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對於兩人莫名失蹤,紀雲嵐給出的解釋是無意中發現了凌宇洛身上的玉佩,才知道是自己的親表弟,兩人認親之後,自然是抱頭痛哭一場。
秦易之沒說什麼,只抱拳祝賀,倒是齊越,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掃視半晌,道:“嵐,我怎麼從來不知你還有一房表親?”
“呵呵,兩家人失散多年,音訊全無,我爹孃都是不抱希望了,不想竟在這裡遇到……”
這個紀雲嵐,真是看不出,說起謊來,面上帶着驚喜,表情語氣十分到位。
凌宇洛正暗自喝彩,卻見齊越俊目一轉,又落在她的身上:“小洛,小翔是你的表哥,現在嵐也是你的表哥,但他們兩人事先並不相識,是何道理?”
“這個嘛,小翔只是遠房表哥,說起來,四師兄跟我還要親些……”一聽她這話,紀雲嵐臉上便是笑容滿面。
“怎麼逢人便是你表哥,真是麻煩!”齊越一見得紀雲嵐那般神情,面朝那少年,臉色愈加冷淡不悅。
“我家親戚比較多,我能有什麼辦法……”凌宇洛的臉色也不見好看,那個指腹爲婚的事情,她還頭痛呢,這個所謂的未婚夫,真是個大大的麻煩,不過幸好,他就快跟着齊越下山了……
回屋之後,紀雲嵐又將兩位師兄拉出去,說了很久,再回來的時候,三人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也不知他跟他們說了些什麼,總之,看那兩人神情,應該是基本信服了這一說法。
在他們下山之前,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夫當她的保護傘,她倒是樂得輕鬆。
夜幕降臨,天色一片沉沉的黑,天機老人的房中,卻是燈火通明。
師兄弟四人齊齊跪在地上,聽師父敘話。
凌宇洛垂首朝着地面,並未擡頭,只聽得天機老人緩緩道:“這回你們大師兄離開,我難過了好幾日,也想通了一個道理,這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各有各的家族責任,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能留着你們,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了!”
衆人跪在地上,聽出這離別之意,皆是心酸,顫聲齊喊道:“師父!”
天機老人擺了擺手,道:“易之已經年過二十,我先前是心中不捨,才忍住不提,而阿越和雲嵐在上山之時,早有約定,這下山的時日我也做不了主……”說到這裡,面露懷想神色,雙眼之中滿是追憶的光彩,似乎是想起了早年往事,道:“記得你們幾個剛上山的時候,也就是廚房水缸子那麼高,現在,都長成大人了……”
“不過——”朝地上那幾名俊秀男子投去一眼,低嘆道:“不管過去多久,哪怕是再過幾十年,在師父心裡,你們幾個,永遠都是剛剛上山那會的孩童模樣……”
話聲未落,齊越已經是伏身下去,泣道:“師父,弟子不肖,不能常年侍奉師父身前!”
“阿越,你這孩子外冷內熱,今後要習慣表露心事,不要什麼事都藏在心裡,說實話,爲師最擔心的,反倒是你……”天機老人長嘆一聲,又轉向其餘幾人,道:“好了,原本是想在你們臨走前,好好說會話,並不想大家都哭哭啼啼,我平生最看不起懦弱無能之輩,你們可別讓我嫌惡!”
幾人聞言,趕緊抹去眼淚,凝神屏氣,又聽得他欣慰笑道:“都起來吧,好在你們薛伯伯知我心意,找來小洛做我的關門弟子,往後有小洛陪着我,你們就不用擔心了!”說着,眼見幾人還是低頭不動,喝道:“小洛,快去幫你這些不中用的師兄都扶起來!”
