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門外，殷良辰就嗅到了米飯的香味。雖然沒有什麼好菜，但媽媽的廚藝確實沒話說。以前，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一進門就能吃到熱乎乎的飯菜。
“媽，我回來了。”殷良辰提高聲音叫道，聲音裡有着往日所沒有的輕快愉悅。
這是一間只有10平米左右的單間，附帶着一個小得轉身都困難的衛生間。因爲是在一樓，她們就在門外屋檐下用煮飯菜，就算是廚房了。
“回來啦。”易秀麗從房間裡走出來，臉上露出一點溫和的笑容。看到女兒手裡的東西，她愣了一下。“良辰，家裡有被子，怎麼又花錢買這個？這東西不便宜吧？恧”
易秀麗是窮苦人家出身，生了個腦癱兒子，丈夫去世又早，艱難的生活環境造就了她極度節儉的性子。
殷良辰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東西，抱了她一下。“媽，我有好事要告訴你。先吃飯，吃完了咱們慢慢聊。”
自己出去相親的事情，她根本不敢讓媽媽知道，所以結婚這事兒對媽媽來說也很突然。
“什麼好事啊？不能現在說嗎？”聽說是好事，易秀麗倒鬆了一口氣。她想這些東西或許是獎品、贈品之類的東西，不花錢溲。
“三言兩語說不清，一會兒咱們慢慢說。”殷良辰心情好，臉上笑容都明顯起來。“媽，我看看良宵去。”
殷良辰越過易秀麗走了進去，看到下鋪牀上躺着的那個臉色蒼白，神情呆滯的男孩，只覺得鑽心地疼。
弟弟殷良宵繼承了父母的好樣貌，長得也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他是個腦癱兒，今年已經16歲了，看起來還跟一個嬰兒一樣，不僅生活不能夠自理，甚至還不會說話。一天到晚只能躺在牀上，等着人伺候。
殷良辰的生活雖然因爲弟弟而變得無比的艱難沉重，但她從來沒有怪罪於他。她知道，他比她更加痛苦。他來到這個人世間，卻沒有機會來領略它的美好。這也是爲什麼她一直堅持給他治療，哪怕希望再渺茫也不曾想過放棄。
“良宵，姐姐回來了。你今天想姐姐了沒有？”殷良辰壓下心裡的苦，露出溫柔的笑容，拉起弟弟的手。
皮膚蒼白的男孩有着一雙黑得極爲漂亮的眼睛，任何人被這雙眼睛盯着看，恐怕都難以自控地柔軟了一顆心。
此刻殷良辰被他這麼看着，心裡又軟又酸。“良宵不怕，姐姐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等你好了以後，姐姐帶你去很多狠多漂亮的地方，好不好？”
殷良宵沒有迴應，但他墨黑的眼眸似乎比平常亮了好幾分。被殷良辰握着的手指頭也收了收，只是沒什麼力氣。
這個小小的動作，已經足以讓殷良辰很高興了。她笑着將弟弟的手握在掌心裡，捏了捏。“以後姐姐帶你住大房子，天熱的時候你再也不會捂出一身的痱子來，天冷的時候也不會凍得直打顫了。姐姐還可以給你做好吃的，想吃什麼都行……”
外面正在炒菜的易秀麗聽得心裡發酸。她知道這些不過是他們的美好願望，根本就不太可能實現。她把眼淚吞下去，笑着招呼孩子們吃飯。“良辰，把桌子支起來，該吃飯了。”
“媽，我知道了。”殷良辰笑着捏了捏弟弟的臉，把角落裡的小桌子支起來，又把菜擺上來。
只有兩個菜，一個青菜，一個西紅柿炒蛋。
殷良辰幫殷良宵把枕頭給墊好，再將風扇調整好，對着他吹。她裝了一小碗飯，扒了大半的番茄炒蛋在飯面上，然後開始拿勺子喂他。“媽，你先吃吧，我來喂他。”
“還是我來吧，你都忙了一整天，也累了。”易秀麗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女兒的累贅，如果不是他們，女兒不會過得這麼辛苦。可丈夫已經不在了，孃家那邊沒什麼依靠，她只能靠這個孩子！
“媽，我不累。你快吃吧，我來喂弟弟。”
易秀麗端起飯碗，很快地解決了一碗飯。她吃的都是青菜，那碟西紅柿炒蛋幾乎都沒碰，想省給孩子吃。
殷良辰端起那碟西紅柿炒蛋，把剩下的都撥到了她碗裡去。“媽，我今天吃了很多好吃的，現在肚子還飽着呢。你快吃吧，吃完了我跟你說好事兒。”
易秀麗知道她不過是在安慰自己，還想把炒蛋個撥出來。最後女兒都要生氣了，她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給殷良宵餵了飯，殷良辰才就着剩下的青菜把飯給吃了。她飯量不大，只吃一小碗就夠了。
“你歇着，我來收拾碗筷。”易秀麗心疼自己的孩子，總想讓她多歇一會兒。幼兒園老師聽着輕鬆，但跟着一幫孩子一整天下來也累得夠嗆的。
殷良辰把她手裡的碗給搶了回來，放到一邊，然後拉着她在牀沿坐下來。“媽，我跟你說件事。我今天跟別人領證了，我結婚了。”
