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菜單該如何安排,花小麥倒的確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打昨夜得知了這名士宴的消息,她便始終睡不着,身畔的孟鬱槐早已是呼吸深長,她卻兀自翻來覆去,腦袋裡塞了各種各樣想法,拈出來一個斟酌一番,又覺得不妥,趕忙丟開,竟是越想越沒譜。
這筵席,宴請的是縣城中一干名士,實不是好對付的主兒。這起人腹中有學識,見識又廣博,卻偏生不願做官,只愛清靜,想來性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乖張,要讓一桌席面對了他們的口味,絕對不是一件易事。
她只是個如假包換的俗人呀,如何能得知這些“高人”們喜歡甚麼,厭憎何物?
從前學廚時,讀過一本古書,記載的都是各種各樣山野吃食的做法,所用食材雖都只是尋常,卻偏偏清淡高遠,趣味盎然,以此來對付那些個文人墨客刁鑽的嘴巴,說不定反而廣受好評。
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些菜餚,山間小酌時或許顯得清雅,卻因爲用料太普通,不免使人感覺上不得檯面,只怕難過陶知縣那關。如何兩全其美,令菜色精緻大氣之餘又有雅趣,委實令人犯難。
“那菜單,我且得好好琢磨一番,暫時定不下來。”花小麥頗有點煩惱地皺了皺眉,對周芸兒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麻煩事,便是各類食材。咱們既要承辦這名士宴,原料自當準備齊全,其中少不了諸多山珍海錯,現下,我卻還不知上哪兒去買。”
小飯館兒平常做的都是普通菜餚,不必動用太過精貴的食材,堂堂名士宴,卻不能用從徐二順等人那裡買來的貨色敷衍,鮑魚燕窩之類,只怕是少不了——難不成。她也要走一趟嶺秀府?
柯叔是個武夫,未必曉得食材從何而來;趙老爺那裡麼,倒肯定是有門路的,只不過,在這名士宴的事情上,他們可是實打實的對手,指望他幫忙,未免有些太不現實;至於青平縣的吳文洪,她又真個不想再去麻煩他……
也是直到這時,她才恍然間發現。自個兒身邊的人脈。實在窄得離奇。每日價在竈間煎炒烹炸。生意仿似做得風生水起,卻始終只是在自己跟自己玩,真需要人幫忙時,都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春喜和臘梅雖不懂那名士宴究竟有何講究。卻至少知道上等食材不好買,不約而同地嘆息一聲,道:“這事有些難辦呢……”
周芸兒朝兩人望了一眼,咬咬脣,試探着對花小麥道:“師傅,採買食材我幫不上忙,但我想着,那定菜單的事,咱們是不是可以去向文秀才討個主意?他是讀書人。在咱村兒,是一等一有學問的,或許……”
花小麥輕輕呼出一口氣,無奈笑着搖了搖頭:“文華仁那酸秀才,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仕途的。而城中那些個名士,滿腹經綸卻不屑於在官場行走,唯求活得隨性。壓根兒就不是一條道兒上的人,他又怎能猜度出人家的喜好?”
周芸兒好容易鼓起勇氣幫忙想法子,卻一開口就被否定,失望在所難免,垂了頭不再作聲。花小麥也有點覺得了,轉臉看看她,只得笑道:“罷了,你既有這心思,去替我問他一問也好,只不必抱太大希望。這事兒,我估摸着最終還是隻能靠我自己。你們也都別跟着發愁了,這事兒再緊要,也不能耽擱了咱飯館兒做生意,且都各自去忙。”
她揮揮手,將春喜和臘梅與周芸兒三個遣開,自己則只管絞盡腦汁地琢磨,少不得過了幾日寢食難安的日子,方纔漸漸有了些許頭緒。
不兩日,孟鬱槐果真帶回消息,說是那名士宴的遴選告示已貼了出來,三月底便要開始,爲期半個月,爲的就是給最終中選的食肆充足的準備時間。
“柯叔與我在陶知縣面前,已將你提了一提,你也曉得柯叔那張嘴,說起好聽話來,半點不輸人,將你的手藝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我冷眼旁觀,見那陶知縣,分明已是起了兩分興致。”他正色對花小麥道,“每間食肆參加初選的日子也已定下,你是在四月初二那天,也該卯起勁來早做些準備了。我幫不上忙,唯有在旁替你吶喊鼓勁兒,你可莫要嫌棄我不中用。”
說着便笑了起來,擺明了是想要以玩笑的方式,令得自家媳婦稍稍放鬆一點。
然花小麥聞言,卻更是愈加着了慌,也再顧不上反覆推敲琢磨,趕忙讓他幫着將自己連日想出來的菜色一一記下,又稍加考慮,略作添減,尋珍味園的賬房先生端端正正謄寫在一張素箋之上,然後喚來孫大聖,與他吩咐一番。
“我原還想着或許能尋個便宜的門路,將那食材採辦回來,如今看來,卻是隻能用那最笨的方法了。”她皺着眉,儘量使自己表達得清楚一些,“大聖哥你慣會與人打交道,明兒你可否受累,替我去一趟省城?到了那裡,你便去找平安叔,讓他領着你在省城之中尋可靠商鋪,將那等精貴食材買上一些,我會給你開張單子,你莫要計較價錢,只管照着置辦——這一回只是初選,東西可少買一些,若我能過得了這一關,再大肆採辦不遲。”
孫大聖也瞧出她有些忙亂,先痛快應下,而後又嘿嘿一笑:“妹子,你怎地如此驚惶?你那手藝,整個芙澤縣無人可比,又有甚可擔憂?要我說啊,此番這名士宴,十有八九是要落在你頭上的,沒跑,你就只等着揚名便罷,何故怕到這般地步?”
