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哪怕柳慕言時不時一臉奇怪的看他兩眼,他也只是給了一個莫要說話的眼神,然後繼續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菜。
那個行腳大夫看了看柳慕言的臉色,隨後又重新把了把脈,這一次不似剛纔那般只是大略的一探,而是詳細的把了好一陣,隨後又問了柳慕言幾個問題,最後連柳慕言的眼皮、舌頭都給看了一遍。
葉文見那老頭忙活了好一陣,最後坐在那沉吟不語,等得過了片刻這纔開口:“老先生以爲如何?”
那老頭沉吟了一陣,最後緩緩開口道:“這位公子身子之虛……在下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得!”
這大夫第一句話就叫那柳慕言好生尷尬,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如何應答。先前對葉文還能說是因爲苦讀書卷纔會如此,可那是因爲他將葉文也當做了有學識的讀書人,所以認爲他會理解自己的說法。
眼前這位可不同,這純粹就是一個大夫,人家只談病症、不談詩書!
“若非這位公子還是童子之身,體內那股純陽之氣吊住了性命,怕是早就暴斃了,哪還能活到現在?”那老頭搖頭晃腦,說話的時候又瞥了眼柳慕言,似乎對於這個穿着不俗的公子竟然還保着童身很是驚奇。
按照這老大夫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似他這般穿着的人,莫不是家底頗豐的公子哥,即便是讀書人也少不得尋花問柳,甚至在家養幾個暖牀的婢女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他可不知道柳慕言雖然家底不錯,但其人一心讀書,反倒沒那麼多旁的心思,每次從書卷堆種爬出來多是爲了趕考或者出去買新的書籍或者一些文房墨寶之類的。
但是葉文聽到這老頭的話就覺得很是驚詫了,甚至不自覺的“嗯?”了一聲,隨即又問道:“是不是童身老先生也瞧的出來?”
那老頭聽到葉文發問,立刻一副得意之姿:“小老兒旁的不敢說,這觀望探氣之術卻精純的很,這位公子雖然氣色灰暗,眼珠發黃,天頂一股黑氣罩着,但體內卻自有一股純陽之氣,其氣之純,非童身不能有,所以這位公子必然還是童身無疑!”
說到這裡,這老道突然又對葉文道:“而這位公子,天庭飽滿,目中神光內斂,氣息悠長平和,想來乃是內家功夫有成的習武之士!而且若小老兒沒猜錯,公子練得八成是道家練氣術!”
“哦?你這是怎麼看出來的?那觀望之術真的這麼厲害?”
那老頭笑着搖了搖頭:“此等事情只可意會,難以言明!這觀望探氣之術我一生浸淫了幾十年纔有這般成就,便是我那師兄也未曾習得其中精妙,又豈是三言兩語說的明白的?”
葉文聽到這裡就明白了,這老頭的觀氣之術,除了需要學習一些極其隱晦的特徵外,還需要大量的見識才能真正有所成就,這老頭估計就是因爲天南地北的到處遊歷,見多識廣了纔將這門奇術練成。
“不知道老先生尊姓大名?”
“好說好說,小老兒姓陳,師父給起了個名字喚作一忠。”老頭笑着報了下自己的名號,甚至還沒忘了給自己解釋一下爲何起這個名:“小老兒的師父本是當朝太醫,後來年歲漸長這才辭官不做,收下小老兒本想讓我繼承其衣鉢繼續做那太醫,要我忠於天子這才起了這麼個名字!”
“哦!”葉文沒想到這位的出身居然這麼好,要放自己那會兒這可就相當於中央醫學院出來的,還是教授親自帶的學生,絕對的根正苗紅!
只是不明白這位老頭既然出身那麼好,怎的眼下竟然這般落魄?
陳一忠似乎也察覺到了葉文的疑問,笑着隨口應付了句:“世事無常,總有些不如意之事!”
兩人聊了這一陣,這才突然回過神竟然忘了柳慕言這茬,葉文瞧了瞧自己這個新收的學生,又問道:“陳大夫瞧應當如何醫治他?”
陳一忠轉過頭又瞥了一眼那柳慕言,本想說些什麼,最後搖了搖頭,反對葉文道:“我觀公子明知其性命垂危卻無急躁之態,一副胸有成竹之姿,想來是早有定計。加上公子身負道家練氣術,處理這羸弱之症最是合適不過,何必來問小老兒?”
葉文道:“在下雖然知道如何調理他身子,但畢竟不通醫理,若陳大夫有什麼妙法,也可叫他少受點罪!”
柳慕言本來一直不說話,聽到這句突然點頭應和:“是極是極!若陳大夫有什麼妙法,還請相告於在下,在下必有重謝!”
