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廄裡,房舍氣派,街道寬敞,大道上人來人往,很是繁華熱鬧。
錚錚的馬蹄聲響起,一隊人馬奔馳而來,約莫二三十人,馬上之人個個銀白勁裝,英姿煥發,排成一字縱隊,顯得整齊有序。
“是御神衛!”人羣中不知道是誰喚了一聲,街道上的行人紛紛讓道。
卻見那隊御神衛並不停留,直直朝城門馳去。
出城之後,人馬向西又行數里路程,遠遠地,便看見一座紅牆碧瓦的寺廟。
奔在最前方的吳風手臂一揮,衆人皆勒住繮繩,停止不前。
吳風轉過馬頭,眼神冷冽掃視一圈,肅然道:“這便是靜居寺了,我們今日的任務,便是扮作香客,喬裝進寺,看看這寺廟裡有什麼蹊蹺,查探相關可疑人等。這御神衛總數逾二百人,你們的名字都是殿下親自勾選出來的,這其中的深意,不用我多言吧?”
“爲殿下效勞,肝腦塗地,萬死不辭!”衆人異口同聲說道。
凌宇洛口中念着,心中卻是不以爲然,籠絡人心誰不會,這點小小的伎倆,她心清楚明白得很。
久居宮中,難得出來執行一回任務,只當是遊山玩水了,至於齊俞爲何對一座寺廟生出心思,也懶得去猜,多說無益,服從便是。
吳風見得衆人表現,甚是滿意,又沉了聲道:“按事前所說,換裝之後,或三五成羣,或結伴而行,或單獨前往,兩個時辰之後,在前方樹林之中集合回宮。”
“是,吳總管!”
衆人紛紛下馬,胸襟拉開,便是露出裡面的便裝出來,又往臉上手上塗抹一陣,頓時換了容顏。
凌宇洛在身上套了一件月白長衫,扣上腰帶,再取下束髮銀帶,換上書生巾,正要將手中軟膏塗上臉頰,忽然一隻大手伸過來,摘掉那管軟膏,卻是塞了一把摺扇給他。
“凌五,你路上那黃黑臉色我們都看膩了,好歹這回扮個公子少爺給我們看看!別一大堆醜人進廟,嚇壞了菩薩!”吳風笑道。
“是啊,是啊,這進寺上香,求取姻緣的公子不少的,凌五正好去勾搭一個!以凌五這樣好的相貌,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信手拈來!”衆人聽得吳風出言調侃,紛紛附合道。
“這有何難?等下你們誰給我扮個隨行家丁,跟我學學怎麼泡妞,話說最莊重的地方,其實就是最浪漫的地方,在菩薩面前談情說愛,實在刺激得很!”凌宇洛拍着胸口,大言不慚道,在一堆男人之中,不露點痞像怎麼行!
在一陣大笑聲中,衆人便是分散行動,各自朝那寺門行去。
這靜居寺位於楚廄西,依山而建,據說早年遭遇過戰亂,幾次修復才得有如今的姿態,寺院高大巍峨,佛像生態端莊,來此燒香拜佛、求答許願的善男信女衆多,寺內香火十分旺威。
凌宇洛一身公子哥兒打扮,吳風與另一名御神衛扮作家丁,一同進得寺中,只見地方寬敞,整個寺院縱深展開,殿宇重重,檐飛角挺,頂蓋筒瓦,頗爲莊嚴肅穆。
三人一路行走,先是捐了不少香錢,又去了大雄寶殿,慈雲閣,普航樓諸地,各處參拜,均不落下,顯得十分心誠。
這處處上香叩拜,沒忘自已所扮之身份,儘管是頗不情願,在吳風眼神威逼之下,只得顯出富家子弟的本色,一旦遇到貌似捐款箱一類的地方,都要慷慨解囊,將大錠銀子投進去。
“功得圓滿,福祉連綿!”那端坐的和尚敲一下木鐘,唱道。
“嘻嘻,吳大哥,其實少給一些也無妨啦,你沒見那和尚根本不屑一顧嗎,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呢!”這裡的和尚真是很特別,年紀輕輕就有這樣好的修爲定力,她投下的銀子看不上也就是了,方纔前方一位中年貴婦投下的可是一錠閃閃發光的金子呢,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那和尚居然也沒什麼反應,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難道是見多不怪?
如此想着,卻見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也是去虔誠投錢,許是年老體衰,沒有站穩,直直向前傾倒,那銀錢在錢箱上蹦了一下,便滴溜溜朝一旁滾去。
“哎喲,小心!”凌宇洛本是無聊站在門邊,叫了一聲便是撲過去相扶,不料地殿門外間正好站着進來兩人,來不及躲避,眼見就要與之撞上。
“公子站穩了!”只聽得對方一聲輕喚,手臂一伸,便是輕輕一扯她的腰帶,一股力道隨之襲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凌宇洛只是怔了一下,電光火石間,身子晃動,順勢朝後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甚是狼狽不堪。
“公子,你沒事吧?你這賊和尚,走路不長眼睛嗎,膽敢衝撞我家公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嗎!”吳風大驚失色奔過來,指着那兩名剛剛進門的瘦長和尚,止不住地責罵。
凌宇洛眼角一瞟,見得那老者已經被別人扶住,投下的銀錢落在箱子下方一個縫隙裡,銀光閃耀,卻也沒人去撿,倒是那老者自己過去拾起來,重新投入進箱中。
“今日真是倒黴!”一隻手抓着吳風,一隻手揉着臀部,罵罵咧咧着,站起身來,故作姿態:“算了,小六兒,本公子今日是專門進寺求姻緣的,不想觸黴頭,我們這就走吧!”