花小麥苦笑一下,搖搖頭:“不瞞你說,我自打做了廚子,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竟覺得心中沒底。我也知道自己廚藝不差,可……”
“哈,我看你是因爲要與官府往來,先就怯了?”孫大聖笑得愈發攢勁,“到底是姑娘家,膽子小些也是有的,不過,有鬱槐哥給你撐腰。你又何必前怕狼後怕虎?只要你踏踏實實將手段都使出來,必定能將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別犯怵,啊?”
他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花小麥也覺得自己委實怕得沒理由,長長吐出一口氣,衝他露出個笑容:“多謝你寬慰。其實這是小飯館的事,與珍味園無關,原不該請你去幫我張羅,可現下。我實是沒有旁的法子了。無論如何。先將這初選混過去又再說罷。”
“你別跟我客氣。”孫大聖大大咧咧地一擺手,“你若能真個中選,再將這名士宴辦得風風光光,對珍味園也是個極好的宣傳。這一點,我心中明白着呢!得嘞,趁着眼下咱醬園子裡還不忙,明兒一早我就去省城,保管將這事替你辦得利利落落,你就擎好!”
……
孫大聖辦事極麻利,不過花了三兩日,便去省城打了個來回,真個採買了不少精貴的食材回來。花小麥一一翻看。見都是上等貨色,一顆心便放下大半,繼而將全部力氣,都花在了錘鍊廚藝之上。
不僅是她自己需要在各方面加強,與她同去參加初選。給她打下手的周芸兒,也同樣需要好生訓練。需要精細刀功的地方,花小麥自然不會交給自己這離出師還遠得很的徒兒打理,只讓她多在配菜上下功夫,再將簡單的切、片、斬、剔仔細鑽研一番,千萬到時不要幫了倒忙。花了十來日,將準備工作做足,四月初二當日一大早,二人便帶着食材和菜單急急趕往芙澤縣,徑直去到那名士宴的遴選地點。
陶知縣將此番的宴席看得頗重,特特在縣衙附近覓了一處寬綽的所在作爲遴選之地,自打三月底開始初選,此處便一直人滿爲患,每天往來的廚子、食肆東家不計其數,更有許多老百姓聞風而來,縱是無法進入其中瞧新鮮,卻仍然堵在外頭,扒住門框朝裡張望覷探,指指點點,嘻嘻笑笑地議論,倒也樂在其中。
這樣大的事,孟鬱槐自是要親將媳婦送到門口,再三問了她是否真不需要自己相陪,見她昨夜雖翻騰一宿不得安睡,今日卻反而能保持冷靜,多少放心了些,囑咐她完事之後莫要急着走,便回了連順鏢局。
花小麥深吸一口氣,回身朝戰戰兢兢的周芸兒點了一下頭,一腳踏入場地之中。
這場子之前大約是個客棧,大堂之中的桌椅板凳都搬開了,中間騰出一塊空地擺上些椅子,供人等候時歇息。靠牆的地方隔出一個個小小的格子,裡頭各種竈具齊全,想來,便是讓衆位廚子展示技藝之處。
剛一進得大門,便有一人迎上前來,將菜單收了去,裝進一個小紙袋當中,在封皮寫上花小麥的姓名和來歷。緊接着,便另有一打扮得體的中年人將她二人引到一個寫着“叄”字的小格之中,告訴她,這裡便是她今日烹飪之地。
花小麥自打進了這大堂,便覺有點暈乎,迷迷瞪瞪地點頭應了,又謝過他,那人轉身便走了開去。直到這時,她方纔騰出空來,轉身看了看那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的周芸兒,沉下心來勸道:“你只消照我平常教你那樣行事,就肯定能幫得上我的忙,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我……”
她話還沒說完,眼梢裡驀地帶到一個人影,在她那小隔間的桌旁站下了,似是盯着她看了許久,然後,突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你?沒成想今日在這芙澤縣,我竟也遇上了故人了。”
是……在跟她說話?花小麥莫名地回頭,果見那人正對着她微笑。她將那人細細打量一遍,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是扯出一絲笑容,淡淡道:“韓老闆,許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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