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炎緊盯着張烈,盯着這個給她留下刻骨銘心記憶的男子。
這個男子,曾經是她的師父,教導她道法神通,幫助她成長。
雪風國破滅後,她的兄長嶽紅風,和眼前的張烈,便是她最親近之人,在嶽紅風遇難後,眼前這個男子,更是成爲她的精神支柱,既是教導她的人,也是她的愛人。
在那段被大周皇朝搜捕的艱難歲月中,張烈一次又一次保護衆人脫離險境,輾轉活動,帶領衆人心懷故國,與大周皇朝抗爭。
在那段日子裡,張烈就彷彿陽光一樣,爲一衆雪風國遺民驅散黑暗。
他如同房屋的頂樑柱一般,爲所有心懷故國,不願意屈服於大周的雪風國同胞們,支撐起一個棲身之所。
但也正是這個人,最後殺死了一個又一個同胞,血洗了整個烈風會。
嶽紅炎目光中的怒火漸漸冷卻下來,變得冰冷,她此刻感覺自己彷彿從來都不認識眼前這個曾經以爲很熟悉的黑衣男子,這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
“懦弱無能者,留着也沒用,便以你們的血肉來祭奠我雪風國。”嶽紅炎冷冷說道:“這是你當年的原話,但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藉口!”
張烈看着嶽紅炎,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康南華,看了看用既仇恨又畏懼的目光望向他的趙歡。
“並非你們瞎了眼,而是我自己此前,也從來都沒有看清過我自己。”張烈微微一笑。擡頭望天,彷彿陷入回憶之中:“曾經的我。也以爲自己應該是一個沉穩幹練,勇敢無畏的領導者。我曾經矢志不移地堅信,哪怕前路再黑暗,我們也終將迎來複國的那一天,終將迎來讓大周皇朝血債血償的一天。”
“在此之前,我將守護我的同胞,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我曾經對此堅信不疑。”
張烈低下頭,輕笑了一聲:“你說的沒錯,當初那些話,確實是藉口。懦弱無能者,不是你們。”
“是我。”
他擡起頭來,微笑着看向嶽紅炎,平靜說道:“紅炎,你知道嗎?在統帥烈風會抗爭大周皇朝緝捕的那段日子裡,有一種東西,在我心底漸漸滋生,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後吞噬我全部的心靈。讓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它的存在,它的活躍。”
“疲憊?艱辛?煩悶?都不是的。”張烈靜靜的說道:“是恐懼,令人生不出任何希望的恐懼。”
“大周皇朝太強大了,敵人太強大了。對於他們來說,我們就彷彿只是幾隻小跳蚤,根本無關痛癢。想要復國,想要讓大周皇朝血債血償。實在太難了,艱難到讓我看不見任何希望。”
“是的。我害怕了,絕望了,但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能有絲毫表露,因爲我是這烈風會的首領,我要保護大家,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依靠我。”
“我雖不是雪風國皇族出身,但我父親,祖父,叔父,兄長,滿門英烈,都在抗擊當年大周入侵時戰死,誰都能服輸,但我不行!”
張烈閉上了眼睛,漠然說道:“但我真的恐懼了,恐懼得讓我透不過氣來,可是我卻還必須要堅持下去,揹負着千百人的安危和信任繼續走下去。”
“漸漸地,我開始感到厭倦,我腦海裡開始不斷浮現一個個念頭,要是我不需要對那麼多人負責就好了,要是我不用那麼累就好了,要是我能不去對抗大周就好了……” шωш⊙т tκa n⊙℃ O
張烈睜開眼睛,目光平靜如水,看着嶽紅炎、康南華和趙歡:“從這樣的念頭第一次出現開始,我就不停告訴自己,這是錯誤的,我不應該那麼想。”
“但是,這些念頭還是不停的浮現,而且越來越頻繁,與之相對應的,我心中的恐懼也與日俱增,越來越強烈,直到這所有一切,都達到頂峰。”
“我心中產生了一個讓當時的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念頭。”張烈徐徐說道:“那些煩人的累贅,真想把他們都宰掉算了。”
張烈嘴角牽動,笑了笑:“沒錯,就是我那次爲了渡過虛空雷劫結成元嬰時的事情,我誤入一個加速時光的空間,還獲得一些機緣,後來結成元嬰,更修成元嬰中期。”
“但那個時候,我的心境反而徹底失衡了,許許多多的念頭紛至沓來,讓我心中亂成一團。”
“大周皇朝有那麼多和我一樣的元嬰期修士,那麼多元神大能,那麼多法寶,那麼強大的神武誅仙陣……呵呵,那時候,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大周有強大的造化法寶,由此可見我們多麼上不得檯面。”
張烈語氣平緩,彷彿在訴說與自己無關之事:“我苦心修練,就算結成元嬰又能如何?就算修成法天相地又能如何?甚至,就算我成就元神,又能如何?”
