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知道不拿點硬東西出來,是震不住他的,他開門見山道:“要盤活太和,一是必須清理太和的外圍公司,拿到一部分現金,既可以採購原材料,還可以補發職工工資;二是重建銷售渠道;三是嚴格把控原料質量關;四是外聘技術生產廠長;五是……”
許長德打斷他的話,“清理太和的外圍公司?你知道這些外圍公司的內幕嗎?都有些什麼人什麼部分什麼公司參股?你說清理就清理,你以爲你是誰?重建銷售渠道?笑話,你知道太和幾千人都靠這幾十個在外的銷售人員苟延殘喘着,算了,我不想和外行討論這個,你請吧。”
相比許長德的火氣,郭小洲倒是越來越氣定神閒,他朗聲道:“什麼事情都還沒做,就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我們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不行?就算我們無力清理外圍公司,可以想別的方法呀,不就是啓動資金嗎?不就是工人們的拖欠工資嗎?”
說到這裡,郭小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的報紙,“您不妨看看這條新聞。”
許長德很勉強地接過來,左右掃了一眼,遞給郭小洲,“看過了,你走吧。”
郭小洲笑了笑,把報紙撐開,指着一條新聞道:“您不想關注,我念給您聽……多重因素助推化纖原料價格大漲。國內PTA現貨價格從9170元/噸上漲到目前的11780元/噸,上漲了2610元,漲幅達到28。46%;MEG的價格從7900元/噸上漲至目前的9950元/噸,上漲了2050元,漲幅達到25。95%……”
許長德的臉上無動於衷。
郭小洲不得不解釋道:“您還沒明白,棉紡業的第二撥春天即將到來。”
許長德皺起眉頭,“你別忽悠我老頭子沒文化,化纖和棉紗是兩個概念……”
“您想啊,如果化纖都漲幅如此之大之快,都快趕超純棉了,以前,人們使用化纖,是因爲化纖便宜,當化纖和純棉一個價格時,人們會選擇用什麼?當然是純棉產品……”
許長德這纔會過意思,他雙眼頓時一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棉紡業要火?”
“是的,肯定會火。”郭小洲趁熱打鐵道:“我爲什麼急於來找您,是希望太和能走在這波漲勢的前頭。因爲太和底蘊不足,如果市場起來了,太和再想追趕就晚了,下游市場火爆了,上游市場也相對會跟漲,比如原棉價格相應會暴漲……”
許長德臉色數變,忽然,他激動地抓住郭小洲的肩膀道:“你說,我們能做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行。”
郭小洲笑着說:“我能坐下說嗎?”
許長德像個靦腆的孩子,笨嘴笨舌道:“請……請坐,要不要喝茶……”
“我不需您拼命,您要好好保重,發揮您的優勢,繼續給太和護航。”郭小洲接過許長德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清理外圍公司勢在必行,哪怕有難度,哪怕短時間內無法解決,但是我們必須表達出我們的態度。連自己工人的態度都沒有,誰給你們出頭?”
許長德說:“可是,沒有錢,工廠怎麼啓動?”
“農行不是有個副行長在廠裡擔任財務總監嗎?能不能從農行想想辦法。“
許長德搖頭,“廠裡欠農行的錢太多,從去年到今年,都是靠半年期的承兌匯票採購原棉,然後在半年內賣出棉紗後付款,農行等於不承擔任何風險。而棉麻公司需要貼現,所以我們採購的棉花價格高,質量差,出不了精紡和高紡紗……”
“只要有承兌匯票,棉花價格高點無所謂,但是要搶在市場覺醒的前頭。”郭小洲認真道:“所以我明天必須見一見財務總監和原料科的人,工廠要開工,原料庫必須有充足的原料。另外,工人們的工作就靠你去做了,我們儘量想辦法補發一些工資,如果實在沒辦法,能不能讓工人們再熬一個月。”
許長德沉默了許久,嘆道:“工人們苦啊!”
