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沒辦法拒絕周潔雯的請求。
其實他也明白,周潔雯開口請求無非是尊重他的一種表現,他同意不同意又能改變什麼呢
。
送走周潔雯,郭小洲獨自在茶屋裡坐了半小時後,拿出手機給徐湘雲打了個電話,很直接地告訴她,他的勸阻工作失敗。
徐湘雲聞言低聲嘆了口氣,“小洲,還是要謝謝你!”
郭小洲猶豫半晌說:“嫂子,雲飛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讓他自己跌幾跤,他也許會清醒成熟起來……”
徐湘雲輕“嗯”一聲後,兩人結束通話。
郭小洲知道徐湘雲對他有些不滿意。他和成剛之間的“蜜月期”會不會因爲徐雲飛的事情而產生變數?而自己在西海省政商圈中“善於教育衙內”的大氣泡,這次也會一戳而破。
然而他還來不及想轍時,葉南川忽然打來電話,開口就說:“郭鎮長,出事了……出事了……”
郭小洲心中一緊,“什麼事情?慢慢說,別慌張。”
“陳塔第一棉紡廠的一名擋車女工把頭髮攪進了運行的機器中,大半塊頭皮都被撕開了……現在正送往縣人民醫院途中,女工的家屬帶人把廠長堵在辦公室,現在正鬧事呢!”
“鄧書記知不知道?鎮上通知了派出所沒有?鎮裡有沒有安排人跟去醫院?”郭小洲急問。
“鄧書記去縣城還沒回來……任鎮長已經通知了派出所……楊鎮長趕去縣醫院了……”
“出事現場有沒有鎮領導?”
“只有任鎮長在現場安撫家屬。”葉南川說:“都找不着人,就任鎮長在……”
郭小洲語氣堅定道:“任鎮長畢竟是個女同志,你繼續聯繫鄧書記,讓他儘快趕回去督陣,另外你馬上通知所有黨政領導,全部趕往棉紡廠維持秩序。我馬上往家裡趕。”
放下電話後,他立刻結賬下樓,本來他還打算順便去學校看看郭小娟的,現在只能提前離開。
驅車出了城,他接到楊士奇的電話,說受傷女工正在手術急救中,鄧書記從縣裡直接來到醫院,問了情況後,已經趕回陳塔穩定大局。
不一會,他又接到葉南川的電話,說鄧書記來了棉紡一廠,正在和情緒激動的家屬們交涉。
郭小洲這才稍微安了點心,但他內心還是比較自責的。對於陳塔鎮的三個棉紡小廠,他早就想動一動,而且已經有了計劃,他打算稍微緩一緩,等先跑通了省市的大橋立項支持後,再着手調整。
但就是這緩一緩,小廠出了事故。
雖然鄧懷東趕回去了,郭小洲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打通了姜海軍的電話。
姜海軍電話裡的聲音很嘈雜,郭小洲隱隱聽到一陣哭鬧聲和謾罵聲,接着姜海軍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兩人開始對話
。
“海軍,現場情況怎麼樣?”
“郭鎮長,事故方的家屬們情緒很激動,現在鄧懷東書記正在做他們的工作。”
郭小洲問,“如果是正常事故,廠方和鎮裡也把受傷職工送王醫院救治,一般情況,家屬的情緒不會這樣激動,這裡邊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姜海軍沉默半晌,壓低聲音道:“棉紡廠的效益一直不好,主要是靠給縣裡的大廠代工,賺點代工費維持運轉,薪水也是斷斷續續的發,年輕人大多選擇辭職去外打工,剩下的都是三四十歲左右的周邊村農村婦女,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壓力大……”
郭小洲打斷他的話,“家屬們情緒激動的原因是什麼?”
“廠裡連續兩個月沒發薪水,擋車女工的安全帽半年沒發,按安全生產要求,擋車工進車間必須戴好工作帽,長髮要盤入工作帽內。據家屬方說,受傷女工多次上後勤倉庫領取工作帽,但沒領到……”
“明白了!辛苦你們了!一定要小心安撫,千萬不能發生羣體性事件。”郭小洲放下電話後,馬上撥通了孫慧敏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孫慧敏的秘書,“您好!”
“我是郭小洲,我找孫書記。”太和集團改制成立後,孫慧敏擔任首任董事長兼黨委書記。權利跳躍幅度之大,令人驚歎。
這名秘書大概聽過郭小洲的大名,她語氣恭敬道:“董事長在開會,如果您不急的話,等會議結束我轉告董事長;如果您是急事,我馬上轉告董事長。”
“不急,會後轉告她,說我等她電話。”
“好的!再見,郭先生。”
郭小洲放下電話後,繼續前行。
孫慧敏的電話是在下午四點半打來的,此時,郭小洲的車剛下國道,即將進入黃港縣界內。
“小洲!你……好嗎?新工作還順利嗎?”孫慧敏的聲音帶着微微顫抖。
“孫姐!我還好!你放心。我上次和你商量的事情,估計要提前了。”
“你說的是太和租賃你們鎮三個小廠的事情嗎?今天會議上已經討論通過。提前進入也行,明天我安排一個技改小組先行到達,爲即將到來的設備維修和技術改造打前站。等他們反饋回來技術資料,集團再組織技術和管理骨幹正式介入。”
“還有個問題,陳塔方面不僅需要太和提供技改資金,而且希望能提前暫墊付職工的欠薪。”
“這個問題我可以做主。我交代前方小組擬定一個財務報表。和反饋資料一起呈交集團。”
“好
!謝謝孫姐!”
