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玉想起了很多事情,從前學釀酒術的日子。
她依然記不清“先生”的樣子,但是已經能勉強看清先生的背影了。
背影高高瘦瘦,挺拔如鬆,站着不說話的時候,總會讓何靈玉產生一種錯覺,好像,“先生”並不是屬於他們這個世界的人。
這種感覺很奇怪,所以她記憶猶新。
而現在,何靈玉把目光聚焦在陳爾身上。
她曾經問過“先生”,爲什麼她釀造出來的流香酒總是差了點獨特的香氣。
“先生”說,那是因爲她的酒中缺了一味引子。
那味引子就是鵝梨。
當時的何靈玉並不太懂爲什麼要在酒中加鵝梨,鵝梨不是水果嗎?可這個流香酒並不是果酒。
“先生”說,“因爲鵝梨香氣清甜濃郁,而且氣味溫柔綿綿,是往上升的香型。”
何靈玉看着陳爾,目光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眼眸中慢慢地浮上一層薄薄朦朧的霧氣,讓人看不清情緒。
陳爾也看着何靈玉。只是陳爾的眼神和她截然不同。
陳爾似乎是突然間想通了什麼,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
眼神中更多的是從容與了無牽掛。
他站起身來,動作都比剛來的時候更輕快利索了些。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忙吧。”
竟然是馬上要走的架勢。
何靈玉眼神突然地慌張,目光緊跟陳爾移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來不及說。
陳爾很快地轉身離去。
她愣了愣,立馬追着陳爾出去。
纔剛剛反應過來的何之凱一臉震驚地看着何靈玉急急掠過的身影,甚至來不及思考陳爾已經走了這件事情。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才急忙跟着追出去。
陳爾走路很快,也許是因爲心情輕鬆的原因,他走得又快又穩。
就連被風吹得滿天都是的落葉也沒攔住他的腳步。
但是他察覺到有人追了出來。
腳步聲很輕盈,用的是小跑,跑得有點急也有點亂,似乎很着急的樣子。
陳爾便停住了腳步,然後轉身看向過去。
何靈玉急忙在陳爾兩米開外剎住步伐。
一邊喘氣一邊看着陳爾,猶豫着要不要前進幾步,終究還是停在了兩米開外。
等她喘過氣來後,眼前陳爾的身影就更加清晰了。
陳爾笑了笑,“你跑得這麼急做什麼?是有急事嗎?”
有什麼急事?
何靈玉愣住了,她能有什麼急事?
他和她根本不熟悉,起碼現在並不熟悉。
她能有什麼急事,她沒有急事。
“我只是……”
何靈玉頓了頓,收起了略微顫抖的尾音。然後再次開口,這次的嗓音就很正常了。
“我只是想到,還沒有跟你說再見。”
陳爾恍然大悟。
點了點頭,笑着說,“對,竟然忘了說再見。”
他鄭重其事,又語氣悠閒自若地道,“我要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何靈玉輕輕垂了垂眼角,似乎是覺得頭頂的陽光太過刺眼了。
“再見。”
陳爾轉身繼續往前走去,風依舊很大,吹落了一地的葉子。
陳爾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落在何靈玉的耳朵裡。
“善自珍重。”
何靈玉猛地擡起下巴,陳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這條路上。
她急忙忙朝四周望去,卻什麼都沒有了。
她慢慢地摘下口罩,然後輕輕地垂下眼簾。
“我只是想,你還沒看過我長大的樣子。”
何之凱氣喘吁吁追來的時候,何靈玉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你們怎麼跑得這麼快?”
他狠狠地喘了口氣,繼續問道,“陳先生呢?”
然後往何靈玉背後一陣張望,路上除了一地落葉,什麼也沒有了。
“你怎麼不說話?”
何之凱擡頭看何靈玉,頓時一愣。
何靈玉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平靜。
但是何之凱卻覺得怪怪的,到底是哪裡怪,他說不上來,只覺得這時候的何靈玉似乎就像一朵開敗的花,原先來能看見枯萎的花瓣,現在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只剩光禿禿的枝椏,毫無生氣。
何之凱想問何靈玉她到底怎麼了。
何靈玉就率先開口了。
“我想把名字改了。”
何之凱很驚訝,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爲什麼!當初不是你說要改名字的嗎?怎麼現在又要改了?”
何靈玉原來並不叫這個名字,只是在十八歲那年,突然宣佈要改名字。
家裡人問她,她也只是說,覺得靈玉這個名字很好聽。
何靈玉性格向來倔強獨立,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必定會做。家裡人也就不再勸她。
於是她改名成功。
現在好幾年過去了,何靈玉卻突然又提起改名字的事情,這讓何之凱覺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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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覺得何靈玉和這個名字並不相襯。
何靈玉並不像一塊靈玉,更像是雪地裡佇立的白楊,堅韌挺拔,帶着不屈的氣勢和深深的倔強。
在何之凱神遊的時候,何靈玉就擡腳往回走了。
何之凱知道,何靈玉是真的決定改名字了。
……
陳爾徒步朝泰山上走去,越往上走,行人越少。
直到快達山頂的時候,已經只剩下陳爾一個人了。
靈玉終於大大方方地幻成了人形。
雪白的腳丫輕輕地懸在距離地面只有幾釐米左右的空氣中。
然後輕盈地往前踏去,腰間繫着的一串玉鈴鐺發出叮鈴叮鈴的響聲。
就像一隻脫離了禁錮的小鳥,展開翅膀朝前飛去,然後在一個斜坡上轉身,看着陳爾笑。
“我剛剛聽有人叫那個女孩的名字。”
陳爾走過去,也停住了腳步,往山下一望,滿目的橘色夕陽氤氳在高山的雲霧裡,美不勝收。
他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突然聽見靈玉這樣問,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靈玉說的女孩是誰。
於是下意識地問,“誰?”
靈玉側頭看他,眼裡的波光就像初晨裡剛融化的雪水。
“那個名字和我一樣的女孩啊。”
陳爾這才反應過來,並且意識到,兩人的名字居然一模一樣。
還真是有點意思。
靈玉繼續說道,“我剛剛能感覺到,她好像很難過很難過。”
語氣十分的憐惜。
陳爾看向靈玉,發覺她此刻微微蹙眉,臉頰有些鼓鼓。看起來既像是學着大人模樣在苦惱的小孩子,又像是一隻受了氣,委委屈屈的小包子。
陳爾笑了笑,招呼她繼續往山上走。
“走吧,天快黑了。”
陳爾走後,靈玉纔再次回頭,看着山下的煙霞雲霧,慢慢地輕嘆一聲。
忙過這一段時間就好了,想大睡三天三夜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