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爭氣不爭氣沒什麼關係, 我想。屜上放一塊石頭,氣蒸得再足,也不會熟爛好吃。
已過火旺週期的歐娜, 重拾活力。第一天跟婁保安去八大處拜佛, 三塊錢十二個的古幣砸功德鍾, 買了五十多塊錢的, 終於把福祿壽喜財都砸響了。回來告訴我:人如果執着, 佛也無可奈何。我只相信我佛慈悲。
第二天去遊香山,走一半爬一半,到山頂了坐纜車下來的, 回來告訴我:葉子還沒紅。她又不是第一年到北京。這是跟羅星去的。我突然記起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跟羅醫生拿安眠藥了。
第三天錢程來接我去機場送良哥的時候她還在睡覺,晚上我和紫薇看完電影到家的時候她還沒回來, 不知道節目安排。
在機場我聽見橙子的黑社會表哥說:“那孩子還小, 你要耐住性子陪着她長大。”我以爲是說哪吒, 橙子的黑社會姐夫又說:“且着呢,今年才二十四五吧?”原來是指我。
在影院電影開場半小時後, 季風出溜到椅背下邊呼呼呼。紫薇問我:他怎麼這麼困?我說:喝血稠了吧?
第四天天氣很陰沉,紫薇飛回M城探親去了。歐娜在健身區蹬腳踏板,看見我和季風從機場回來,把車借走了。季風上樓坐了十分鐘,答應陪他去練手動檔的哪吒還不起牀, 他逗了一會兒小光的分手禮物, 步行回家去了。後邊成天修地鐵的嗚嗷嗚嗷煩死了, 一羣小孩兒在道邊拿石磚擺多米諾骨牌, 玩得很開心。下午橙子陪我去做頭髮, 在鼓動之下也焗了營養油,他頭髮顏色確實很淺, 焗到一半沙丁魚就來電話催他去同學會。又見到林園竹,眉眼盈盈,楚腰衛鬢,當日意外得知這人比其名文的女子竟然從事高危職業——人民警察。知道她的本行之後,當她再看我的時候,我很沒道理地從橙子手裡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了。我手指上光溜溜,手腕上也光溜溜,我今天沒帶任何佩飾,今天我是橙子的佩飾。楊毅來電話:“叫叫兒回來了!她說她從北京來,你竟然沒跟我說!”
我說:“說什麼?說她一回來季風就跟我分手了?”
她惶恐:“呸!童言是放屁!你們放心生活,看我拖她到簽證到期。”
傻小丫,叫叫兒拿的是使館簽證,續期比我在北京辦暫租證都方便。
傻小丫,我跟季風已經分了,跟叫叫兒說有關也有關,說無關,也無關。
此事不關風與花。
晚上回家,歐娜已經睡着,還是沒問到她昨天和今天都去哪兒野了。橙子坐在牀上抱着本兒機打遊戲,漫不經心笑我:你打聽她幹什麼?
我擔心還不行嗎?這才幾點她就睡覺……“橙子橙子幾點了?”
橙子一心一意打祖瑪,隨口應付我:“你猜,我給你三次機會。”我不想使用暴力,胡亂說了三個數,然後他說,“那我給你六十次機會。”
我去拉窗簾捎帶警告他:“我給你一次機會,你不說我就收回筆記本。”
“快十一點了,也該睡覺了。”他擡頭嘻嘻笑,說我是被嚇到了,太緊張歐娜的日常行爲,以至疑神疑鬼什麼都覺得反常。不反常嗎?平時這個點兒她才一覺睡醒打幾個電話後描眉畫眼地出門,我曾經一度嚴重懷疑她下海,批評教育加姐妹情深豈圖得知真相,她只給我四個字:“你丫有病。”這放了假反倒天天能着見人面兒,確實不是很正常啊。
黑羣已經有好幾天沒來電話,他們之間就只是酒後亂性?歐娜我信,羣少那天說心疼她時那認真的眼神,也只是一時大腦連電嗎?
