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整個攤檔周圍立時鴉雀無聲。
潘平安常年在省城做買賣,從前大半年也難得回村一趟,最近這三五個月,卻每每到了月中便準時出現,先是從景家小院裡拿了各色蜜餞糕餅去省城售賣,沒過多久,又看上了花小麥做來自家吃的醬料,歡歡喜喜使錢盡皆買下,一車一車地往省城運——這些事原本就不曾藏着掖着,村裡人哪個不曉得?
不過短短數月,那潘平安眼瞧着整個人都紅光滿面起來,顯是賺得不少,村中有那起眼紅泛酸的,還在家中同自己媳婦嘀咕,說此番這姓潘的真真兒走了狗屎運。卻不想,他如今竟惹上麻煩,人家都尋到村裡來了!
在河岸上散步遛彎的村民們,原本正笑嘻嘻圍在朱掌櫃等人身後瞧熱鬧,冷不丁聽他問起醬料是誰做的,都趕忙扮作無事,四散離開;至於坐在攤子上吃麪的食客,來的次數多了,與花小麥關係也都不錯,自然不肯多言,紛紛低下頭去,盯牢了跟前的麪碗,一根一根吃得十分專心。
花小麥在一瞬之間轉了數個念頭。
做飲食生意,與其他買賣並沒有任何不同,說穿了,這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憑本事就能闖出一番作爲的行當。
新手初來乍到,沒門沒路,如何才能讓自己做的吃食被食客所認識並接受,已經足夠讓人摳破頭皮,等到好容易有了點名頭吧,又要擔心會不會被同行尋上門,以“擋了人家財路”之名百般尋釁滋事,簡直沒個消停的時候。
她原以爲,將自家做的蜜餞糕餅和醬料交給潘平安去售賣,便可免去這一應的麻煩,可她如何能料到,人家居然跟到了火刀村來。還四處打聽那醬料的出處?他們山長水遠地跑了來,總不會是爲了當面表揚她醬料做得好吧?
雖無從得知面前這幾個人是甚麼樣來頭,可單看那朱掌櫃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身後那幾人滿面橫肉的兇相,也可大略猜到,他們絕對不是好相與的,若一言不合。保不齊就要拳腳相向。她只得一人,手旁也只有一根派不上什麼用場的棍棒。能打得過誰呀!
此事……唔,不妙。
她一時沒了主意,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喬雄那邊飄了去,剛巧看見他對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似是在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
。還在猶豫間,那朱掌櫃見她久不答腔,卻已是起了疑心,向她臉上陰森森瞟了一眼,冷聲冷氣道:“怎麼,莫非我這問題。是難爲你了?”
花小麥張了張嘴,剛想找些話來將事情混過去,桌邊的喬雄卻已打着哈哈開了口。
“咳,這事兒你問她有什麼用?她一個外地來的小姑娘,在村裡住了纔沒兩個月。人還沒認齊呢,如何能得知村中誰家賣醬料?”
“是嗎?”朱掌櫃似笑非笑地再看了看花小麥,將一雙綠豆眼挪到喬雄身上,“看來我是問錯人了啊,你……應當是本地人吧,可知潘平安那醬料是從哪裡買的?”
“嘿,我上哪兒知道去。”喬雄嘻嘻一笑,吊兒郎當地縮了縮脖子。
“你們呢?也不清楚?”朱掌櫃冷笑一聲,那笑容還未散去,面上卻已閃過一道寒光,陰沉沉地將桌邊諸人盡皆看了一個遍。
衆食客立即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些,只當做是沒聽到,一聲兒也不出。
“哼,你們倒講義氣!”那朱掌櫃見狀就變了臉色,眯了眯眼,揚聲道,“我也不怕告訴諸位,我家老爺,便是省城百年老店‘安泰園’的東家,我家出產的各種醬料,出了名的滋味鮮,香味濃,價錢也公道,幾十年來,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樓食肆,但凡手中有些錢鈔的,都願意上我們那兒去購買各種醬料,好用實惠,傳出去還有面子。”
他這話一出了口,攤子上的衆人便交頭接耳嘀咕開來。
“卻原來是安泰園的人,怪不得這樣出手闊綽!”
“啊呀,潘平安這回算是撞在鐵板上了啊!招惹上安泰園,豈不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朱掌櫃面帶得意之色,不慌不忙等大夥兒議論得夠了,方接着道:“最近這兩三個月,你們村兒的潘平安,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批醬料,竟使得城中五六間飯館兒再不肯照顧我家的生意,據我所知,還有幾間頗有名頭的酒樓,也正在觀望中。安泰園生意做得大,區區數間小飯館,自然不會放在眼裡,但我家老爺卻難免因此覺得丟了面子,所以就打發我來瞧瞧,與那潘平安及做醬料的人家說道說道。”
他說出這樣不講理的話,花小麥因爲心中早有準備,倒還不覺得怎樣,一旁的喬雄卻是聽得火起,輕笑一聲道:“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了?酒樓飯館想選擇哪一家的醬料,該由他們自己做主纔是,與你安泰園有何干系?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天經地義,那潘平安……錯在何處?”