“多謝公子心思良善,不予責怪!”那撞她的和尚雙手合十,口中稱道,語氣卻很淡漠。
吳風狠狠瞪了那和尚一眼,這才扶着她,招呼了同伴,朝殿外走去。
凌宇洛似是心中不甘,整了整衣衫,一路詛咒着。
走到角落,眼見四下無人,這才拉住吳風,壓低聲音道:“這裡的和尚有些古怪,你發覺沒有?”
吳風點了點頭,表面上是一副下人討好主人神情的模樣,口中卻道:“那兩名和尚有武功,我也看出來了,凌五,你這一摔,還真是急中生智,沒有讓對方看出你的底細來!你這小子,當初在遇上山賊之時也是如此,裝瘋賣傻還真有一套!”
凌宇洛笑道:不是說了是做戲嗎,自然要表演到位,罷了,我還真生出興趣來了,索性將這浪蕩公子扮演到底……”說着,面朝前方,只覺得眼前一亮。
不遠處,那池塘邊上,一名容貌清麗的綠衣少女亭亭玉立,看着那些看客們正從桶中舀出紅鯉白鯽,紛紛倒入其中,一時秀眉微蹙,面上流露出茫然無助的神色來。
“看,美女!”凌宇洛興備輕叫,疾步奔了過去。
“凌五,別惹事!”吳風低吼一聲,眼見那少年手搖摺扇,大搖大擺走上前去,不敢遲疑,也是大步跟上。
“小姐,爲何獨自一人在此,莫不是遇到什麼難事?”凌宇洛走到那少女面前,微笑問道,看她如此愁苦模樣,莫不是要投水輕生?
那少女本是沉浸在自已思緒之中,忽然見得面前一張少年男子的俊臉,近在咫尺,嚇得花容失色,忽然後退一步,誰知卻是踩到了裙襬,一下子朝前撲去。
呀,這個朝代的女子怎麼如此奔放,不過是關心一句,她就投懷送抱了!
凌宇洛趕緊伸手扶住,嘻嘻笑道:“小姐,我……”哦,女孩子的腰摸起來就是舒服,綿軟纖弱,不盈一握!
“放肆,你這登徒子!”少女面上一冷,想也不想,便是朝那眼前之人一巴掌打去。
凌宇洛還在兀自感嘆男人如泥女兒爲水的來由,哪裡會想到如此一着,絲毫沒有防備,臉頰上便是狠狠捱了一下。
“哎,你謀害親夫啊,如此兇悍,小心嫁不出去!”撫着火辣生痛的臉頰,又瞥見吳風他們在,旁忍俊不已的神情,心中懊惱要命,想自已這男裝打扮,雖然比不上衆位師史的男人味十足,但也算是俊帥小夥吧,卻不想這偷雞不着,反蝕把米,還是在同僚面前發生這樣的糗事,顏面大失啊,回去還不知會被笑成什麼樣子!
“你……”那少女氣得一跺腳,正要說話,忽然聽到聲聲呼喚:“小姐,小姐,你去了哪裡?”那邊幾名丫鬟模樣的女子正四處張望尋找。
少女遙遙望去,臉色一變,回頭就走。
“喂,你別走,站住!”凌宇洛撫着臉叫道。
“凌五,你不是一向自詡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花見花開人見人愛嗎,怎麼也有吃癟的時候?”吳風與那侍衛互視一眼,悶聲而笑。
凌宇洛哼了一聲,道:“這回只是意外,這個女子腦子有點問題,算不得數!”可別說,這少女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力氣還真是不小,還留了長指甲,那一巴掌過去,不僅是火辣辣的痛,還有着一絲刺疼感,怕是被刮破了皮。
“活該,誰叫你去調戲人家的!”吳風看着少年那捂住臉頰的模樣,就忍不住笑。
調戲?她什麼時候調戲她了?
凌宇洛扁了扁嘴,很委屈:“我哪裡有調戲她,我只是怕她意圖跳水輕聲,過去勸解罷了……”說到底,卻是那少女調戲她呀,火箭一般朝她懷裡撞過來,她若不及時摟住,只怕就一頭撞到她的胸部了,那裡可是碰不得的地方!
“我的老天,凌五,你是第一次到這寺廟裡來嗎?居然會想到人家是輕生,你有見過誰往放生池裡跳水自盡嗎?哈哈真是太佩服你了!”那兩人肩膀聳動,笑個不停。
哦,那個是放生池啊?她這從來不逛寺廟不信神佛之人,哪裡知道這些。
呵呵,看來自已真是會錯意,白白捱了那一巴掌。
齊愈一直怪她當日不該太過沖動,甩那齊誠一巴掌,看來真是如此,這不,報應來了!