橙子說酒後吐真言,亂性也是有感情的。他又開始跟我甩詞兒:“普希金說了,女孩子是種很奇怪的動物,就算她以前對你並沒有真的感情,但她已被你得到,她就是你的。”
我重重點他的額頭:“你是不是以爲我不看古龍的小說?”就算我別的沒看,古大俠唯一的現代小說,好奇也會弄來翻幾頁的。
他又打滿員兒了,拉過我的手重重親了一口:“呵~真理不管出自何人之口都是真理。”
“但要區分用在什麼人身上。”我坐在他對面,把本兒機調頭面對我,開始遊戲,“如果這種說法絕對,歐娜現在還跟那畜牲廝混呢。”
“你這丫頭罵人越來越順嘴。”
“你叫我叫得也挺順嘴啊~”
他勾我下巴:“叢丫頭。”
我不跟他討嘴上便宜,筆記本下面用腳踹他。
“留神GAME OVER了。”
“我點暫停了。”這招對付我不管用。他捉住襲擊武器溫柔對待,二月輕風拂腳心,這招對付怕癢的人就相當好使了,我求饒,“別鬧別鬧,GAME OVER了!”
他放開手,在我腳指甲上彈一下:“我覺得你小時候一定特皮。”
“我不皮,我光給那些皮的人支招。”所以家長老師都說我是好孩子,學習好,守紀律,就是有點蔫巴巴的不愛說話。
“講講,你都出過什麼絕招?”他合上電腦放到一邊。
“嗯……比方說——”我轉着眼睛瞄到頭上方的幾何吊燈,“上小學時候學校讓雷鋒做好事兒,有一次我領班上幾個同學去區委幹活,幫人擦會議室玻璃。領導看我們幹得挺本份就出去別的屋轉了,幾個男生就鬧開了,拿水桶蓋當飛盤嗚嗚飛,一下把人棚頂大燈給打碎了。那是一水晶吊燈,倒金字塔型的,四方的環兒,一圈比一圈小那樣。他們把最下邊那圈的一片給撞掉了,幾個人當時就傻了。我仰脖子琢磨那燈的構造,讓他們搭了桌椅個兒高的男生站上去拿小刀叮光叮光把最下邊那層全給敲掉了,又把玻璃膠也清乾淨了,愣把人那四層燈改成三層的。後來有一次看電視演M城新聞,不怎麼就看着這燈了,還那兒三層呢,哈哈,給我樂夠嗆。我爸他們都沒明白咋回事。”
“你們同學真好,闖完禍還有人幫收拾。”
我謙虛道:“我也受益很深,總有人闖禍考驗我智慧。”
他接着溜鬚:“所以你擅長解決各種難題?”
不管他開出什麼難題,我把條件列在前面:“能力範圍內的,與我有關的。”像那次勞動我在場,還是班幹部,沒辦法也得想辦法給唬弄過去。
“哦。”他想了想,張手把我抱過去,“是與你有關的,你剛纔自己就研究半天了。”
剛纔研究的……我側頭看看他眼睛:“我不管。”
他略微無奈:“你冒場了,先聽我說完的。”
“婁保安邀功,他讓你拿歐娜交換?你答應了你去管,這事兒我可不摻和。”金銀花得她師祖親傳的軟蝟甲,幾乎到了刀槍不入的境界,給她做媒先要備好二皮臉等她挖苦夠了才能賜上一兩句少管閒事之類的安慰詞。
“你這麼聰明,他哪敢哄騙你幹什麼,就是讓你給張羅張羅,再說蹦極本來也是定好了的。我們只幫他問一問,也許小金自己也願意去呢。”
我疑惑:“就是蹦極?這種事他自己打電話說不就得了,還費個大勁踏你人情?”
他自動聲明:“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聽說他找不着小金。”
歐娜手機24小時開機,再說現在每天都回家,家裡電話又沒欠費,找不着人,只能是人家不想讓他找了……前幾天不是還一起爬山去了嗎,又怎麼了?