“我的心境徹底亂了,我當時以爲自己已經瘋了。”
“呵呵呵呵。”張烈發出陣陣低沉的笑聲:“接下來的事情,你們便都知道了。”
“事後,你們問我後不後悔?我經常也會感到一絲悔意,但更多的,卻是輕鬆暢快,彷彿一朝解開多年枷鎖,當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強烈的感覺到,不用再揹負任何責任,不用再強迫自己去做不願做的事情,可以只爲我自己而活,隨心所欲,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
“隨心所欲,爲所欲爲,這纔是我,我終於看清楚,原來這纔是真正的我,不僅僅是你們沒看清,便是我自己,從前也一直不曾看清過。”
張烈搖搖頭:“事後我也經常回想,其實真要擺脫舊日枷鎖,我只要一走了之便可以了,不需要殺人,但當時的我確實癲狂失控了,心中的殺意完全無法遏制。”
他看向嶽紅炎等人,臉上重新露出微笑,語氣平靜中,隱藏着幾分麻木:“在那之後,我終於發現,其實,一個人過去覺得不可動搖的信念與堅持,很可能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某個時刻,他纔會突然真正意識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而以前看重的東西,其實一文不值。”
嶽紅炎看着張烈,目光中已經不見了憤怒,只有無盡的悲涼:“張烈,你真的變得讓我不認識了。”
若僅僅是陰毒偏激,不擇手段,嶽紅炎最多是憤恨,但現在她卻感覺極度的悲哀,爲自己,也爲那些死去的同胞,衆人昔年追隨的那個身影,彷彿化作一個嘲諷的笑臉。
昔年所有的信任,努力,勇氣,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康南華看着張烈,搖了搖頭:“張烈,你不是認清了自己,而是你的心性扭曲了,你的意志動搖了。”
他微微蹙眉:“可是,你這樣的情況,怎麼可能證道元神?別說成就元神了,你連元嬰後期法天相地都很難突破,你身上究竟還發生了什麼?”
“剛纔說那麼多,都是當年之事了,現在的我,自然和當年又有不同。”張烈微微一笑:“怎麼說都好,總之,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子挺不錯,我自己很滿意,活得很自在,很有樂趣。”
“如果可以再解決掉幾個仇敵,那就更好了。”
嶽紅炎盯着他,視線重新變得冰冷:“張烈,不管怎麼說,你欠下的血債,都必須要還。”
汪林冷冷說道:“敘舊已經夠久了,有什麼話,回玉京山再慢慢說吧。”
一邊說着,他頭頂便有光影閃動,一閃半黑半白的巨大門扉出現,大門左半邊漆黑如墨,門上雕刻了許多浮雕,卻令人望而生畏,夜叉閻羅,餓鬼幽冥,刀山火海,如同地獄一般。
而右半邊大門,則潔白如玉,門上同樣有許多雕塑,卻是花草山水,萬千生命,顯得生機盎然,如同熱鬧的人世間。
大門打開,一個在死者地獄與生者人間中來回變換的世界露出真容。
汪林四象界法神通,四重世界之一,生死界。
人間與地獄不停轉換的世界,向着張烈落下,要將其吸入其中。
張烈一笑,手朝着身邊虛空一抓,撈出一柄青黑大戟,狂暴的力量和凜冽的殺氣,讓所有人都爲之側目。
這赫然是一件法寶,從中流露出極爲恐怖的力量意境。
破壞!破壞!破壞!
要破滅一切,令萬物毀壞的破壞力!
張烈大戟一揮,成就元神的武道氣血爆發開來,一戟刺向汪林的生死界,狂暴的力量,彷彿連地獄和人間都能一起搗破摧毀。
他手上這件孕靈期法寶,在他武道意念催動下,絲毫不遜色於一個元神修士,兩者合力,破壞力驚人的恐怖,將武道修士的強大爆發力充分展現出來。
汪林神色漠然,目光森寒,低喝一聲:“咄!”
他的頭頂光影閃動,化作一個巨人,四面八臂,腳踏虛空,身下黃泉路比良坡延伸,望川河三途川靜靜流淌,河水之上立起一座黝黑石橋,巨人腳踏在石橋上,渾身被黑霧籠罩,不時有白光閃動。
而在巨人頭頂上方,卻是一座巨大宏偉的殿堂,只是這座殿堂本身完全漆黑一片,殿堂上空,卻彷彿階梯一樣延伸出三層光影幻境,猶如寶塔。
每一層光影幻境,都有一道半黑半白的門扉相連。
這個巨人一出現,汪林的生死界神通法力頓時狂漲。
法天相地,汪林的天地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