不知道是不是最後那一句打動了這位陳一忠,這老頭聽到那句後眼睛突然一亮,笑着道:“既然如此,小老兒也就不再藏私!”隨後便將如何一點一點調理柳慕言這虛弱之體的法子細細道了出來。
葉文在旁聽得,只見這老頭從吃飯到睡覺到行走都一一談了一遍,可以說面面俱到事無鉅細,直聽得葉文也是感嘆不已,沒想到這麼多小事當中竟然還有這麼多的門道,他本道自己來自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論見識肯定要比這裡的人強上許多,今天遇到了真正的專業人士才知,自己那點玩意在人面前就是皮毛。
陳一忠說的興起,直說到了天黑,幾個人在這裡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壺茶水這才說完,隨後陳一忠又隨手取出紙筆,唰唰的寫了好幾個藥方。
“這幾個方子,須得循序使用,不可混之,也不可亂服,否則救命良藥也可變要命的虎狼毒藥,你自己妥善收好,切莫弄亂了!”
葉文聽到,隨手將那藥方要了過來,然後又借了筆來,在那方子底下依次寫下一二三四:“好了,這下就不會亂了……”
“額……”
他這一下讓兩個人都有點沒回過神,愣了片刻才明白葉文這麼做的意思。柳慕言還沒覺得什麼,那陳一忠反倒笑着說:“公子的這個方法倒是巧的很!”
葉文暗道一句:“感情這一手在人眼裡也就是個取巧的玩意兒,根本上不得檯面!”
不過他也不以爲意,反而考慮起如何將這個陳大夫給拉上蜀山去。眼下他這門派漸漸上了正軌,許多事情都需要好好謀劃。
先前計劃的找個鐵匠的問題還沒有着落,葉文又想起自己的門派缺一個能夠給弟子看病的大夫。雖然普通的跌打傷自己就能處理,派裡也有金瘡藥之類的。可是人難免有個病痛什麼的,若真到時候有個急症,還需要到處找醫生實在太過麻煩。
人少的時候還好,人一多了,難免會照顧不過來,所以忽悠個醫生加入,對於蜀山派來說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更何況,蜀山派現在沒什麼產業,若能開個醫館之類的,也算是開闊財源,還能趁機和一些採藥的山民以及種藥的藥農打好關係,這也是一大利好。
想到此處,葉文看着陳一忠的目光立刻就變了樣子,看的那老頭心下發毛,還好葉文立刻就出口相詢,沒叫那老頭想太多:“不知道陳大夫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打算?”
這老頭本來從葉文這裡蹭了一頓茶水,又吃了不少吃食,甚至眼下來看還少不得一頓夜宵以及一份豐厚的診金,這麼多東西已經讓他今日很是開心,不過他真沒想到這位公子問他以後打算是做什麼。
葉文這麼一問,老頭又想起原本自己想好的計劃來了:“本想在這平州四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珍奇之物後就回中原,尋個地方安頓下來。小老兒年歲也不小了,受不得這麼四處顛簸的日子了!”
說話的時候,還錘了錘自己的腿。雖然他身爲一名醫者,對如何保養自己身體頗有心得,但年歲大了,身子骨難免變差,再保養也是無用。
葉文一聽,心道一聲‘有門’,笑着又問:“不知道陳大夫有沒有開醫館的想法?”
“開醫館?”陳一忠似是沒有想到怎麼話題竟然轉到了這上面來,所以一時之下竟然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一陣才苦笑着道:“醫館哪是那麼好開的?先不說店面夥計,那本錢也不是我這樣一個遊方的赤腳大夫能有的。”
他說的這還算保守,要開醫館要涉及的方面很多,光是考慮當地的勢力等等要素就頗爲麻煩,陳一忠沒有人脈沒有本錢,醫館這個東西,他也就想想罷了。
葉文見陳一忠落寞之色,知道其還是有這個心思,只是自襯無那個能力纔沒往那方面去想,想來自己將那個天大的糖餅丟過去,定然叫這陳一忠欣喜若狂。
“陳大夫若想開個醫館,在下倒是願意資助!”
“你?”陳一忠本是面現喜色,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搖了搖頭:“公子衣衫華貴,想來是家財頗豐。只是那開醫館,可沒那麼簡單……”
說到這裡,陳一忠苦笑着道:“不說旁的,在下這無甚後臺的大夫,連那當地的幫派也擺不平,到時候東來一家西來一家,那孝敬的銀錢就能叫小老兒家破人亡!”
說到這裡,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神色黯然,甚至還長嘆了一聲:“也不知我那可憐的娃兒如今過的如何了……”
“噶?”葉文沒想到陳一忠好像還是個有什麼故事的人,只是對方似乎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去問。至於陳一忠擔心的事情,葉文還不在意。
“這點陳大夫不必擔心,只要陳大夫想開這醫館,那些狗屁倒竈的事情在下一併幫你解決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陳一忠還不明白那就是蠢豬,白混了這麼多年,聞言立刻喜形於色,張口問道:“不知公子出自哪門哪派?”
葉文微笑着點了點頭:“在下蜀山派葉文……”
“你就是那蜀山掌門葉文?被稱爲劍仙的那個?”陳一忠很是驚訝,沒想到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公子竟然是林山縣口口傳述的那位蜀山劍仙。
“劍仙?”葉文有點摸不到頭腦:“在下是蜀山派掌門沒錯,不過這劍仙一詞卻是從何而出?”
