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戚病倒, 簡伯成日沉着臉,連阿蠻姐姐臉色也不好看。成卿覺得這病是因她而起,她心裡愧疚, 也不敢說話叫他們心煩, 只好日日守着成戚。
成戚這一病, 睡了三日, 第三日早上, 成卿來看他。成戚叫她名字:“卿卿。”
成卿覺得自己或許老眼昏花,竟聽見成戚喊她“卿卿”。
成卿趴在牀邊,看着成戚, 問:“哥哥怎麼了?”
成戚只是睜着眼看她一眼,又昏睡過去。她不敢耽擱, 立刻去叫了大夫過來。大夫住在成家, 很快便趕回來。
大夫替成戚把脈, 而後捋着鬍子鬆了一口氣。
成卿緊張兮兮地看着大夫問:“情況如何了?”
大夫說:“情況不錯,熱退了, 應當也吃些藥便好了。”
這大夫也算熟人,沒回成戚出事,都是他來看。他明白事情輕重緩急,從不對外泄露成戚的病情。
成卿自然信得過他說的話,她高興起來, 跑着去給成戚煎藥。等她藥煎完了, 成戚人也醒了。
成卿端着碗, 站在旁邊, 阿蠻扶着成戚靠躺着。
成卿叫他喝藥, “哥哥……”
一出口,眼淚啪嗒啪嗒掉進碗裡去。
成戚嘲笑她沒出息, 她扯着袖子擦着眼淚,便打算放下藥碗退出去。
成戚叫住她:“去哪兒啊?”
成卿低着頭,帶了鼻音道:“出去透透氣,免得哥哥不開心。”
成戚笑了聲:“呵,我爲了你如此,你倒是小白眼狼。還不過來,餵我喝藥。”
阿蠻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房間裡剩下他們兩個人。成卿捧着藥碗上前去,在他窗邊坐下來。
她仔細地吹涼了藥,才送到他嘴邊。
成戚喝一口藥:“我怎麼覺得這樣有點鹹呢?”
“啊?”成卿愣愣地擡起頭來,“鹹嗎?大夫說,應當是苦的。難不成是我熬錯了?”
她後知後覺說完,才反應過來成戚在笑自己。
“你哭了那麼多眼淚進去,可不就是鹹的?”成戚什麼時候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像天上的月亮一樣,高不可攀。
成卿聽他這麼說,又哭又笑。
她喂她喝完藥,成戚道:“你既是我一手帶大的,便是我的人。你的性命是我的,旁人倘若欺你辱你,便是在欺我辱我。”
成卿又低着頭哭,成戚嫌她哭得太醜,把她趕了出去。
簡伯推門進來,成戚道:“簡伯,你把窗戶打開半扇。”
簡伯遵命,不過一聲長嘆,還是道:“少爺,你當真不考慮成家麼?成家一支,還是需要傳承下去。”
成戚冷笑一聲,看向窗戶外面。“簡伯,什麼傳承不傳承的,如今外頭世道什麼樣子你也清楚,人都不一定活得下去,還要顧那些老臭的規矩。”
簡伯只有嘆息,不再開口。
成卿十四歲這一年,上門求親的人許多,皆都被成戚拒了。
成戚告訴她:“你天性愚笨,倘若嫁給他們,那是禍害他們。”
他分明罵她,她還是點頭。
不嫁便不嫁吧,左右嫁人也沒什麼好的。
成戚的婚事也擱置下來。
陸獨蘊也來提親,這是成卿沒想到的事情。
採萍同她提起,她有些驚喜,不過不是因爲心上人的驚喜,而是覺得陸公子居然看得上她,她很高興。
不過她高興,成戚卻很很生氣。
他冷眼罵她:“你自己是什麼樣子?自己不清楚麼?竟還想着陸獨蘊那種人?”
成戚對她有救命之恩和再生之德,她只好低着頭挨訓,還是忍不住頂嘴。“我如何就一定不能想?”
她是爭這一分意氣,成戚卻臉色更黑,竟然一甩袖子便走了。
成卿看着他的背影,也記仇他罵她,乾脆不理他。
成戚拒絕了陸獨蘊的提親,陸獨蘊叫人捎了信給成卿,卻是要離開河越,回中原去了。
陸獨蘊說:“如今世道不安,卿卿也要保重自身。”
成卿只是看了消息,卻沒回復。她想起成戚的態度,又把信也燒了。
可她人在成家,成戚的地盤上,又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成戚呢?
成戚嘲諷她:“你當真以爲,他待你有情有義麼?”
成卿搖頭。
成戚道:“你當真以爲,我要斷你姻緣麼?”
成卿還是搖頭。
聽見成戚說:“那陸獨蘊分明在中原在家室,卻欺瞞你,騙你,可見不是什麼好人。至於你的婚事,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是這種惡人,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成卿擡起頭來,眨着眼睛看着他,忽然笑起來。
成戚瞥她一眼:“有什麼好笑的?”
成卿搖頭,如實回答:“沒有。哥哥,我不喜歡那陸公子,也沒有喜歡的男子。哥哥於我有養育之恩,我自然全聽哥哥安排。”
成戚哼了一聲:“算你還有些良心。”
陸獨蘊所說的世道不安,成卿沒什麼感覺。因爲她成日在成家待着,也不關心這些,她想她應當關心一下的。
河越彈丸之地,倘若戰爭起,必然沒什麼活路。
成戚明白這道理,可是他們河越這麼多人,倘若走,又能走到哪裡去?打,更加不可能打得過。
世道亂起來的時候,連雞狗都不得安寧,更遑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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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總是趁人不注意就跑了,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秋天不過幾日。成戚自上次之後,身子更加不好,時常咳嗽。
成卿推開窗戶,便瞧見滿天的雪。她從前很喜歡看下雪,現在卻不喜歡了。
因爲下雪的冬天很冷,成戚的日子格外地難熬。
成卿只好多逗他笑,可是成戚不喜歡笑,反倒顯得她很無聊。
成卿捧着書,給他念,一本正兒八經的書,叫她念得一點也不正兒八經。
成戚把她趕出門去,“你可自己玩去吧,別煩我。”
成卿對着成戚的房門,臉色擔憂。她在那些花面前蹲下來,“花啊花,如果你真的有什麼用的話,你就讓他身體好一點吧。”
她說着,眼淚就掉在葉子上。
成戚趕她走,是因爲他又難受起來。他是一個頂好面子的人,不喜歡在旁人面前露出這種狼狽的樣子。
成卿那日聽見簡伯和大夫說話,大夫說,成戚身子越來越差。
她真是不喜歡冬天,又怕這冬天過得太快了。因爲冬天一過去,春天一來,便又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