易秀麗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緩過來。“怎、怎麼這麼突然？”
她心裡突然蔓生出無邊的恐懼，女兒結婚了，就不可能再補貼孃家了。那她跟良宵可怎麼辦？是不是良辰
也覺得被他們兩個拖累得太苦了，所以才瞞着她偷偷地結婚？易秀麗也不敢怪女兒，畢竟這種日子真的太苦了。她只是很恐懼，對不知歸處的未來恐懼不已。
“媽，我也不想這麼突然，可是他着急，所以……”殷良辰抓住她的手，把媽媽的臉色蒼白理解爲擔心丈夫對她不好。“媽，你放心吧，他是個好人。等你明天見了他，你就知道了。”
“那、那就好。”易秀麗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咬了咬牙，決定就是死也不能拖累了女兒。反正她跟兒子已經沒什麼指望了，總不能讓女兒也跟着他們苦一輩子！“一眨眼，你也長大成人，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了。以後要控制自己的脾氣，做個好老婆。看到你能幸福，媽媽也就心滿意足了。”
“媽！”殷良辰心酸地抱住她，眼睛一下子就溼了。“媽，以後日子會好的！”
易秀麗的眼睛也溼了。他們一家人，有一個能幸福也是好的。“媽知道。媽相信你的眼光，你選中的人肯定不會錯的。再說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好，他自然也會對你好。”
“媽，咱們不哭，這是好事。我們先收拾好東西，明天就搬家。他說明天大家正式見個面，順便把東西搬走。”殷良辰給媽媽擦乾眼淚，自己也用袖子抹了兩下。
兩個人就開始收拾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
易秀麗把自己跟兒子的東西裝在一塊兒，殷良辰的則單獨裝起來。
因爲以後不再擠在一個小房間裡，所以殷良辰也沒什麼意見。她從來沒想過要拋棄媽媽和弟弟，所以理所當然地以爲媽媽也是這麼想的，便沒有強調結婚後他們還在一塊兒住。
收拾好東西，時間已經不早了。一家人洗了個澡，就躺下來睡了。
殷良辰想到從此以後生活會變得不一樣，心情還是難掩興奮和期待。不過她是真的累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易秀麗確定她睡着了以後，才悄悄地起了牀。她把自己整理好的一大袋屬於她和兒子的東西先拎出門外，然後從兜裡掏出自己之前趁着女兒洗澡偷偷寫的一張紙條壓在桌上，再用自己特製的揹帶把兒子背起來。
她個子不高，16歲的兒子已經比她還高了，所以她背得很艱難。但她還是咬牙忍着，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在門口，她停下來看了一眼牀上隆起的被褥，眼淚悄然滑下。
孩子，我們拖累了你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讓你鬆一口氣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媽媽希望你能幸福！不，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能幸福的！
易秀麗沒有猶豫，把門關上，揹着兒子慢慢地走進夜色中。
……
殷良辰做夢了。夢裡她搬着自己所有的家當走到了白天去過的那個小區，再走到302房的門外。她掏出鑰匙來開門，卻怎麼也打不開。然後門突然從裡面開了，顧蕭翼摟着一個女人出現在她面前，笑着對她說：“你真以爲我會跟你結婚嗎？你也不看看你身後的那一堆累贅，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告訴你吧，那個結婚證是假的，是逗你玩的！”
“不！不是這樣的！”殷良辰從噩夢裡驚醒過來，視線藉着月色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她才知道這是南柯一夢。
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要確認一下，於是躡手躡腳地下了牀，想拿出結婚證再確認一遍。只是她雙腳剛接觸到地面，就發現不對勁了。下鋪的牀上根本沒有人！
“媽！媽！”殷良辰着急地喊了起來，一邊打開燈光。
果然，屋子裡沒有了媽媽和弟弟的身影，連裝着他們衣物的袋子都不見了！
殷良辰慌了！她正要衝出門去找人，突然看到了桌上的那張紙。拿起來一看，頓時就傻眼了。
“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現在你結婚了，找到人疼你了，媽媽很高興。我們走了，我會好好照顧你弟弟的，放心吧。”
