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霜離開了景華。
她在第二天上午來到了北麗市。出了火車站,先是鑽進了一家超市,買了一寬邊副太陽鏡。
她以前只曉得成名能帶來許多好處,不知道什麼是‘成名’的麻煩。昨天在火車上算是見識到了。有好幾個旅客追問她是不是在景華文藝節晚會上和安瑾合唱的高霜。還有兩個女大學生拿着筆記本索要她的簽名。
這導致她除了上洗手間,基本上躲在上鋪不下來。
帶上眼鏡後,再也沒人認出她來。
北麗市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下雪,路上依舊有未化的積雪。也有不少人戴墨鏡阻擋刺眼的白雪。但猶然如此,走在火車站廣場的她,還是引過了大片目光。
高霜沒任何滿足感,除了那個夜晚她站在大舞臺上,聽雷鳴海嘯般的掌聲。下了舞臺,她的心情很快就又回到痛苦和彷徨狀態。
相比以前,她在氣質和打扮上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得益於她跟甘子怡近七個月的薰陶。這段日子雖然一直在彷徨和糾結中煎熬,但高霜真跟着甘子怡學到了不少東西。包括眼界。以前她雖然是大富之家,但所接觸到的階層都是滿嘴銅臭的暴發戶,而甘子怡這個羣體代表着現代社會中真正的“貴族”。
她站在廣場出口,心中一陣感概。如果她的父親沒有出事?她現在的生活就是另外一個樣子。有甘子怡這樣的朋友,簽約大公司,未來有更大的舞臺等着她。但旋即一想。父親沒出事,她依舊是那個叛逆的女孩子,整日跟父親鬥氣,逃學k歌泡夜店,別說認識甘子怡,就連黃玉婉她也不可能認識。
這就是命運!
也是她的劫難。
看到她招手,一輛出租車停在她身邊,她上車後說:“去萬宏超市皇明店。”
司機是個年輕人,從後視鏡打量她幾眼,好奇的問:“小姐是從外地剛回北麗的?”
高霜輕“嗯”了一聲。
“難怪……”年輕的司機搖頭笑道:“萬宏超市出事了,皇明店上個月關店了……要不我送你去虹大超市,就在前邊不遠……”
“皇明關店了?”高霜猛地摘下眼鏡,坐直身體。
司機笑着說:“萬宏垮了,老闆抓了,聽說要‘咔嚓’,旗下的連鎖店半個月關停一家,現在北麗只有三家店苟延殘喘中……”
“你媽才苟延殘喘呢……”
司機捱了罵,卻不氣惱,誰讓罵他的是位千嬌百媚的大美女呢!他賠笑說:“我說妹子,火氣不要那麼大嘛。
哥哥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想你白跑一趟
。”
面對這個的哥老油子,高霜有氣也無處撒,她沒好氣問,“萬宏怎麼垮的?”
的哥眉飛色舞道:“非法集資,騙了好幾十個億,好多家庭傾家蕩產,上個月有要債的在皇明店跳樓……”
“跳樓?死了?”高霜的玉臉煞白。
“有人說當場就死了,也有人說沒死……”的哥見高霜有興趣,頓時滔滔不絕講述着萬宏老闆集資詐騙鉅款的故事……這個故事他其實都講膩味了。可是誰讓他寂寞呢,有個美女路上聊聊也不錯。
在的哥添油加醋的講述中,高霜有三四次張開嘴巴想罵娘,但聽到最後,她的臉上卻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她不知道,她父親在當地百姓心中奇竟如此不堪。簡直比黃世仁還黃世仁……
“聽說高家安騙來的錢全部被他女兒卷跑了,現在他女兒要是被債主抓到,嘖嘖……”的哥帶着曖昧的語氣道:“聽說他女兒長得不賴……”
高霜的心頓時跳到嗓子眼上。她馬上拿起墨鏡帶上。
到了萬宏超市門前,高霜匆匆遞了張二十元鈔票,“不用找。”說完便下車離去。
站在萬宏超市皇明店的停車場前,高霜頓時傻了眼。
皇明店可以說是萬宏連鎖的招牌。也是高家安的發家之地。以前這裡人山人海,現在卻大門緊閉,廣場上四處都是垃圾,雖然一樣的人山人海。可不同的是秩序。嘈雜無章的大門前,沒有熟悉的保安員,導購員,衛生員,放眼是一個個小販,有推車叫賣的,有地攤,有燒烤攤,還有搭建小活動舞臺的。
高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塊地嚴格來說是國家的,但經營權卻屬於萬宏集團,沒有皇明店方的同意,任何商販都不能在此展開經營活動。
高霜難過的看了會超市上方的巨大招牌,發現有好些路人都朝她投來偷窺般的目光,她馬上低頭,轉身離去。
走到對面的一條街道上,她走進一家手機店,辦理了一張新手機卡。從包裡拿手機,撫摸着半晌,強忍着沒有開機,直接卸掉老卡,換上新卡。
她撥出了一個號碼,低聲道:“雷律師,我是高霜……”
電話裡傳出一道渾厚的聲音,“高小姐你好!”
