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未雨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媽媽哭泣,看着爸爸認錯,看着兩個人誰也沒有搭理自己的問題。
他有些悶悶不樂。
“歡樂城就是能給你帶來快樂的地方。”童兮隨口解釋了一下,拿着林顧我的血汗錢,就打算回臥室收拾東西出發。
走到臥室門口,纔回頭對着坐在椅子上生悶氣的林顧我說道:“坐椅子上的那個大孩子,你不去嗎?”
林顧我“哦”了一聲,徑直走向臥室。
小未雨看完這一切,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碗,開始乾飯。
他很不開心,但他現在餓了。
童兮簡單從櫥衣櫃裡拿出兩件夏季時裝,擺在自己身上問林顧我:“顧我,這兩件哪個好看。”
林顧我頭都沒擡,“都好看。”
“你都沒擡頭!”童兮氣道。
林顧我僵直地擡起頭,又快速低下,“都好看……”
“哼!”童兮隨手拿起一件衣服開始換上,邊換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沒錢了嗎?”
林顧我一愣,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是啊。”
“那你藏私房錢幹什麼?”童兮扭頭問道。
林顧我沒有說話。
“啪!”一個塑料袋扔到林顧我懷裡,林顧我擡頭驚訝地望向童兮,童兮背對着他換衣服,頭沒回。
“沒人要你的私房錢,下次的話換個好地方藏藏。還有別在未雨面前說你的私房錢,你要做一個好的榜樣。”
林顧我抿了抿嘴,“小兮,對不起……”
“藏私房錢是男人的愛好嗎?”童兮忽然問道。
“嗯~”林顧我小聲答應道。
童兮沒有說什麼,又拿出一條過膝白裙。
“其實是個蠻無聊的愛好。”林顧我惴惴不安地補充道。
童兮沒有糾結這個話題,她換好衣服後,扭身望着林顧我,“好看嗎?”
林顧我擡頭。
淡藍色的上裝溢着淺淺微光,素色的長裙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明眸皓齒的女孩,輕輕歪着頭,似乎在好奇他現在的想法,削蔥根一般是指頭在眼前晃了晃。
“林顧我?林顧我!”童兮又叫了兩聲,林顧我這次回過神來,“小兮……”
“好看嗎?”童兮撲閃着星辰般的眼睛。
“好看!”林顧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童兮從衣櫥裡抽出一個青黃色遮陽草帽,帽子後面有一條短短的銀色流蘇,她高興地戴上草帽,一把摟過林顧我寬大的肩膀,“好啦,呆子。今天去歡樂城的花銷我請了。”
林顧我看着明媚的童兮,忍不住說道:“小兮~我……我再也不藏私房錢了。”
童兮搖着頭笑笑,用手指輕輕擡起林顧我的下巴,兩人臉之間只間隔不到一個手指。
熱乎乎的氣息撲在林顧我臉上,帶着童兮天然的體香。
“那小顧我,別讓聰明的小兮發現哦。”
小惡魔般的女孩乍着犄角說道,說完,火辣的脣緊緊印在林顧我的嘴上。
林未雨揣着胳膊倚在敞開的門上,他直視着熱吻的兩人,又扭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同樣倚着門好奇張望的小未雨。
臉色冷漠而無情。
麻煩兩位尊長,下次記得關門。
我還小,我要學好。
三年歲月足以消磨痛苦的內心,三年的陪伴足以令林未雨提起面對生活的勇氣。
即便此時他已再無迴旋的餘地。
父母真的是很好的榜樣,
原來他們相愛的模樣一直在無形中左右着自己對愛情的期望和方向。
歡樂城距離小區只有十公里左右的距離,是前段時間新開發的面向兒童和情侶的遊樂場所。
本就定位合理、設施齊全,加上又是新開新建,一切都透着乾淨整潔。歡樂城在節假日裡吸引了不少年輕情侶和帶着孩子的父母前來遊玩。
今天下午的暑氣漸漸消退,是難得的清爽天氣,更是加深了遊人遊玩的興致。
賣爆米花的、賣棉花糖的、賣汽水飲料的、賣卡通氣球的商販在人山人海中川流不息。
他們的叫賣吸引很多孩子和女孩的駐足停留,有些只是停留一會就被無奈的父母拽走,有些則能心滿意足地拿着自己心愛的東西蹦蹦跳跳離開。
有個穿着湛藍色牛仔褲的女孩拿着棉花糖自己吃了一口,又微紅着臉遞給身邊清瘦的男孩。
“喂,我吃的左邊,你只能吃右邊啊。”女孩指着右邊棉花糖笑着命令道。
男孩張開大口,從上往下咬掉了半個棉花糖。
“林未雨,我打死你!”時夏氣急敗壞地追着跑開還朝自己做鬼臉的林未雨。
“該死的、幼稚的、臭林未雨!你站住!”林未雨似乎聽到時夏的叫喊聲,他猛然回頭。
“借過,借過,麻煩讓一下。”推着小車賣着卡通氣球的商販低着頭喊着。
林未雨下意識往身側一讓,卻看到商販直接穿過了自己身子,向外面走去。
他猛然回頭,卻發現剛剛打打鬧鬧的男孩女孩,早已變回了本來的模樣。
那不是自己和時夏。
是啊,那怎麼會是自己和時夏呢?
