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寢房往池陵谷的正門走要經過長長一條小徑。那裡一旁是長滿苔蘚的山岩,一旁是可以俯瞰全谷的峭壁。曄晴和曄嵐前後而站,摸着邊緣在走。師父和曄雨跟在後面,早晨的地面還有些溼漉,四個人走得小心翼翼。
谷口並不大,只有兩個輪班站崗的弟子在守着。遠遠就能見到那裡等了一個人,曄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慕堯。他側着身子朝自己這邊望過來。曄晴在和他四目相對前低下了頭,只盯着鞋尖上的泥點。
師父和慕堯並沒多說什麼,倒是慕堯一副領導者的樣子和三個初出茅廬的弟子交代起任務的概況,“這次的任務並沒多大的難度,就是護送一位官家小姐從別院回府。你們只要好好跟着你們
師父……和我,就足夠了。”
他說“和我”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垂着頭的曄晴,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異樣。
“護送官家小姐?”曄嵐顯然無法理喻。她眼裡可全都是江湖啊俠義啊刀槍啊,可從來沒想過自己一身功夫得要去護送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回府。
“正是。”慕堯眼裡一閃而過的不屑,也不知道是和曄嵐一樣不屑於去完成這個任務,還是對曄嵐眼高手低的德性不屑一顧。
慕堯不同於師父,到底還是有種年輕的氣盛。說氣盛還算輕的,在曄晴眼裡他就是氣焰囂張,比藥谷長老或者谷主都要氣焰囂張。雖然不知道囂張的資本在哪裡,也許是他那頭還沒有禿掉或者蒼白的頭髮,也許是他在女弟子中尚且還殘存的人氣,也許是他年紀輕輕就能在谷中擁有的不凡資歷。只是這些雜七雜八通通加起來,造就了他刻意遠離人羣的孤冷氣質,連曄嵐都有些被他鎮住了。
該交代的交代完,五個人分別坐上兩輛不同的馬車,離開了池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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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小姐姓付,穿着藕色的長裙,頭髮上的翡翠簪子亮得快閃瞎了曄晴的雙目。池陵谷只有資歷排前的女弟子纔可以佩戴玉器,像曄晴這種撐死只能用個木簪。第一次見到這樣裝扮華貴的同齡人,曄晴心裡五味雜陳。
師父和兩個師姐在前面不遠處監視。雖然相隔很近,但因爲是專業人士,做事必須要有專業的氣質,所以兩個小分隊之間基本不說話的。曄晴和慕堯站在一起,好幾次覺得無聊想開口說幾句話,都被慕堯嚴肅的制止了。他的語氣不善,讓曄晴着實憋了一肚子的怨氣。
剛上路的時候還算平安,沒有什麼異常。雖然無所事事,曄晴也不覺得有多麼難耐。馬車不大,慕堯手臂撐在窗框上凝神關注着外面的動靜。曄晴不好打擾他,也不大適應和他說話,自己也貼着窗框向外看。沒想到纔剛把頭伸過去就被慕堯拽了回來。他一臉凶神惡煞,“你什麼都不會,把腦門伸出去是讓別人當靶子使麼。”
曄晴只好盯着馬車裡不知道誰刻上去的“坐這裡的是豬”看,然後腦海裡想象着慕堯變成豬的樣子。
夜黑前投宿在一家客棧,用過飯後付小姐就和僕人上樓歇息了。師父那一隊人多,就到樓下駐守。曄晴跟着慕堯在付小姐的寢房門前站崗。樓道里黑燈瞎火,曄晴百無聊賴的嘆了口氣。
“覺得無聊就先去休息吧。”慕堯的聲音因爲長時間沒有說話而有些沙啞。
曄晴剛覺得他怎麼突然憐香惜玉起來,結果他下一句話就徹底折斷了她的天真想法。
“反正要真有什麼,你在也只會礙事。”慕堯說得理所當然。
曄晴胸口一悶,彷彿受了嚴重的內傷。她都不明白爲什麼慕堯嘴裡總蹦不出什麼好話,想問他是不是屬狗的,畢竟他一貫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慕堯這樣貶低她,她就更加不能走了,留在這裡煩不死他。
隨着夜幕加深,曄晴靠着牆壁站也逐漸起了些睏意了。哈欠一個接一個連續打了五個,下巴都差點脫臼。本來想着撐不住乾脆去睡了,沒想到剛準備和慕堯報備,就聽見旁邊寢房的房門被打開。
事出突然,曄晴徹底清醒過來,警備的看向那扇被打開的門。
慕堯也轉過身子看過去,只是他的反應甚至還沒有曄晴大。出來的人果然就是付小姐,她比了個手勢,讓慕堯和曄晴不要發出聲音,然後才悄聲關上門。
“夜深了,付小姐這是準備去做什麼。”慕堯面對付小姐的時候雖然還是冰冷的態度,不過語氣卻比和曄晴說話的時候溫柔不少。
付小姐縮了縮腦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我睡不着,偷偷溜出來了。”
曄晴因爲在付小姐身後,而且剛好站在陰暗之處,付小姐似乎沒注意到她,自己擅自走到慕堯前面,回過頭說:“你一個人?”