凌宇洛聽得師父提到自己的名字,趕緊站起來,走到幾名師兄面前,輕聲喚着,一手一個,拉起秦易之和紀雲嵐,再轉身去拉齊越,卻見他正好擡頭,滿目晶瑩望着自己,神色一片茫然,一剎間,天地都是失了顏色一般。
這冰山,原來也是個性情中人……
想要安慰幾句,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齊越的手,抓得很緊,一絲痛感襲來,令得她微微蹙眉,剛要出聲,他卻是驟然鬆了開去,站回自己的位置,身子挺直而立,卻不再看她。
“好了,你們下去吧,師兄弟一場,今晚好好說說話,明日一早,易之,阿越,雲嵐——”天機老人的目光,一一掠過他們三人,道:“你們三人,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再挽留,就都下山去吧!”
“師父……”不只是那三人,連同凌宇洛,都是驚呼出聲。
怎麼回事?記得紀雲嵐說的是已經稟明師父,七日之後他與齊越會一道離開,而秦易之下山的日子,還沒有最後確定,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竟是來得如此突然,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也就是說,在天機門的時日,就剩下這一個晚上!
他們並沒有那麼着急,這師父,如此說法,不是要急着趕他們下山麼?
面對那一道道詢問不解的目光,天機老人背過身去,不予理睬,徑直朝內屋走去。
“師父,等下……”凌宇洛情不自禁喊道,只見那背影並不停留,飛快隱入門中。
隨着那房門關上的聲音,秦易之回頭嘆道:“既然師父心意已決,要趕我們下山,大家就別多想了,回去收拾下,早早睡了,明日一早就出發吧!”
這樣一說,凌宇洛倒是有些瞭解了,反正是要走的,長痛不如短痛,晚走不如早走,如此而已。
衆人默默回屋,凌宇洛坐在榻上,看着那幾人面色黯淡,默默收拾起自己的物事,盡數裝入布巾,打成包袱,看了一會,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難受,繞過忙碌的幾人,沒有說話,便是推門出去。
走到梅花樁下,摸着那已經被摩挲得很是光滑的木樁,擡眼望去,頂上愁雲淡淡,將那一輪明月大半遮擋,只露出些許淺薄的光影。
想起那一日,就是在這梅花樁下,紀雲嵐懷疑自己偷吃了後山的野生莓子,執意要來查看她的嘴脣,顏青拍手而笑,而秦易之與齊越,就站在近旁,望着他們,又是蹙眉,又是好笑……
——往事不再,以後,這裡就只剩下她一人了,與師父朝夕相處,相依爲命。
不知不覺,已是隨意轉了一圈,穿過那昔日練功的林子,站到那處夢寐以求的石壁之下,提氣躍起,頃刻間,整個人便是躍到了足足一丈的高度,可是,離那洞口,還遙遠得很!石壁甚是光潔,也沒有什麼可以助力停留的地方,還來不及朝那黑乎乎的上方望上一眼,就已經是無奈落下。
未等身形穩住,已是氣得一掌朝那石壁擊去,只聽得轟的一聲,竟是濺起了無數飛石,定睛細看,那石壁一角被劈下了一小塊。
“小洛,這落櫻掌法有些進步,不過,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凝神聚氣,威力遠不止這點……”背後,秦易之的聲音適時響起。
“二師兄……”回頭一看,不止是秦易之,還有齊越和紀雲嵐,見得三人在陰沉的樹影間齊齊站立,當下又喚道:“三師兄,四師兄……”
“練功最忌心浮氣躁,特別是練習本門內功的時候,恐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你一定要切記!”齊越也是鄭重其事道。
這兩人,大概是因爲要下山了吧,師兄架子一下子就擺出來了!
“都要走了,還管這麼多幹嘛?”轉頭欲走,衣袖卻是被人一把拉住,是紀雲嵐。
“是不是捨不得我們幾個走?”紀雲嵐將她拉到身邊,似是漫不經心問道:“說說,我們幾人之中,你最捨不得誰?”
“我麼,最捨不得的人當然是——”眼見幾人都是圍攏過來,十分緊張的模樣,不覺笑道:“我最捨不得大師兄!”
“大師兄不算,還有呢?”紀雲嵐又問。
凌宇洛眼珠一轉,答道:“那就捨不得小翔。”
“小翔也不算!”
