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紛飛的年代,能夠安然地活着,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陳爾只記得,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爺爺曾經對他說過。
太爺爺和太奶奶死於流彈,死的時候什麼遺言都來不及交代。
爺爺的年紀也很小,根本沒有半點記憶。
太爺爺和太奶奶死後,爺爺就被一戶農家收養。
就連兩位老人的屍體都是那戶農家幫忙收斂掩埋的。
爺爺在十多歲的時候參軍,在戰場上傷了腿,行動不便,就改成了後勤人員。
陳爾小時候,爺爺最喜歡拖來一條板凳在院子裡坐着,然後對陳爾講那些年代久遠又記憶模糊的事情。
他說,陳爾太爺爺和太奶奶死的時候,身邊其實是有兩個朋友的。
但是人走茶涼,更何況人死了。
太爺爺和太奶奶一死,那兩個人就馬上消失不見,生怕爺爺這個多出來的小孩會給他們帶來經濟壓力。
太爺爺和太奶奶本來就是到蜀中來躲避戰火的,在這裡人生地不熟,他們一死,爺爺又是個半大的奶孩子。
如果不是那戶農家看不過眼,爺爺早就餓死了。
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憤怒,只有無盡的溫情。
陳爾知道那是爺爺在懷念那戶收養他的農家。
可惜的是,那戶人家早就死於戰火了,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爺爺也是因此才參軍的。
對於那太爺爺和太奶奶那兩個無緣無故消失的朋友,爺爺是一點都不想理會。
有的時候,爺爺喝多了酒,就會悄悄對陳爾說。
“其實,你爺爺我在以前,那也是有錢人……”
往往這種時候,陳爾都會問爺爺,“不是說那時候爺爺你年紀還小嘛,怎麼還會記得自己是不是有錢人?”
這種時候,陳爾就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這臉皮厚的基因是從哪裡來的了。
爺爺的語調帶了點醉意,眼神卻無比清醒。
“我那是感覺!我感覺到的!”
爺爺告訴陳爾,“是幫忙埋你太爺爺和太奶奶的人告訴我的……”
“他們說,那時候你太爺爺太奶奶身邊還跟着一個傭人,專門用來照顧我的,我那時候可是一直都在傭人懷裡抱着,兩隻腳從來沒有沾過地。”
陳爾聽了這話就在心裡暗自吐槽,怪不得爺爺的農活幹得一塌糊塗……
爺爺卻已經完全陷入了回憶裡。
“那時候我年紀小,收養我的農戶家裡孩子多,也是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他們沒有辦法,就把你太奶奶的手上戴的手鐲取下來,拿去賣給一個軍閥頭目的老婆……”
陳爾聽到這裡頓時就來了興趣了,連忙追問,“賣了多少錢?”
爺爺這時候就露出了一種迷之微笑,伸出了三根手指。
陳爾撓了撓後腦勺問,“三塊錢?”
爺爺一拳頭敲在陳爾的頭上。
“沒出息!”
“是三條小黃魚!”
陳爾就更懵逼了,三條小黃魚是什麼意思?
但是,往往到這種時候,爺爺就會醉得昏昏欲睡,並且再也不講故事了。
陳爾也沒有來得及問爺爺,那個傭人是不是在看見太爺爺和太奶奶一起死了後,就捲鋪蓋跑路了。
陳爾把思緒從回憶拉出來。
然後盯着面前的兩塊墓碑發呆。
突然,他發現了一件事情。
雖然墳包上雜草叢生,但是這兩塊墓碑卻非常乾淨。
看起來依舊破敗,卻沒有半點灰塵和污漬。
陳爾記得清清楚楚,他可有好久沒有回來掃墓了。
剛剛他也只是拔了雜草而已,並沒有做其他的事情。
陳爾認真地盯着墓碑看。
墓碑上並沒有刻名字。
只刻着陳先生和陳太太。
因爲太爺爺和太奶奶是剛到這裡不久的外地人,認識的人並不多。
大家只知道他們姓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所以刻墓碑的時候只刻了姓氏。
陳爾伸手摸上墓碑,輕輕摩挲了兩下。
然後再把手掌伸到自己面前看。
居然潔淨如新,沒有半點灰塵。
陳爾的目光一下子就變得十分冷靜。
有人來過這裡。
到底會是誰?居然認識已經去世的太爺爺和太奶奶?
陳爾站起來,環顧了四周一遍,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遠處了一旁灌木叢裡。
思慮了片刻又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否定什麼事情。
然後他呼了口氣。
端起地上的湯,一飲而盡。
“你們喝完了,我也喝。”
陳爾喝完了六碗湯,帶着滿肚子的水朝山下走去。
他離開不久後,一個穿着黑色皮質包裙的年輕女子才從一片灌木叢裡鑽了出來。
女子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呼了口氣出來,“嚇死我了,還以爲又被發現了。”
然後重拾信心,昂首挺胸地也朝山下走去。
陳爾回到村子裡後,敲響了鄰居的門,送給他們一些從國外帶來的特產。
“這幾天,村子裡有沒有來什麼比較奇怪的人?”
鄰居的夫妻兩仔細想了半天,然後搖了搖頭。
正在吃巧克力的小孩就一下蹦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
陳爾就把目光移向了他。
小孩張開滿是巧克力的嘴巴,含糊不清地道,“前幾天有一個看起來很有錢的老頭給了我一張紅票票,讓我帶他去村裡頭的墳地。”
陳爾點了點頭,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孩的頭髮。
“那個老頭多大了?”
小孩仔細想了想,“和我爺爺差不多的樣子……”
那應該就是七八十歲的年紀。
陳爾一算年紀,就在心裡有了計量。
於是他又問,“他是坐車來的嗎?”
小孩用力點頭,“是啊,黑色的大奔!車牌很厲害!有好幾個6!”
黑色的奔馳,車牌又是一串6。
這樣的車可以說是非常顯眼了。
陳爾找人專門打聽了一下,就打聽出來了。
這輛車的主人目前還沒有離開蜀中,就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裡。
陳爾花了點錢,就從泊車的門童那裡知道那人的名字,接着打聽到了更多的信息。
於是,第二天,陳爾就出現在了這家五星級酒店的餐廳。
他隨便點了些東西,一邊翻看手裡的報紙,一邊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不一會兒,他就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這個人比鄰居小孩描述的更加蒼老。
看起來就像行將就木之人,坐在輪椅裡,旁邊還有人在爲他舉着打點滴的營養瓶。
老人蜷縮在輪椅裡,皮膚皺得如同乾枯的老樹皮。
偶爾勉強擡起手來,要說兩句話,都得身邊的人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才能聽得清楚。
陳爾愣了愣,然後想起鄰居小孩的爺爺,能挑糞能灑水。
和眼前這個老人家哪裡像了?
怪不得鄰居小孩一直強調粉色的票票。
看來他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粉票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