“奇怪嗎?”橙子讀着我的表情,慫恿道,“明天咱去玩兒,順便打聽一下噢。”
“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我本來無所謂,這麼着就有點兒不敢亂闖了。
“你今天沒看天氣預報。”
但我依然有根據:“我摸你後背潮乎乎的。”
“你再摸摸。”他貼緊我,鼻子在我耳後輕嗅,“我今天跟我姥爺說不回去了。”
脊樑一陣麻酥酥,我笑起來:“出息,還知道跟大人報備行程了。”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我一覺睡到中午,起牀去歐娜房間借吹風機,她在整理衣櫃,滿地板過時包包和舊衣服,眼見處理掉的那堆越來越大,她嘴上也沒閒着,東西扔了不說,還大聲罵自己:“當初怎麼想到買這種貨色!什麼眼光!”
因爲吃不准她情緒高低,我沒辯出這是純屬對物品表達不滿還是指桑罵槐。
婁律師來電話,找歐娜。我握着話筒望過去。
說我不在。
我說:她不在。
保安問:去哪了?
我回頭說:問你去哪了。
她隨手扔一團衣服過來砸我,也不知上次穿完洗沒洗。
我從那抹青草顏色中鑽出來,不慌不忙地對保安說:她可能踏青去了,天兒挺好的……
外面大雨嘩啦啦,保安心中小雨淅瀝瀝:我是哪兒得罪她了啊?你沒因爲我前兩天對你不太善意的舉動說我什麼吧家家?你肯定不能,你不是那麼壞的孩子啊,要是程程還說不定。
“哥哥,我們真啥也沒說。”
“幹嘛不接我電話啊!”他訥訥地掛機。
“幹嘛不接人電話啊?”我把口氣COPY給她。
她任性地翻個白眼:“不爽。”
沒語言繼續這一話題,我轉問:“哪吒還在睡嗎?”
“沒看住。”
好吧,她不爽。我不找晦氣,拿了吹風機回房間,吹乾頭髮出來,橙子還趴在牀頭看窗外的大雨,清冷的雨水把他的黑眸映得亮晶晶,那陰鬱的神情與天氣共一色。
“好大的雨。”他喃喃。
“看,我不騙你吧?我從來不騙好孩子。”我把被子拉上來蓋住他冰涼的後背,“你要不睡了就穿衣服起來。”
他滑下來,滑進被子裡,大聲地背古詩:“一場秋雨一場寒,一碗溫水一勺鹽。”唸完了說家家我想吃你蒸的雞蛋糕。
一進廚房就逮着個偷食兒的,坐在碗櫃上,面前幾碟小菜,手裡一碗清粥,很敗火。這人心情不爽,味口可不錯。
“那粥是不昨天的啊?你也不說熱一熱再吃。”
“不涼,好像早上阿姨給哪吒煮的。”她用碗沿貼貼我的手,還真是溫的。
“哪吒開學了嗎,這麼早起來吃飯。”
“估計又陪風少練車去了吧。”
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這種大雨天去練車?”
“這才能練技術。”
得了吧,我更相信是練膽色,就季風那手把。“你趕緊喊哪吒回來就說我找她。”
“沒什麼事兒,小乙陪着呢,再說這種天兒路上車不多。別那麼緊張,也不怕橙子見了犯酸。”
“他犯酸犯辣的我該緊張也得緊張啊,季風那毛愣三咣的上兩天兒道總覺得自己手把溜,換手動檔的見車摘不下來檔再給人對上。”
歐娜往粥裡倒了很多白糖:“你這是擔心還是詛咒?”
“我詛咒這倒黴天兒~”沒正當理由是喊不回那倆小瘋子的,我洗着碗,看外頭不比水龍頭水流小的雨勢,“本來還想去蹦極呢。”
“爲什麼不去了啊?”
