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來的路上,花小麥曾暗自細細地盤算過,雖然覺得不捨,但內心深處卻也明白,這賣筍脯的生意,怕是隻能扼殺在搖籃中了。正因爲如此,在聽見花二孃的話之後,她並沒有多麼激烈的反應,只輕輕地“嗯”了一聲。花二孃卻是會錯了意,還以爲她只是單純地不甘心,又不敢當面反抗,於是索性拉着她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了,將她冰涼涼的手揣進自己懷裡,語重心長道:“小妹,不是姐不講理,你想多賺些錢貼補家裡,這一點姐心中清楚得很,但許多事,不是那樣簡單的。”
“我知道,姐你不用多說了。”花小麥對她笑了一下,就要站起身來。
“你知道個屁,還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了?”花二孃力大無窮,一伸胳膊差點將她拽個趔趄,“這可不是小事!”
“好好好,你說你說。”花小麥無奈地扁了扁嘴,可憐兮兮道,“我就是想去喝點水,一路上那孟家大哥走得風一樣快,我又不好管他要水喝,都快渴死了!”
“你事兒怎麼這樣多?在這等着,我去給你倒水!”花二孃滿臉不耐煩,進屋斟了一碗溫熱的水,往花小麥手裡一塞,復又坐下了。
“咱們就說那關蓉吧,她這次撇下你獨自先回了家,姐也怪不了她,畢竟,咱全村人都知道她自小就病病殃殃,三不五時就要鬧個頭疼腦熱,她身上不舒坦,總不能強逼着她還在市集等着你。可下一回你打算怎麼辦?你還敢讓她再陪你一塊兒去縣城嗎?”
“當然不行了!”花小麥使勁搖頭。
吃一塹還不知道長一智?那滂沱大雨中東奔西跑,又累又餓的滋味,她可不想再經歷一回!
“可不就是?”花二孃一拍大腿,“在家做筍脯的時候,關蓉就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若是連去賣筍脯她都不出力,今後賺的錢,你是分給她還是不分?若是不分吧,當初你倆是商量好的,賺的錢各得一半,不給她,顯得有點不厚道;可要真次次都分她一半……說句實話,我心裡頭覺得虧得慌!左思右想,還是把這盤生意儘早丟開的好,雖說少掙了個掙錢的門路,但總算能清淨些啊!”
她平常習慣於以武力解決問題,花小麥從來沒想過,原來自家二姐還有如此心思縝密的一面,當下便抿脣笑道:“二姐,你說的都在理,我聽你的,往後不再張羅這筍脯的生意就是了。這也不要緊,我廚藝那麼好,還怕賺不着錢嗎?”
說着,就將那一吊錢取了出來,數出一半遞給花二孃:“連順鏢局的柯叔很大方,將咱們那三十多斤筍脯都買下了,這五百文你收好,剩下的,我過會兒給蓉姐送去。”
見她這樣聽話,花二孃心中的憂慮一忽兒消掉大半,喜不滋滋地把錢攤在手心裡數了兩遍,伸手一刮花小麥的鼻子:“行,這錢咱們留着過年吃幾天好的,看能不能把你這瘦猴兒給養胖點,回頭宰了賣個好價錢!”語畢,笑呵呵小腰一扭,轉身進了屋。
花小麥回房小歇一陣,養足了精神頭,又將那醃着豬肉和白菘的大缸打開來瞧了瞧,往裡添了些鹽,眼看着過了午時,便揣上餘下的五百文錢,去了火刀村南邊的關家。
關蓉的爹孃都出門去了,只她一人在家,花小麥走門口,趴在門框上朝裡一張,就見院子裡坐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拉着關蓉的手正哀哀直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滾。關蓉湊在那婦人耳邊,神情很是溫婉地低聲說着什麼,看她的表情,多半不過是一些安撫之語。
“蓉丫頭你評評理,哪有他這麼當兒子的?一個月裡倒有大半個月都不見人影,好容易回來了一趟,居然連家門都不進!他爹走得早,我累死累活地把他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是一點都不記着我的好哇!”那婦人一頭哭,一頭含含糊糊地道。
花小麥原是打算擡腳進去的,聽那婦人言語間似在訴苦,又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這麼貿貿然地打擾,正拿不定主意,關蓉不經意間一擡頭,正好瞧見了她,揚聲就叫了起來:“呀,小麥妹妹,你來了?怎麼不進屋?”