陳一忠見他一副不解,解釋了一番。葉文這才知道,原來那次在林山縣秀了一把隔空御劍的手段後,便有不少不明其內裡的人竟然尊稱葉文爲仙人,又因爲其當時使劍,便稱爲劍仙。喊了喊去,不知道的還道這就是葉文的綽號,便也跟着叫了起來。
葉文自己則因爲跑到天樂幫,然後又在山野裡轉了一陣,最近和這柳慕言整日的說什麼調養和書法,反倒沒太在意江湖上的消息。加上他去天樂幫前就丟了寶劍,此時連個兵器也沒帶,旁人只道是兩個公子哥在四處遊歷,自然也就沒有江湖中人上來搭話。
所以這綽號傳了這些日子,知道的人不少,而當事人卻依舊一無所知。
“不過一個把戲罷了,劍仙這稱號,在下是萬萬當不得的!”葉文可不覺得被人稱爲劍仙是什麼好事,眼下只在平州地界裡流傳還好,若是傳了出去,保不準會惹來多少好名之人。一般的雜魚無所謂,若再惹來一個高手,他哭都沒地哭去。
“葉掌門既然不受這劍仙的綽號,想來更中意天樂幫送的那君子劍的稱號了?”
葉文驟然聽到這句話,差點當場吐血三升,他都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又多出一個外號來。
“叫什麼不好居然叫君子劍?我了個去,天樂幫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詛咒老子嗎?”心中罵個不止,葉文對於天樂幫給自己安了一個外號的事情也是一無所知,所以無奈下又是一陣詢問。
陳一忠對於葉文竟然什麼都不知道很是奇怪,不過他也沒多想,隨口就將自己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原來葉文離開天樂幫後,郭怒就和裴煒一齊奔赴中原而去,只不過一出分舵就遇到了一些武林人士,許多人對於天樂幫和蜀山派的糾紛都很感興趣,說話間就免不了問上兩句。
郭怒當場眼珠子一轉,隨口就道了句:“蜀山派葉文真乃當世君子,在下對其佩服的緊!”他這話本是隨口嘲諷葉文面對美色無動於衷不是個男人,又暗諷葉文半夜從房上離去極似那樑上君子。只是除了他和裴煒之外,旁人又哪曉得其中詳細?
聽到郭怒出聲讚揚,便也跟着一陣應和,加上又有人說葉文劍法不俗,一身功夫都在劍法上,加上郭長老之言,不若稱其爲君子劍好了。
這些人只道蜀山派和天樂幫友好和解了,而能讓郭怒讚歎的人肯定也是個相當不俗的人物,這些人就想賣葉文一個好,送他一個好聽的綽號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幾個人三言兩語下就決定將這稱號傳遍天下,好叫天下人曉得平州出了一個君子劍。
這消息流傳之快,自然是不同凡響,陳一忠這個總在四處走動的老大夫也有所耳聞。加上葉文被柳慕言給拖累,行進速度慢的讓人咋舌,本來還在南邊晃着的老大夫竟然都走到了先行一步的葉文前頭,所以纔會有陳一忠知曉這個外號葉文卻聽都沒聽過的事情發生。
聽到這個外號居然還拜那郭怒所賜,葉文就恨得牙癢癢,更何況這郭怒安的心思葉文也不是猜不到,不外乎就是先給他扣上一個君子之名,叫其不要趁機攻擊他們天樂幫,有能耐等咱從中原回來了咱們在光明正大的比試。
否則這邊人家剛稱讚完你爲君子,回頭你就趁人不在的時候把人分舵踹了,估計要不了多久這外號就得多上一個字‘僞君子劍’。
“沒想到公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劍葉文葉掌門,小老兒真是有眼無珠啊!”他可不知道葉文此時是一肚子火,兀自還在一旁打着哈哈。
而那邊廂柳慕言則是暗中鬆一口氣:“師父既然能得君子劍這麼一個稱號,想來也是江湖當中的好人,看來這蜀山派的確是正派無疑了!”
他先前雖然用那種近乎兒戲的理論說服了自己,但心下難免惴惴不安,此時聽到了江湖衆人的評價,他這不安纔算徹底消解,暗自慶幸了一聲:“總算沒跟錯人!”便期待起隨葉文回山後好好習練那書法的光景了。
葉文苦笑着和那老頭打着哈哈,最後強自壓下了一點不爽,復又問道:“既然陳大夫認識在下,那便好辦了。其實在下就是想請陳大夫入我蜀山派,平時也不需做什麼,只是我派中弟子受傷患病時請大夫出手醫治一番就好!”
“當然,我還會在書山縣裡出資開一家醫館,由陳大夫坐鎮。那醫館每年所得,我蜀山派與陳大夫一人一半,如何?”
陳一忠笑着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既然是蜀山派葉掌門親自相邀,小老兒再不應下那便矯情了!這事小老兒應下了,日後還請葉掌門多加關照!”他現在也不在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了,背靠蜀山派,想來那些雜七雜八的小派也不敢來找他麻煩。至於大派?那似乎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了。
“既然這樣,咱們各自休息,明日繼續趕路!”看看天色已晚,葉文直接結束了今日這番談話,只是回房的時候兀自唸叨個不停:“君子劍?我和嶽不羣那老頭的緣分還沒完沒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