郭小洲說道:“我也是苦孩子出身,正因爲知道他們的苦,所以我們這次一定要成功。”
“我可以嘗試去做他們的工作……如果這次再不能兌信,我這張老臉將無處擱啊……”
郭小洲伸手握住許長德的手,然後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份計劃書,“您看看。”
許長德拿起長達十幾頁的計劃書,走到臥室,拿出眼鏡,慢慢地翻看着,越看他越激動,一雙手不停顫抖。
時間過去了十分鐘,他終於放下計劃書,默默摘下眼鏡,認真看着郭小洲,“我工作了一輩子,現在終於明白,什麼叫大局觀,什麼是戰略眼光。如果能實現你規劃的宏圖,我願意當着全廠職工的面給你下跪。”
郭小洲打了個哈哈道:“許主席,您要是真給我跪了,全廠職工還不得生吃了我,您就繞了我吧。”
見許長德還要說話,他連忙說:“如果成功,也是輕紡界大氣候的因素左右,純棉漲價,才能帶動棉紡行業,如果沒有這個大前提,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太和啊!”
許長德拍了拍郭小洲的肩膀,“我認爲自己一輩子看人準,但卻栽在你手上,對不起!我開始一直以爲你是下來掛職鍍金的,混兩年回去,級別提一格,資歷也有了……”
“許主席,也許有那樣的人,但至少我不是。”
“是的,你不是。”許長德看了看牆壁上的老式掛鐘,忽然道:“我是個急性子,要不我現在帶你去見財務總監,接着我們去找原料科的邱中左,他是原料科副科長,先把原料庫充實起來。”
這句話說到郭小洲的心坎上去了,他當即起身,“事不宜遲!走!”
事情說起來容易,操作起來難。許長德撥打了四個電話,才聯繫到財務總監趙國斌。趙國斌答應半小時後在辦公室見郭小洲。
趙國斌是周康農行的副行長,而太和棉紡織一直是農行的最大客戶,從棉紡業的全盛到衰退,農行的角色也開始了轉變。本來,農行是絕對不可能繼續貸款給太和,但太和要生存,周康市的書記和市長親自給農行做工作,纔出現了一個金融界的罕事,農行副行長兼企業的財務總監。
趙國斌每天上午去銀行報個到,然後再趕到太和棉紡織的財務辦公室上班,他之所以要蹲守在太和,是要監控太和的資金走向,每開出一張承兌匯票,相對要收回同等數額的貨款。最近年來,太和等於在爲銀行打工,越來越薄的利潤使得太和不堪重負,銀行不是慈善家,它不管你們能不能開工資,以前的欠債先放在一邊,反正現在從我銀行出來的錢,我要一筆不少收回。
郭小洲和趙國斌的談話比想象中順利。
郭小洲要求開出十張一百萬元的承兌匯票,而趙國斌的底線是最多五百萬,雙方在數額上交鋒了十分鐘,最後以八百萬結束。
接下來許長德帶着郭小洲去拜訪了原料庫的副科長邱中左,但是這人相當不好說話,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不還似的。開口閉口他已經不上班了,讓郭小洲另找他人。
其實,在路上許長德對郭小州介紹過邱中左,邱中左在太和幹了二十幾年的老棉麻採購員,手裡有幾個產棉地的人脈資源,但是隨着太和的衰落,以及前任科長的獨斷專行,邱中左索性請了長假在家,據說暗地裡幫幾家私人棉紡廠採購棉花,每成功一筆,都有百分之五的提成。
無論郭小洲如何勸說,邱中左就是不點頭。
最後他和許長德無功而返。
在許長德的帶領下,他又拜訪了原料科的另外幾名採購員。但是令人鬱悶的是,他們不是找不到人,找到人也各有託辭,沒有一個人願意替太和出去採購原棉。
四五個小時過去了,郭小洲幾乎要絕望了。他想到了局面的困難,但沒想到如此困難,第一步就遭遇麻煩。
許長德的激動再次變成了怨恨,一路上他都在罵人,罵那些吃肥了腸子的採購員。
沒有道理啊!他們爲什麼不出差呢?郭小洲一次次在心裡問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還是他沒有找到問題的結症?
郭小洲把他的疑惑說給許長德聽,許長德也覺得不對頭,他接連打了幾個電話,這才搞清楚情況。
太和幾個廠長出事後,原料部成爲查賬的重點,市裡的財務稽查組已經封了原料科的賬目,正在覈查。
所以,一干原料科的採購員個個人心惶惶,誰屁股沒有屎啊,只看查不查,多與少的問題,最起碼在差旅費報銷上,任何業務員都有貓膩。
所以,誰也還有心思出差。
“原來如此。”郭小洲問道:“一般這種帳要查多長時間?”
“短則一個月,長則兩三個月都有可能。”
“我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郭小洲忽然沉聲道:“我就不相信,拿着錢還買不到東西,他們不幹,我來幹。”
《仕途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