我們只是在重複前人愛的模板,卻總以爲自己的愛情獨一無二。如果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值得刻骨銘心,那麼一定是觸眸時,彼此眼中閃爍着明亮如星辰般獨特的光。
他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着,看到了很多個自己,很多個時夏,但他不能駐足,因爲一旦駐足就會發現那不是自己,也不是時夏。
他早就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只是地方越來越偏僻,似乎是某個大型遊樂設施的背面,高大的摩天輪擋住熾熱的陽光,鋪天蓋地的陰影如潮水般泄下。
“嗚嗚嗚~”
一陣弱不可聞的抽泣聲打斷了林未雨的思索,他皺着眉頭,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這裡在摩天輪的大後方,很少有人會在這裡停留,那誰在抽泣?
大白天見鬼了嗎?
林未雨忽感覺身上泛起一陣寒意。
隨後林未雨迅速想到,自己好像也屬於靈異一類……不知道是不是鬼,反正不是人。
思緒至此,一股強烈的好奇和探索欲瞬間衝散了身上的寒意。
他……或許可以見到自己的同類?
常年的被無視,讓他無比渴望遇到同類。
他小跑起來,他期望在轉角處,能夠有人……哪怕有鬼,能看到他,能和他說說話,能夠和自己談談心。
如果可以這樣,那對方是不是人已經不重要了。
在轉角的剎那間,在陰影下的草坪旁,命運悄悄地彈下第一個音符,聲音悠長而悲傷。
一個穿着粉白色連衣裙,頭上繫着簡單蝴蝶結,坐在馬路牙上,屁股下墊着一層薄薄的歡樂城傳單,抱着雙膝,將頭埋在膝蓋裡身子微微顫抖的女孩映入眼簾。
她矮矮的,小小的,彷彿身上具有天大的魔力,讓林未雨瞬間滯住。
林未雨不敢動,不敢說話,甚至都不敢發出響動——即便他知道自己已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他離女孩只有數十步的距離,往常不到五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程。此刻,卻一步都不敢挪動。
他看了看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女孩。
緩緩地閉上眼睛。
堅定地轉過身去。
咬着牙狠下心來。
林未雨決定。
不去看。
不去管。
不去接觸。
就讓她……讓她這樣哭吧……只哭這麼一會吧——總好過一生的悲傷。
林未雨裝作深深地呼吸,他幾乎沒有猶豫轉身走向原路,他大步地走着,眨眼間似乎就可以脫離夢魘般過去的陰影走入溫暖的夏日陽光之中,馬上就可以重溫那暖洋洋的光芒肆意地透過空靈的身體。
林未雨站在在陰影和陽光的交界處,輕輕地擡起來右腳,剛要落地。
“你在哭什麼啊?”一個好奇的男孩清脆而好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林未雨忍着強烈的不甘、憤怒、怨恨、厭惡,種種負面情緒如陰影般籠罩着他。他從未有過如此想要親手殺死自己的衝動!
這該死無畏的命運,看到自己即將踏入光明,終於還是忍不住親自動手,扯住了自己即將踏進陽光的身子。
他這混賬,註定要永遠囿於陰暗。他這惡鬼,註定要永墮無間。
命運如此詛咒着他,他也恨恨地詛咒着命運。
但轉瞬間,林未雨的臉上就見不到絲毫的憤怒和不甘了。他只是平靜地扭過頭去,怔怔地望着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背對着自己,左手拿着一根彩虹棒棒糖,右手自然垂在身體旁。
男孩半彎着腰,林未雨看不到他的樣子,但他知道,此時的男孩一定張大了那雙清澈無暇,宛如星辰璀璨的眼睛,用溫和而好奇的語氣,開始爲自己的葬禮唱響最青春的歌。
女孩應該是邊抽泣着邊擡起頭的吧,她仰着小臉看着男孩,那稚嫩的臉旁一定滿是淚痕,清秀的面孔應該從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明亮動人、典雅秀麗了吧。
不知道什麼原因,明明是站在男孩和女孩的身後。
可他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彷彿就在自己眼前上演。那修長眉毛上懸着的水晶般的眼淚都清晰可見。
林未雨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他心中猛地一顫,睜大眼睛望向他們,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麼。
此時。
男孩彎着腰,女孩擡着頭。
四目相對。
這一刻。
男孩。
背對着太陽。
而女孩。
面向陽光。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值得刻骨銘心,
那麼一定是觸眸時。
彼此眼中閃爍着明亮如星辰般獨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