母親只有小學文憑，寫得又急，所以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勉強能認出來。
“媽！”殷良辰急得都哭了，抓起手機機會跑出去找人。這個時候，她突然很後悔沒有不顧媽媽的反對給她買一個手機！
媽媽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識字不多，要不是爲了給弟弟治病，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離開那個小村子。即便來了陽城，她也從來不出門，基本上就在出租屋、菜市場和醫院這幾個地方轉悠！她甚至不知道怎麼買車票，怎麼坐火車！
殷良辰越想越急，腳下踉踉蹌蹌地衝到了小巷的出口。
夜深人靜，馬路上車子也少了。四周沒有行人，倒是樹影猙獰總給人一種陰森可怖的感覺。
殷良辰嚥了一口唾沫，站在那茫然不知所措。她用混亂的腦子想了想，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去火車站！”
夜晚的出租車跑得分外的順暢，只有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會停頓一下。
殷良辰縮在後座，身體微微顫抖。混亂中突然靈光一閃，趕緊拿出手機來撥打電話。幸好，電話是通的，他沒有關機！
p“喂？”低沉磁性的嗓音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傳遞了過來。
“我媽媽帶着我弟弟偷偷地走了，我找不到他們，怎麼辦？”都怪她沒有把話說清楚！都是她的錯！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出租車裡，正要去火車站。”
“在火車站那等着，我很快就到。站在有安保人員的地方，別亂跑。”
“我知道了。”掛了電話，殷良辰的心臟終於逐漸地歸位了。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有種感覺，他是無所不能的！
下了出租車，殷良辰纔想起，她匆忙跑出來根本沒帶錢！在司機探究的眼神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告訴他自己沒有錢。
好在，一輛軍綠色的越野車停在了她身邊。她着急地撲到車窗那，叫道：“我沒有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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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翼抽了一張老人頭給她。
付了錢，殷良辰拉開副駕駛座的門鑽了進去。“我們現在怎麼辦？”
“你媽媽沒有手機的嗎？”
“沒有。”
蕭翼很難想象，這年頭居然有人沒有手機。“有沒有他們的照片？有的話馬上發到我手機上。要清楚看到五官的。”
“有！有！”殷良辰馬上掏出手機，找出媽媽跟弟弟的合照發過去。
蕭翼接收了照片，隨即將它轉發出去，然後開始打電話。
殷良辰不知道他給誰打電話，但是聽着他冷靜沉穩的語氣，她心裡突然不那麼害怕了。她知道，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打完電話，蕭翼將車子開到停車場泊好。
殷良辰跟着他飛快地跳下車，然後跟着他直奔火車站的操控中心。
很快，火車站就響起了尋人廣播，最後兩字是“重酬”。
很可惜，他們沒在火車站找到人。
“上車！”蕭翼跟工作人員交代了一番，留下了聯繫方式，就帶着殷良辰又跑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是不是去汽車站？”
蕭翼看了她一眼，見她慌亂無措的樣子，難得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很快就會有消息。現在我們先回到你們住那地方。”
不過他們還沒回到他們住的地方，蕭翼派去幫忙的人就已經有了消息。畢竟一個瘦弱的婦女揹着那麼大一個孩子，根本走不了多遠。
易秀麗帶着殷良宵在天橋底下休息，她真的走不動了。
一輛車突然在他們身邊停下。
“媽！”殷良辰跳下車，衝過去一把抱住易秀麗。“媽，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雖然結婚了，但我不可能不管你跟弟弟的！都是我不好，我以爲你知道的，所以沒特地強調你們也要搬過去一塊兒住！媽，你看，這就是我老公。以後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誰也不許亂跑。”