那婦人也跟着掀起眼目光頗有些凌厲地往花小麥身上掃了掃。
花小麥連忙扯出一個笑容,跟關蓉打了招呼,又道:“我見你們在說話,所以……”
“不妨事,不妨事。”那婦人立刻站起身來,理了理有孝皺的衣裳,順手將面上的眼淚鼻涕一抹,“我們不過是聊些閒篇兒罷了,你們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又回身衝關蓉點了點頭,從花小麥身邊閃了出去。
關蓉三兩步趕上來,一把就將花小麥的手給攥住了,滿面歉疚地道:“小麥妹妹,昨兒我連個交代都沒給,就自顧自回了家,害你在縣城裡四處尋我,真是太對不住你了!我還以爲你生了我的氣,往後都不會理我了呢!”
“怎麼會?”花小麥微微笑了笑,伸手將那五百文錢掏出來遞給她,“你身子覺得不舒服,想早點回家,那不是很正常嗎?只要你沒事就好,別的都好說,喏,昨兒那筍脯一共賣了一吊錢,我留下一半,這五百文是你的。”
“我哪還有臉收這個錢?”關蓉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彷彿非常猶豫,但最終還是把錢接下了,“小麥妹妹,你一定要聽我解釋,我真不是故意丟下你的!昨日你離開市集之後,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覺得心口堵得慌,一口氣提不上來,生怕又犯了氣喘病,正不知怎麼辦纔好,碰巧就遇見了咱們村兒的李三哥和他媳婦。他們見我臉色不好,二話不說,當場就拉着我上了他們家的牛車,我是真拗不過他們x家之後,我原打算讓我爹再跑一趟縣城,在茶檔迎一迎你,可偏生又下了大雨,我實在是……”
“好了好了,我不是說了嗎,真沒生氣。”花小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不是的,我聽鬱槐哥告訴我,昨天你跟他在外頭找了我整整一個下午,我生怕你因爲淋雨着涼,心裡後悔得不得了!”關蓉手上的力氣又大了幾分,死死攥着花小麥不鬆,“你放心,下一回咱們去縣城賣筍脯,我肯定不會再這樣了,真的,你信我好不好?”
“唉,別提了。”花小麥扁了扁嘴,蔫頭耷腦地道,“今天早上我回到家,我姐把我罵了個臭頭,說我不懂事,不分輕重,萬一若是害得你遇上危險,心裡怎麼能過意的去?不管我怎麼求她,也咬定了不鬆口,無論如何,不許我再做那筍脯的買賣了。”
“啊?”關蓉的手驀地一鬆,“那……那這事兒……”
花小麥將腦袋垂得更低:“就因爲這個,剛纔在家我還哭了一場,可我二姐就是不答應,我是實在沒辦法了。”
關蓉好像也覺得有點失望,沉默了一陣,勉強笑了笑,擡手拍拍花小麥的肩:“沒事的,這買賣不做就不做了吧,你這麼有本事,再想別的賺錢法子就是。對了,我還有個好事兒要告訴你呢!”
“嗯?”花小麥擡起頭來。
“昨兒我不是跟李三哥他們一塊兒回來的嗎?他們家最近正蓋新房,眼看着就要蓋好了,想趕在除夕之前上大梁。咱們火刀村的規矩,上樑那天,不但要酬神,還要擺宴席請街坊鄰居吃飯,他們兩口子如今正爲了這宴客的事情而發愁,我就跟他們推薦了你。你等着,不出兩日,他們肯定會去你家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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