呢?”
陶墨一愣,才記起郝果子和桑小土還在山上,叫了一聲糟糕就往外跑。
老陶立刻追了出去。
金師爺望着面色蒼白的顧射,低聲道:“顧公子還是先回房歇息吧。”
顧射點點頭。此刻就算金師爺想問什麼,他也是懶得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