“呵
。”朱掌櫃朝他臉上瞟了瞟,眼皮子一翻嘴角一扯,輕鄙地道,“與你們這班泥腿子,說話果真費勁,他壞了規矩,你不懂?”
“甚麼規矩?”喬雄下巴一昂,擱在桌下的手,已是攥了起來。
“安泰園說的話就是規矩!”那朱掌櫃撇嘴哂笑,手指不輕不重在桌上敲了兩下,“要想在省城做醬料買賣,得先問過我安泰園,我們東家樂善好施,自然會傾力扶持。潘平安說都不說一聲,上來就搶生意,這不是壞了規矩,又是什麼?”
扶持?哈,恐怕所謂的“扶持”,便是被你這大名鼎鼎的安泰園收歸己用,保不齊每月還要交給你一定利潤,以保自家平安吧?說出這種話來,真真兒沒的讓人噁心!
花小麥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要鎮定,饒是如此,卻仍然有些忍不得,立刻便要踏出來與那朱掌櫃辯個幾句。然她腳下才一動,衣襟後襬卻已被扯住了,回過頭,就見羅月嬌眉頭皺得死緊,拼命地打眼色。
“小麥姐。”羅月嬌將聲音壓得極低,戰戰兢兢地道,“你莫要衝動,如今他們只認得平安叔,並不認得你,你何苦自己走出去惹禍上身?”
現在不認得又怎樣?火刀村一共只幾十百來戶人家,這朱掌櫃有心要打聽一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就像是應和花小麥的想法一般,那胖人高傲地將桌邊食客看了一圈,驀地從懷中掏出一塊一兩來重的碎銀,輕輕往桌上一擱,發出“咔”一聲輕響。
“若有人肯告訴我潘平安住在何處,那醬料又是出自誰人之手,這塊銀子,我立刻便當做謝金送與他。”他陰笑着道,“你們可要搞清楚,即便是你們都不肯出賣村人,不出明日,我也照樣能將事情查個清清楚楚,這銀子拿出來,不過是想讓你們過兩天好日子罷了,機會稍縱即逝,你們可要懂得把握纔好啊。”
這話分明存着侮辱人的意思,但足足一兩銀子,除了家境富足的喬雄之外,旁人又怎能不動心?當場便有人要站起來說話,幸虧被喬雄瞪了一眼,又悻悻然縮了回去
。
朱掌櫃等了一會兒,見仍舊沒人開口,臉上就跟掛了寒霜似的,呼地一聲站起來,一拂袖,衝花小麥道:“既大家嘴巴都這樣嚴實,小姑娘,這塊銀子就歸你了,你的面做得不錯,趕明兒我還來吃。”
說罷領着那三人轉身就走,須臾間,已踏上村間小路,去得遠了。
方纔還在桌邊正襟危坐的衆食客,立時呼啦一聲圍了上來,以喬雄爲首,個個兒緊皺着眉頭小聲道:“小麥丫頭,你看這事兒可怎麼辦纔好?這人如此財大氣粗,咱今天忍住了沒接他的錢,村裡其他人卻未必和咱們是一條心,他若真的找到你家去……唉,雖說你並沒有任何錯處,可他們眼見着就不是講理的人哪!”
花小麥低頭咬了一下嘴脣。
她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倒好了!誰能想到,不過是做醬料而已,居然也能攤上這樣的糟心事?
沉默片刻,她擡頭衝衆人笑了笑:“無論如何,多謝大家今天沒把我給拱出來,這一兩銀子,你們拿去分了吧。其實本來也不是我的錢,不過借花獻佛,還請大家不要嫌少。”
衆人聞言,眼睛就有點放光,唯獨那喬雄板着臉一本正經道:“你把這一兩銀子給了大家,方纔那筆買賣不就白做了?那四個貨吃的可不少!”
“沒事兒,這點錢我還虧得起。”花小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方纔大家緘口不言,都是爲了護着我,你們說得對,這事兒紙包不住火,你們也不要太爲難了。”
喬雄心中愈加不痛快,從懷中抓了一把銅錢,也不計多少,往桌上一丟,氣哼哼地扔下一句“反正我不要”,抽身便走。其他人卻是面面相覷,終究是將那一兩銀子換成銅錢平分,又付了面錢,各自喜滋滋地去了。
花小麥也沒了擺攤做買賣的心思,與羅月嬌草草將傢什收拾了,懨懨回到景家小院。
她也知道這事瞞不過人,不到明天,就會傳得滿村皆知,索性一回到家,就在花二孃與景泰和麪前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花二孃一聽立刻就暴跳如雷,哪裡還按捺得住,擼起袖子就往外衝。
“他孃的,我找潘平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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