“我爸的事情有進展了嗎?”她急切問道。
電話裡沉默半晌,“你在哪兒,有時間的話,我們最好是面談。你不找我,我也準備找你商量……”
“我到了北麗……”
“哦!說你的具體位置,我馬上過來接你。”
高霜左右看了一眼,“萬宏皇明店對面
。”
“你就在原地別走開,我十五分鐘後到。”雷律師結束通話前,還刻意交代一聲,“注意安全。”
高霜想起的哥說過的話,她身體一緊,左顧右盼一陣,發現每個看她的人都值得懷疑。想想也是可悲,她一個守法公民,卻做賊似的不敢見光。還是在景華安逸,跟在甘子怡身邊,至少她沒慌過,甘子怡的強大氣場使得她相信沒有什麼能難倒她。
可惜,黃玉婉也不是一般女人。
她想到這個女人,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想起和黃玉婉最後一次通話,她的聲音,她讓人心寒的話。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我也不要你監視他們,你直接讓她失去孩子,你父親就能安然無恙。不要告訴我你做不到,你是她的護理人員,有專業知識,應該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她流掉孩子……”
她無法做到。雖然她真的可以使高霜“自然”流產。
可是她做不到。
她此時心中後悔得想滴血。如果沒有黃玉婉這事,甘子怡應該很輕鬆的替她解決父親的問題。
可惜,她無法生活在假設中。
十幾分鍾後,一輛雷克薩斯停靠在她身邊,隨着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人衝她招手。
“雷律師!”高霜快速上車。
“什麼時間到的?”雷律師的聲音非常嚴肅。
她和雷律師以前並不熟悉,兩名集團長聘法律顧問接連因這起非法集資案被吊銷了執照。雷律師是她在逃離北麗時聘請的。
“我父親的案子現在有什麼結果?”上車後她馬上追問。
雷律師沉默半晌,搖搖頭,“很麻煩,高小姐,你要有一定的思想準備。”
這就好比醫生對患者家屬說準備後事的意思。
高霜心中一緊,顫聲道:“沒有任何辦法了?”
雷律師搖頭,“除非找到逃跑的那名合夥人,否則,所有的罪名必須你父親來背……”
“我父親是無辜的,他沒有拿這筆錢……”高霜憤然道。
“我知道,我也相信高總,但,這個案子影響太大,必須有人背鍋,否則政府方面也沒法交代。”
高霜的眸子一黯,“最壞結果是?”
“不好說,也許無期,甚至……”
高霜身體頓僵,她無力的雙手捂臉。
車到河邊,徐徐停下,雷律師遞過一打紙巾。
高霜擦擦眼睛,忽然道:“萬宏集團的全部資產夠不夠賠償這筆集資款?”
“不夠
。”雷律師說,“我和高總討論過這個方案。高總希望能給你留點什麼,他說他最輩子最不對不起的人是你。他說年輕時只知道打拼創業,成功後有些失控,忽視了家庭,特別是你。他說法律可以查封他的公司,但家庭私產是受保護的……”
“別說了!”高霜大吼一聲,俯膝痛哭。
半晌,她擡頭道:“屬於家庭範圍的私產有多少?”
“動產不動產加起來大概五千多萬……”
“如果把私人財產全部補充進去,賠償額還差多少?”
雷律師微微一愣,在腦子裡默算片刻,“還差一個億左左右。”
“雖然不夠,但至少能讓我爸爸保住生命對吧?”高霜逼問。
雷律師猶豫道:“原則上主動配合賠償是有用的,問題是這筆錢不夠賠,拿到手的債權人固然會選擇寬鬆原諒你父親,但沒拿到的人堅持嚴懲的話……”
“這麼說,我就是傾家蕩產也不一定有用?”高霜臉現絕望。
“肯定有用,但具體判罰誰也不敢保證。”
高霜瞬間明白了雷律師的意思。不配合賠償就一定會掉腦袋,配合賠償的話,還存在一線生機。她毫不猶豫道:“你馬上去和法院方協商,我願意配合賠償。”
雷律師提醒道:“也許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錢沒了,人也保不住,高小姐要考慮清楚。”
“不用考慮。就這麼辦。”高霜語氣堅定道。
“我還得去徵求你父親的意見……”
“不用,這事我說了算。”
“這樣,我先去和法院方面交涉,你們拿出私產賠償,是不是能保一條命。如果能得到明確答覆,我們再進行賠償不遲。”
“這樣也好,但必須早做決斷。我擔心,時間不多……”
“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進行。高小姐請放心。”
“謝謝律師!高霜疲憊的癱在後座上,有氣無力道:“我就在北麗等你消息。請您把我送到一個就近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