我把她的廢話連蛋殼一起扔進垃圾筒,唰唰攪蛋:“你又不怕肥了是吧,往死吃甜的。不過人家說一個女人如果不計較熱量只圖美味享受,那她背後一定有一個很愛她的男人,不管她變成什麼模樣都始終如一。”不知怎麼說完這句話突然想起黑羣來,那個從另一個世界將這傷痕累累的女人帶回來的傻瓜,清楚她的不幸,遠離她的快樂,愛上她的疼痛。
“我本來聽你聲音就冷,再加上今兒這氣溫,你又說這種話。我會感冒的。”呼嚕呼嚕又一碗粥喝光,她抹着嘴跳下來,“你弄什麼?雞蛋糕?我也吃一碗。”
“你是不是懷孕了?”大清早就這麼能吃絕對不是什麼好現象。
她歪着嘴笑:“我沒那特殊體質,現在還墊着護墊呢。一會兒到底去不去蹦極?”
“去什麼去?這都幾點了~外面還這麼大的雨……你昨晚睡覺讓雷劈了啊?”
“罵得夠絕了您,憋好些天了吧?”
她兜裡揣着明明白白,能氣死活人。
錢程吃了兩個袖珍小饅頭,喝光一碗雞蛋糕,剛要撂筷,被吃完一餐又盤一餐的歐娜嘲笑量小非君子,不服氣地又去進攻食物,我用筷子另一頭打他手背:“吃飽了別浪費。”
他遵旨,仍是捏着一個小饅頭下的桌兒。打開電視,照例按一圈,鎖定頻道,一聽聲音就知道什麼片子,不哪個臺又在重播西遊記。
歐娜第二餐吃了橙子的同等飯量,也拿一小饅頭下桌,正演到唐僧又被擄走了,孫悟空罵完八戒挑高調子喊:師父——
她比劃出猴子的經典動作:“爲什麼手要放在眼睛上面?”
“擋太陽。”橙子喝水順着饅頭,“跟遮光罩一個作用。”
“三句話不離本行。”她三口兩口消滅整顆饅頭,“我一直就納悶來着,你飯量這麼小怎麼還能長這麼高?”
“吸收得好唄。我打小吃飯就差勁,剛生下來我姥爺看了就說:這麼點兒個小嘴兒,活一活不餓死了啊。呵呵,讓吃那些開胃的方子,差點給我吃出厭食症來。”
餐桌上他忘拿走的手機響,我喊:“短信。”他嗯一聲算是知道了,接着跟歐娜講究他姥爺。拿起來一看是保安發來的:我怎麼這麼衰!!
我回:你就好好整理資料準備出庭吧,都弄完了家家幫你完成蹦極的心願。
發送出去還想,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破車好攬債。正鄙視着自己,債主把電話打過來了,我接起來就說:“剛纔那就是我回的,肯定作數。”
靜了半晌,卻是一個半生不熟的女孩聲音傳來:“您好……您是叢小姐吧?”
我看一眼屏幕:林園竹——存的有名有姓還挺完整。“哦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橙子電話。”歉意地眯眯眼雙手奉上,“當是保安呢就給接了。”
他拍拍我頭頂,不以爲意笑道:“快吃吧,數你慢還挺能管閒事兒。”接過手機,“是你……呵呵,她等別人電話呢可能是。你找我什麼事?……嗯?沒有吧?反正我沒覺得有什麼啊……沒事兒都這麼熟了,沙大十次有八次自己也喝多呢還輪到你給他丟臉……”又應付了幾句才道拜拜,掛了之後查看通話記錄和短信,邊交待似地說:“說昨天喝多了問有沒有什麼失態……保安哥這個十渡去不成案子都做不安生。”
說到失態——警察姐姐在我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好像對橙子有過親密言行,也可能只是爲了展示警民良好關係——我回來的時候她坐在橙子身邊我原來的位置,隱約有抹眼淚的動作,恍惚聽見她說:“……之前又爲什麼給我希望……”似乎橙子有點慌。
你慌什麼?
我是不是打破了什麼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