“那還有誰,當然是師父了!我對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一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臭小子!”紀雲嵐笑罵一聲,作勢要去敲她的額頭,手指即將彈出的瞬間,似是想到了什麼,中途停了下來,撫向她的頭髮,將一縷被山風吹散的髮絲輕輕捋在耳後,有些不甘心地,又悻悻然罵了句:“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
凌宇洛不服氣,剛想分辨幾句,無奈那玉佩之事被他捏了個把柄,又礙於秦易之與齊越在場,不好發作,看了看天色,轉換了話題道:“天晚了,你們明日要下山,早些歇息吧!”
“我們幾個已經商量好了,既然是最後一夜,今晚就不睡了,大家一起好好喝點酒,說說話……”秦易之不知從身後摸出了什麼物事來,往她面前一亮,笑道:“看看,我把師父珍藏的好東西都弄出來了!”
他拿出來的,居然是幾隻沉甸甸的酒葫蘆!
一,二,三,正好三隻,也就是說,沒她的份。
“也好,你們好好聚一聚,聊一聊,我先回房去……”不等她走出兩步,身子便是被他們撈了回來——
“小洛,這喝酒敘話,缺了你怎麼行?我們師兄弟一場,你今晚就是再困,都要陪着我們……”秦易之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說,朝着那林子深處走去。
到了林中一看,月光如水,灑下一片細細淡淡的亮光,那邊,齊越與紀雲嵐已經平出了一塊空地,鋪上了寬大的布巾,幾人都是坐到了地上,朝她招手,喚道:“小洛,過來坐!”
凌宇洛暗叫不好,這些年輕男人的酒量,豈是自己可以比擬的?
見她仍是站着沒動,紀雲嵐跳了起來,手臂伸出,一把將她拉到他的身邊,就在坐下的一瞬,耳畔是他壓低的嗓音:“別怕,我幫你喝便是,今晚一定要陪着我……”
什麼指腹爲婚,她還沒認可呢,幹嘛就擺出一副爲他所屬的架勢!
凌宇洛瞥他一眼,道:“不用,我自己能喝!”
“老三,老四,接住!”秦易之口中叫着,將手中的葫蘆甩向了兩人:“我們三人,一人一隻,自然是不醉不歸;至於小洛嘛,年紀小,身體弱,隨便喝點,意思一下就行。”
“每回拼酒,都是越勝出,這回恐怕也不例外吧?”紀雲嵐口中說着,仍是伸手去抓。
“怎麼,不服氣嗎?我這酒量是怎麼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齊越哼了一聲,也是同樣的動作。
兩人接過葫蘆,相互碰了一下,朝秦易之稍一點頭,便是舉到脣邊,仰頭喝下一大口。
凌宇洛坐在一旁,對於衆人面色神情,也看不太清楚,只聽得幾人喉中咕咕作響,自己卻是兩手空空,實在不是滋味,也不管自己酒量如何,一時間豪情頓生,向着他們伸手過去,道:“別喝光了,還有我呢,讓我也來一口!”
秦易之停下飲酒,笑道:“你這回可別逞能,這是正宗的竹葉青,比起上回給大師兄準備的燒刀子,還要烈上三分!”
“總要嚐了才知道呀!拿酒來!”凌宇洛拍着胸口,滿不在乎道,不是說女人天生三分酒量嗎,怕什麼!
說話間,三隻葫蘆幾乎同時遞到面前:“喝我的!”