眼見那兩人還在樂呵呵地笑,心中氣惱,說道:“你們兩個自已逛逛,我拜菩薩去了!”揉了揉臉頰,朝旁邊天王殿走去,那身後的兩人忍住笑意,去了別處查看。
一步踏進殿門,眼見地上已經一左一右跪了兩人,只中間剩了一個蒲團,當仁不讓,便是走過去,一掀衣襬,跪了下去。
眸光轉運幾下,朝周圍看了看,一時也沒看出什麼不妥來,這才俯身下去,拜了兩拜,心道,既然來了,香火也捐了,人也跪了,還是要許幾個心願,纔不算虧本……
雙手合十,閉上眼道:“求菩薩保佑,師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師兄們平安順利,和氣生財,小翔當上將軍,小白不在惹事,至於我嘛,早日找到桃木牌……”下面的話,卻是說不下去了,那關於盒子的話已經放出去好幾天了,都沒見有人來送還,這唯一的線索怎麼就這樣斷了?難不成真要她一個一個去追問,去逼供……
然而,找到桃木牌,自已就捨得走了嗎,二師兄一個人怎麼辦,那晚,她可是抱着那雲錦,興備得輾轉反側,險些失眠呢,她與他,也算是安定下來了吧?
拋開心底那絲不確定,嘆道:“實在找不到,也不強求了。”
睜開眼,正要起身,卻見自已旁邊跪着之人側頭過來,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啊,真是冤家路窄,怎麼又遇見那少女?
她原本是身穿綠衣,此時卻在衣服外面套上了一件純白的披風,難怪自己進殿時沒有注意到,卻正好跪在了她的旁邊。
看少女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凌宇洛苦笑道:“先說,不是我故意跟着你的,我也不想再捱上一巴掌,先前是誤會,我只是擔心你會輕生,卻不想,好心沒好報……”
少女見得眼前少年那白如羊脂的俊臉之上,幾道紅痕清晰可見,心裡已是有些內疚,再聽她這麼一說,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吼道:你才輕生呢,我們素昧平生,你管我輕不輕生的,捱這一巴掌,真是活該!”
“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下回再也不管了!”凌宇洛說着,便是自顧自站起身來,暗道,多半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哼,惹不起,老子躲得起!
“你!”少女見得那少年頭也不回走開,微微發怒。
凌宇洛剛要跨出門檻,卻見那方纔見過的幾名丫鬟奔了過來,左顧右盼,口中喊着:“小姐,小姐,你去哪裡了,別藏了,出來吧!”
凌宇洛心中一動,回頭望去,那少女已經疾步躲到柱子背後去了。
哦,這少女躲着家人呢!
“請問這位公子,有沒有看見我家小姐,年紀甚輕,穿綠色衣服的?”丫鬟已經奔到近前,一來便是向她打聽。
凌宇洛輕笑一聲,故意說道:“你家小姐長什麼模樣,是不是眉毛彎彎的,眼睛大大的?”
“是啊是啊,公子見過我家小姐?”那問人的丫鬟驚喜道。
“當然見過——”凌宇洛微微側頭,見得那柱子背後之人身子一繮,哈哈大笑一陣,方纔說道:“我方纔在池塘邊上見過的,那名女子衣着外貌倒是如此,只不過言語粗魯,舉止無禮,不問青紅皁白就到處打人,我也不知道是你們家小姐……”
那丫鬟有些疑惑,還是點頭稱是,急急追去了。
等人去得遠了,少女才咬着嘴脣從柱子後轉出來,瞪了她一眼,扭頭就走。
“小姐,慢走不送。”凌宇洛又一陣大笑。
“你這小子,我記住你了,下回記我碰上,有你好看!”少女走出幾步,忽然回頭,恨聲道:“你敢不敢告訴我你的名字?敢不敢告訴我你是那家少爺?”
“我的名字?”凌宇洛先是愕然,繼而一笑:“我雖然尚未娶親,但是追求我的女子卻如過江之鯽,實在應付不過來了,給我當妾之人已經排到城門之外去了,勸你就別存這心思了!”
“你!可惡!”少女氣得渾身發抖,急急朝殿外走去。
沒走出兩步,那少年漫不經心的嗓音又自響起:“我姓沃,名項功。”
沃項功?這名字,說不出的奇怪呢……
少女一邊念,一邊匆匆離去。
凌宇洛雙手抱在胸前,瞧着那少女的背影,暗自好笑,如此好聽好看的名字,你就慢慢想吧!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輕笑,婦人珠潤溫和的聲音傳來:“嵐兒一直說你活潑精靈,我跟他爹還一直不信,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凌宇洛猛然轉過身,看見面前一名衣着華貴的中年美婦,正淺笑盈盈,興趣盎然看着自已,那雅緻明媚的眉眼,有一絲說不出的熟悉,不知不覺間,另一張年輕儒雅俊臉飄了過來,與之漸漸重疊……
老天,她莫非是……紀狐狸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