“和我你也客氣,真是的……簽字那天我會親自去陳塔……”孫慧敏壓低聲音,“好久沒見你了……”
郭小洲心裡一熱,“真是好久沒見。孫姐你親自來,我破戒陪你喝個夠。”
“喝酒?你敢喝?”孫慧敏呵呵笑道:“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喲!”
“我酒量不如你,但我膽量大過你……”
孫慧敏聽到汽車喇叭的聲音,聲音一緊,“你在開車吧,開車打電話太危險,不說了,有事到家再聯繫,路上注意安全。”
放下電話,郭小洲驅車直奔縣人民醫院。
到了停車場,他給楊士奇打電話,問清楚手術室的樓層後,快步朝住院部走去。
於此同時,住院部側門中走出三四名男子,走在最中間的男人氣勢不凡,身後跟着醫院院長和院紀委書記。
這名男子正是郭小洲的熟人,前廣漢紀委市執法監察室副主任曾毅。他在廣漢掛職期滿後,本打算回到中央紀委,但回去後卻沒有好的位置可選,而這時黃港縣紀委書記的位置剛剛空出來,他經過一番考量後,索性打報告要求繼續在基層紮根,此舉獲得紀委領導的高度嘉獎。
於是,他得以擔任黃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一職。當然,作爲新提拔的副處級幹部,他正處於一年的試用期之間。按規定,試用期滿後市縣黨委將將對新提任副處級幹部進行試用期滿考覈。考覈過關後,副處級別纔算正式生效。
曾毅來醫院是來看望一名縣紀委的老幹部,作爲新任領導,也算是拉攏人心的一個方法。
正當他邁步下臺階的同時,眼睛不經意瞟到了從他身邊疾步而過的郭小洲,他下了一步臺階,咦了一聲,驀然回頭,目光緊盯着郭小洲的背影。
醫院院長和書記跟着狐疑地駐足回看。
院長問:“曾書記是不是看到熟人了?”
“哦……沒有,好!就送到這裡吧!醫院的工作也忙,各位請回。”曾毅主動和他們握手後,上了他的奧迪a4轎車。
司機剛要啓動,他說了句,“稍等。我開車回去,你留在醫院裡幫我辦點事。”
司機是縣紀委辦公室的一名副主任,雖然年齡不過三十三歲,但卻是黃港紀委的老前輩。他當即回頭問,“曾書記請吩咐。”
“剛纔有個黃港新來的鎮長走進了住院部,步履匆匆,不知道是去看望病人還是……你給我調查清楚。他來醫院幹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司機問道:“這名鎮長是?”
“陳塔鎮鎮長郭小洲
。”曾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算正式公務,是我私人的要求。”
“沒問題。我馬上就去。”司機點頭後離開駕駛室。
…………
…………
郭小洲在四樓手術室門前見到了楊士奇。他放緩腳步走上前,輕聲問:“手術還在進行?”
楊士奇臉色嚴峻地點點頭。
郭小洲看了看幾個中年女職工,低聲問:“誰是傷者家屬?”
楊士奇示意郭小洲跟他倒走廊拐角處,“家屬一個都沒來,來的是傷者的同事。這個傷者家庭情況比較特殊,十幾年前新婚才三個月的丈夫下礦身亡,留下一對遺腹子……”
“雙胞胎?”
“是的,都是女孩,今年剛參加完高考,都有希望上一類大學。唉……這女人的命真苦,不僅要照顧培養兩個女兒,還有公爹公婆靠她照顧。”
“她丈夫家就沒別的人?”郭小洲疑惑道。他在電話裡聽葉南川說,大羣家屬在紡織廠裡鬧事。
“所以說她命苦。她的幾個大叔子小叔子都是村裡的二流子,吃喝嫖賭玩,平時連自己爹媽都不顧,這次聽說她出事了,覺得油水來了,召集一批人鬧事,還不是想從中撈點好處。”
郭小洲點點頭,“看來麻煩還在後頭。”
“是啊!我們最怕這種人,你和他講什麼都沒用,來硬的,他們耍無賴,來軟的,他們無動於衷。”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大門輕輕打開,手術醫生神情疲憊地走出來,“誰是家屬?”
“我。”楊士奇和郭小洲快步迎了過去。
“手術比較成功。”
楊士奇鬆了口氣,“謝謝醫生。沒事就好,都好……”
醫生笑了笑,“也不能說絕對的成功,病人畢竟失血過多,目前還需要觀察兩天。另外,病人還需要進行植皮手術。建議轉到市醫院治療。”
醫生說到這裡,忽然問,“病人買了醫保嗎?”
郭小洲看着楊士奇,楊士奇默默搖頭。
醫生略帶指責道:“作爲工廠方,你們理應依法幫其繳納三金。我告訴你們,她的病很費錢的,回去做準備吧。”
郭小洲和楊士奇面面相覷。
醫生說話期間,曾毅的司機默默從他們身邊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