易秀麗這才把視線投射到殷良辰身後那個男人身上，隨即她愣住了。她雖然沒什麼見識，但是也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絕對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一個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嫁給他，爲什麼他要接收這樣的一個累贅？
易秀麗想到了那些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男人。她突然懷疑，良辰真的跟這個人結婚了嗎？還是他其實只是包yang了良辰？
“你好，我叫顧蕭翼。你們的情況我都知道，我也已經跟殷良辰商量好了，你們都搬到我那去。女婿是半子，我會盡一個兒子的責任和義務。”
殷良辰沒想到蕭翼會這麼說，她心裡感動，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媽，你看，我說過他人很好的。”
易秀麗也很感動，但她還是有些擔憂。“我們搬過去，會不會很麻煩？要不，我跟良宵還是住現在那地方吧？”
女兒好不容易找了個好男人，易秀麗不想因爲自己和兒子導致他們鬧矛盾甚至勞燕分飛。再說了，女兒的公公婆婆知道了肯定也會不高興，畢竟沒哪個人願意攤上這樣的累贅。
“不麻煩。走吧，回去搬東西。”蕭翼不擅長安慰人，他更習慣用行動來說話。他走前一步，直接將殷良宵抱起來，放進車後座。
殷良辰則扶着媽媽坐了上去，自己又鑽回副駕駛座。
蕭翼記憶力過人，所以哪怕他只走了一回，也還是順利而準確地找到了地方，將車子停在了小巷的入口。“你們在車子裡等着。良辰，你帶我去搬東西。”
“好。”
蕭翼已經料到他們的生活環境很惡劣，但是看到那個潮溼陰暗又狹窄的小屋子，他還是皺起了眉頭。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左右手各拎着兩個大袋子就走人。
“要不，還是讓我扛一個吧。”殷良辰拿着自己的小包，看到他扛那麼多，不免有些過意不去。
“不需要。”蕭翼拎着東西大步走在前面。
殷良辰見他健步如飛，她必須小跑着才能跟上，幾乎忍不住懷疑那兩袋子裡裝的是空氣。
蕭翼將東西塞到了尾箱。但是因爲東西多了，其中一包還塞到了後
座。
易秀麗只得把兒子抱在懷裡，才總算騰出了足夠的空間。當車子發動，朝着她不知道的地方開去，她的心情有些期待，可更多的是忐忑。
等車子停下來，看到路燈映照下的小樓，易秀麗就更加緊張了。
蕭翼先把殷良宵抱上去，放到客房。“東西我來搬，你招呼岳母大人。”
說着轉身出去搬東西了。
易秀麗幾乎不敢相信，以後自己就要住在這麼漂亮的地方。她一把抓住女兒的手，攥得有點緊。“良辰，你們真的結婚了？”她還是擔心。
殷良辰知道媽媽想岔了，只好從包裡拿出結婚證過給她看。“媽，你放心吧，我不會做亂七八糟的事情。”
曾經絕望的時候，她真的想過找個有錢人bao養自己。幸好，她最終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易秀麗看着結婚證上的照片，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身子也止不住地顫抖。
殷良辰趕緊抱着她安慰。
蕭翼上下兩趟把東西給搬了上來，全部堆在客廳裡。“時間不早了，先去休息吧。這些東西明天再整理。”
殷良辰把易秀麗推到房間休息，自己則趕緊拉出四件套鋪好主臥室的牀。可是新買的東西還沒有清洗，她也不敢用。“我剛買的四件套還沒洗，家裡還有別的嗎？”
蕭翼把她帶到衣櫃前，那裡面有好多套牀上用品。“都是洗過的。我今晚不住這裡，明天再過來。”
“哦。”殷良辰愣了一下，然後將他送到門口。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她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襬。
蕭翼挑起劍眉。“有事？”
殷良辰吸了一口氣，擡頭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臉堅定的神色。“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好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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