慕堯側了側身,往曄晴這裡看了眼,“還有我師侄。”
“唔……我想下去走走散散心,你不跟過來?”付小姐顯然明白慕堯在這裡的意義,也是有意邀請,甚至還不忘補充道:“哦,你師侄就算了,留在這裡看門就行了。”
付小姐的話讓曄晴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從小到大在池陵谷,除了慕堯這個天殺的,還真沒誰這樣和她說過話。
慕堯思索了一會,沉沉的只答了一聲:“嗯。”
付小姐的笑意更濃厚,俏皮的輕輕蹦了兩步,“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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曄晴的突然出現讓師父很吃驚。她臉上帶着沮喪和失落,明顯不是因爲耐不住寂寞之類的原因過來的。
“怎麼了。慕堯人呢。”師父問道。
曄晴撅了撅嘴,不滿的回答道:“溫柔鄉里泡着呢。”
師父不明就裡,又問道:“他和付小姐在一起?”
曄晴點點頭,坐在一旁沒人的空椅上。漆黑的夜裡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師父明白過來,卻沒有責備慕堯放任付小姐的行爲,反而安慰起曄晴,“你師叔雖然年紀不大,
可做事還算沉穩,他心裡有譜。”
師父的話讓曄晴迷惑起來。什麼叫他心裡有譜?有美人相伴的譜?付小姐的邀請他連猶豫一下都沒有猶豫,明明知道出到外面來危險性會更大,結果他從頭到尾全都是欣然接受。要說他真的能坐懷不亂,打死曄晴都不信。這會還指不定溜到哪裡風流去了。
思及至此,曄晴無意識的輕哼了一聲。師父聽到了,心裡也有些感受,“慕堯年紀與其他同輩師兄相差甚多,所以從小皮得很。越是管教他,他就越反着幹。年輕氣盛,做事無法顧得周全,也是在所難免的。”
曄晴沒料到師父竟然會替慕堯說話。酸澀的感覺涌上心頭,她都想破開來讓師父聞聞,拿去醃蘿蔔都綽綽有餘。
“到底誰纔是師父的弟子啊,盡幫着他說話。他成天對我兇巴巴的,也不見師父護着我。”曄晴不高興的抗議道。
師父只當曄晴鬧點小脾氣,隨意敷衍的安慰道:“慕堯性格就是如此。他本性並不壞。”
如果不是涉及到一些非禮勿聽的秘密,曄晴真想把慕堯所做過的惡劣的事全盤告訴師父,好讓他明白他所瞭解的慕堯不過是羊皮身上那點金貴的羊絨,而慕堯的本質其實是羊絨下的那披四目發着駭人的光的大尾巴狼。
好在師父沒注意到曄晴眼裡閃爍着的兇狠,她已經在腦子把慕堯的皮都給剝了好幾層。擡頭望了眼皎潔的皓月,師父也覺得不能夠讓那兩個人單獨相處太久,於是對曄晴說:“你跟過去看看,就說我要你把這個藥方送過去。”
曄晴心中大喜,師父的形象驟然間又宏偉起來。她接過藥方直奔無人的後院。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作祟,她一路上刻意放輕腳步聲,而且專走不容易被人發現的犄角旮旯。雖然不確定以慕堯的功力會不會早就發現了,但她還是屏氣凝神,來到了付小姐和慕堯身後的拐角處。
付小姐似乎說了什麼話。曄晴極力的試圖去聽,可能聽見的也只有隻字片語。唯一能看見的是付小姐說了很長一段話後擡頭凝望着面無表情的慕堯。她眼裡的深情讓曄晴手心裡都冒出了汗,下意識捏緊了手裡的藥方。
付小姐掂起了腳尖,緩緩靠近半垂下頭的慕堯。曄晴心裡忍不住咆哮着“我曰,搞什麼,進展也太快了吧”。只是雙腿無法挪動,她僵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緩慢的進行着。就在她的心臟快跳出□□的喉嚨血灑一地時,慕堯猛地別開了臉,只留了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給一臉錯訛的付小姐。
“付小姐,請自重。”慕堯的聲音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刃,生生劃開了殘存的曖昧。
付小姐苦笑了一下,“對……對不起。我只是……”
“天色不早,付小姐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慕堯說完就徑直往回走。
付小姐沉痛的跟在慕堯後面,沒有繼續說什麼。
經過曄晴所待的拐角處時慕堯看到了站在原地不動的曄晴。只是短短的時間內,曄晴已經從剛纔情緒的跌宕中恢復過來。她眼裡沒有笑,沒有悲痛,沒有諷刺,平白的,銳利的,直視着慕堯。
如果他們倆的目光是兵器,此刻的形象應該就是相抵在一起,僵持不下。
付小姐沒想到曄晴會在這裡。她臉上浮現出尷尬之色,有些擔心曄晴看沒看到剛纔的那個情景。
“師父讓我把藥方給你,你拿好。”曄晴把藥方塞進慕堯的手中,轉身就要走。
慕堯卻暗地裡一把抓住曄晴的手臂,悄無聲色的將她拉近,扭過頭衝付小姐說道:“煩請付小姐先行一步。我有事要問過我師侄。”
付小姐見到曄晴給了藥方,以爲他們之間確實有什麼要緊事。再加上剛纔的情況,她也不方便久留,沒多說什麼就走了。
等付小姐離開,慕堯纔將曄晴按在一旁的灰牆上,臉貼得很近,問道:“剛纔的你都看見了?”
“沒有。”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曄晴冷冷的否定道。
“哼。”慕堯不悅,又將曄晴按緊了些,臉上卻帶着莫名的笑意,“沒有也正常……你吃醋了?”
連曄晴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緒卻被慕堯說了出來。她眼裡流露出一絲驚恐,卻來不及多想,就被慕堯用力吻住。
“你記住,不是我喜歡的女人,送上門的我也不要。”分開之後,他別過身,又輕哼了一聲,才邁着步子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