這三人,倒是默契十足,連動作話語都是一模一樣的。
凌宇洛笑了笑,誰都不能得罪,張開雙臂,乾脆一股腦將三隻葫蘆都抱了過來,一隻接一隻,每隻葫蘆都淺淺嘗了一小口,酒一進腹,微微有些燒心,拍着有些熱燙的面頰,大聲道:“好酒,真是好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哎,我真想唱歌……”
沒等其他幾人作聲,她已經扯起喉嚨,自顧自唱了起來:“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
“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至於就醉了吧?”齊越笑道。
凌宇洛沒有理他,高唱了一會,又放開嗓門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小洛,你可不能再喝了,我們呆會等着看你的酒品如何!”秦易之大笑着,率先將她腳下的葫蘆拿了回去,齊越與紀雲嵐也是同樣動撈回了葫蘆,齊齊舉起,又灌下一大口。
“老三,老四,你們兩個是一道上山,又是一道回去,有人作伴的感覺真好……”秦易之抹着脣邊的酒水,嘆道:“好好保重,絳州與楚京距離千里,我們三兄弟下回相聚,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二師兄也要保重!”齊越與紀雲嵐一起點頭。
“絳州,楚京,那是什麼地方?”凌宇洛正抱着秦易之剛放下的葫蘆玩得高興,一聽那陌生地名,擡起頭來,隨口問道。
“絳州,是水月國最大的城池,邊境重地;而楚京——”齊越斜睥了那少年一眼,道:“咱們金耀的都城,你都不知道嗎?”
“我又不是這裡的人,不知道很正常啊!”小聲嘟囔一句,心道,本朝史實的書,她纔剛看個開頭,自然不知道這些。再說,她隨意說一個地名,什麼紐約,什麼香港,什麼北京,他們還更不知道呢!
這楚京,聽起來有些熟悉,小翔應該提到過的吧,只是自己當時沒在意而已,至於那絳州,確實是第一次聽說:“對了,你們誰在絳州,誰在楚京啊?”
“我是絳州人氏,老三他們是楚京人氏……”秦易之答道。
“聽起來都好遠!”特別是那個什麼絳州,還在水月國,天,又要出國,真是麻煩,想起來就頭痛,她心心念唸的二師兄,將來她可怎麼去看他呀?
“楚京不太遠,算起來是最近的了,你學成下山之時,倒是可以來瞧瞧。”齊越看了紀雲嵐一眼,道:“嵐是你表哥,你自然會去投奔他,是不是?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了。”
“也許吧……”凌宇洛嘻嘻笑道:“先說,楚京那麼大,我去哪裡找你們?”
紀雲嵐嘴一張,正要說話,卻被齊越伸手擋住,搶先道:“你到了楚京,便去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名叫天恩客棧,報上你的名字,我們自然會來尋你。”
凌宇洛點點頭,打了個酒嗝,指着齊越道:“原來你家是開客棧的,一定很有錢了。”
齊越輕笑一聲,道:“可以這麼說吧。”
“那你呢,表哥師兄,你家又是做什麼的?”轉頭過去,又問道。
“我爹,也就是你的姨丈,是幫着他家經營客棧的……”紀雲嵐說完,頗爲得意,與齊越相視一笑。
“那二師兄呢,你家又是做什麼的?”
“我家?”秦易之愣了下,思想一陣,方纔說道:“我家嘛,只是做些小本生意,祖上留下了一些田地,平時養些牲畜,經營幾間作坊,販賣些粗糙物事,如此而已。”
“絳州人傑地靈,小本生意,也是不簡單的。”齊越低笑,朝他舉起葫蘆。
“比起楚京的繁華榮盛,那是天壤之別。”秦易之嘆息道,舉葫與之相碰。
“二師兄到過楚京?”紀雲嵐眸光閃動。
秦易之搖頭:“興許日後有此機會。”
三人沉默一陣,又是大口喝酒,酒飲過半,覺得很是清淨,側頭看去,只見那少年雙手託着下巴,望着那不遠處的石壁發呆。
“小洛,在想什麼?”秦易之隨她目光看了眼那石壁,笑道:“那石壁之上,到底有什麼好東西,讓你看得如此出神?”
“就是,小洛有事沒事,都愛往那裡張望,有什麼原因麼?”說話之人,是齊越,這個冰山,觀察還真是仔細。
凌宇洛轉頭回去,心中一動,忽然問道:“你們有沒有見過本門的鎮門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