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卿暗罵自己確實蠢笨,爲了不在府裡丟人,她只好減少自己出門的次數。倘使要出門,也要採萍跟着她一塊去。
成戚送成卿回去,再趕往存光堂去,還是略微晚了一些。
存光堂,是待客之處。城中小事自然有底下的人處理,倘若有解決不了的事,便層層往上,直到遞到成戚手裡。這時候,便是在存光堂處理。除此之外,存光堂還是來客接待之所。
今日成戚見的,便是河越第一大商人,歷川。
河越百姓安居一隅,雖如此,但與中原一直有生意往來。這些生意往來便是由河越的走馬商維持。
走馬商有大有小,歷川便是其中聲望最大的一個。
歷川此前一直在中原忙生意,回到河越,才聽聞成家易主。成家家主與他們經商之事不可分割,他近日剛從中原歸來,便馬不停蹄前來拜訪。
成戚和簡伯進了存光堂的大門,歷川起身相迎。
“見過家主。”歷川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乍一見到成戚時,還有些彆扭。
畢竟要他叫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家主,還是有些難說出口。
不過成戚一擡眼,便叫歷川心中一驚。
這孩子身上全然沒有孩子氣,反而叫人有些壓迫感。
歷川不自覺放尊重了些,他抱拳:“家主,歷川近來自中原歸來,聽聞成家噩耗,還望家主節哀。”
成戚擡手請他坐下,“哪裡的話,歷先生說笑了。”
歷川擺擺手,又是一番寒暄,最後才說明來意:“還望家主日後多多扶持我們走馬商,這是我從外頭帶回來的一些小東西,不成敬意,還請家主笑納。”
成戚看一眼簡伯,簡伯叫人接過東西來。那是幾盆花,看似尋常,卻並不容易得。
除卻中原,走馬商的生意還涉及漠北、扶桑、西邶等。這幾株花,便是歷川從扶桑得來的。
歷川怕成戚覺得自己怠慢,開口解釋:“這花名喚五十滴,聽聞極其脆弱難養,每日澆水只得五十滴,分早晚兩次。不能多,也不能少,更不能亂了時辰。倘若少一日,它便會迅速地呈現枯萎之勢,少兩日,便會直接死去。”
成戚這才懶懶擡眼看了一眼那幾株花,灰綠色的花瓣,並不起眼,也稱不上多麼好看,倒是嬌貴得很。
叫成戚想起家裡那個蠢笨的人來。
歷川見他來了興趣,繼續道:“這花嬌貴難得,傳聞說,五十滴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歷川表情誇張,成戚心中不以爲意。河越向來信奉一些奇門怪術,卻從來沒有記載,關於起死回生一說。倘若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法,那也不可能落在這幾株花上。
成戚伸手逗弄花瓣:“多謝歷先生,東西我便收下了。我這裡也有一些小小心意,便回贈先生吧。”
簡伯叫人把東西拿上來,那是兩支千年人蔘。
歷川接過,面上喜色難掩:“多謝家主。”
成戚點頭:“我今日還有些旁的事情處理,便叫簡伯替我送送先生吧。”
歷川擺手,表示不敢受這種禮遇。成戚堅持叫簡伯送他出門,河越地域並不寬廣,經商是必不可少的。
成戚看一眼那幾株五十滴,如此難養,倒是適合那人。
他道:“把東西送去二小姐那兒,告訴她,倘若養死了,她也不必活了。”
那奴僕點頭,抱着東西離去。成戚轉身,去處理旁的事物。
僕人把東西送過來的時候,成卿懵得很。
那僕人說:“家主說了,倘若二小姐養死了,也不必活了。”
成卿小小的身軀一震,看着那三盆灰綠色的花。她稚嫩的臉,也如那花瓣一般灰綠了。
僕人又道:“此花名喚五十滴,是歷先生從扶桑帶回來的,聽聞能叫人起死回生。這花嬌貴,須得每日澆水五十滴,早晚兩次,不能少,也不能多,更不能亂了時辰。”
成卿和那幾株花大眼瞪小眼,僕人把話隨意地放在走廊旁邊,便是成戚與成卿房間相連的那一面牆壁旁邊。
這花這樣嬌貴,竟這樣隨意地擺置。
成卿不甚理解,她叫住那僕人:“這花便放這裡?”
僕人點頭:“這是家主的吩咐,倘若二小姐有什麼疑問,可以親自去問家主。”
她耷拉着臉,她哪裡敢?
僕人走了,剩下成卿看着花,話也看着成卿。這五十滴落在成卿手裡,不知是花受罪,還是成卿受罪。
成卿長嘆了一聲,用稚嫩的語氣說:“你便是我的命啊,五十滴。”
花是聽不懂她說話的,這府裡,也沒人聽她說話。
她來這府裡好些日子,沒什麼人會和她交流。
她明白自己身份尷尬,也知情知趣,不會自討不自在。
尤其是討成戚的不自在。
但是成戚尤其喜歡討自己的不自在。
當夜,成卿小心翼翼蹲在走廊上給五十滴澆水。
五十滴,可這滴,又該如何呢?
成卿不知道,只好拿了一片樹葉子,蘸了水,給五十滴澆水。
廊上長明燈不滅,成卿澆水澆得認真,沒意識到身後的人是何時來的。
“倒是懂得保命。”成戚開口。
成卿嚇得跌了個屁股墩,反仰着頭,看着成戚許久才反應過來。
“哥哥回來了。”她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她先前一直蹲在那兒,衣服弄髒了也不知道。成戚看着她弄髒的衣服,眸色沉了沉:“日後再把衣服弄髒,我便叫人打你板子。”
他板着臉,語氣認真又兇惡。
成卿略縮了縮身子,只能連連道歉:“哥哥對不起。”
成戚有潔癖,看不得那些髒的東西。這是由他的病而起的。
成卿不明白他爲何生氣,思來想去,只能想到,成戚不喜歡她,且不喜歡極了。
畢竟她如今頂着一個野種的名號,昭示着一樁醜聞。
只是不知爲何,他還要匆匆地出現,又匆匆地離去。
成卿看着成戚的房門砰地換上,她的花澆完了,她也該回自己房間去了,但是她還沒吃飯。
她原是爲了這口飯,決心做一個騙子。如今做了騙子,還是吃不上這口飯,真叫人惆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