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希睡着時,季莘瑤悄悄的從牀上坐了起來。
最近她時常會在半夜忽然醒來,就這樣在窗前站着發呆,直到天亮。
有幾次顧南希夜裡醒來,看見她站在窗前。
今夜又是如此,但顧南希因爲這一整天去外地奔波,加上晚上做蛋糕,近期都沒怎麼睡好,今天晚上見她因爲過生日心情似乎不錯,才放心的入睡妲。
已經很多天沒有再睡的這樣沉過,直到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但平時比她晚起的季莘瑤卻沒有躺在他身邊。
顧南希起身看了一眼牀邊,以手摸了一下身旁的溫度,沒有絲毫的體溫,她是起來很久了。
他起身,套上家居住走出臥室,就看見季莘瑤正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電腦被斜放在沙發一角,沒有開着,她亦只是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雙眼始終在盯着茶几上的一點。
“莘瑤?爲什麼不睡?”看見她眼窩微陷,神色疲倦,顧南希皺眉走過去,溫柔的語氣裡帶了幾分責問。
她現在懷着身孕,前陣子總是夜裡醒來不睡覺,但好歹在凌晨的時候會偷偷跑回牀上,一睡就是一整天,因爲她不缺少睡眠,所以顧南希沒有去揭穿過她,但今天她卻是到現在都沒去睡,整個人熬的看起來像是生病了一樣。
“沒事,我不困。”她對他微笑。
見她眼神有些發直,即便是在對自己笑,可眼底卻是空洞的,顧南希心下微微一空,看出她的不尋常,走過去,將她攬在懷裡,卻發現她身上冰涼一片。
他問她是不是一整晚都坐在這裡?她沒有答,看着她的表情,顧南希終究還是問出了口:“有事?”
她轉過頭來,看着他,擡起手將他家居服微微蜷起的一角衣領整理好,淡淡的說:“南希,我們離婚吧。”
南希,我們離婚吧。
他沒有轉開目光,即使在她說了這句話後,只是注視着她的雙眼。
她終於還是做出了選擇,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曾經有一句話說的沒錯,顧南希在有些時候,其實也只是一個膽小鬼,就像現在。他始終避之不及的話題,在今天終於還是揭開了這一幕,他最不願看見的這一幕。
當顧南希看見茶几上那些離婚報告和離婚協議的函書時,忽然發現自己心底本來蠢蠢欲動的慌亂忽然間變的格外平靜。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天了……
與其這麼久以來懸着這顆心,終於走到了今天,即使心底在絲絲拉拉的泛着痛,卻也終於落地,變的踏實。
“你想了一個月,終究還是做了這樣的選擇?”他問。
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互相過問和解釋太多,她懂他,他也懂她,有很多事情都是一直以來心知肚明,可始終都沒有人忍心說破。
但終究,她爲了自己的母親,還是選擇要離開顧家,離開他。
顧南希想,他是理解季莘瑤的。
爺爺和爸當年逼死她的母親,殺母之仇,無論這其中有多少糾葛,無論單曉歐當年是否是自做孽,又無論自己對她有多好,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幸福,這種道德倫常的事情,即便她此刻爲了孩子和這段婚姻而隱忍,而選擇繼續走下去,恐怕這一切也會是縈繞在她心裡一輩子的痛。
他不想看見她痛。
但也不想放手。
他甚至寧願此刻季莘瑤對自己大哭大鬧大吵大喊,喊着要報仇,喊着不原諒,喊着不共戴天,只要她肯哭喊出來,就至少代表她是衝動的,她還沒有完全想清楚的。
可她太平靜,她只是安安靜靜的安排好了一切,只是在這個清晨說,南希,我們離婚吧。
這一次她做足了準備,因爲兩人結婚時有軍婚的條約在,其實他只是因爲家庭關係而掛了一個有名無實的軍銜,加之一些其他的情況,當初結婚時本不必走軍婚的條約,但他也是爲了限制自己,從一開始,雖然她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但也沒想過在利用她解決當時的輿.論之後就離婚,那時候起,顧南希就打算負起了這份責任。
而今天,她終於還是做足了一切的準備,需要上報的離婚報告,還有離婚協議與相關的函書等,都被擺放在茶几上。
即使知道她有多難過,卻也看得出來她在這冷靜的表面下,實際也是千瘡百孔。
他說:“即使你現在很冷靜,那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這東西我不會籤,自從我顧南希把你娶進門後,我就從來沒打算簽過這種東西!”
“你必須籤!”她直接冷着聲音怒道。
他想勸她,即使他知道她有多爲難,但這個婚他絕對不會離。
顧南希在這時甚至想着就這樣拖下去,拖到她的傷她的痛漸漸淡化,再着手去解決這其中難解的仇恨與糾葛。
季莘瑤終於還是哭了,她擡起頭來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直到她從平靜變的感傷,從感傷變的激動。
在她哭着吼出那一切的一切的時候,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即便是這樣,她堅持喊着離婚,他仍是回答一句,不行。
她求他放手,他說他不放。
直到她在他懷裡掙扎的累了,直到她忽然索性就要跪下去,顧南希心頭一顫,憤怒的拉起她的身子怒罵:“你這是幹什麼?你瘋了?”
她說,是,她瘋了,她就是瘋了,他要是每天睡覺時夢裡全都是自己母親血肉模糊的場景他也會瘋!
她說,看着她難道他難道就很開心嗎?
她的句句話都帶着無數的怨恨。
她忍了一個月,憋了一個月,終於在今天爆發。
看着她哭到不能自抑,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顧南希心疼的抱起她,放輕了聲音哄勸。
面對這些悠關二十幾年前的他無法扭轉的局面,她多痛多怨,她想怎麼樣都行,除了離婚,除了離開他。
是打是罵是拿刀子來剜他的肉他也甘願,只要她不離開,只要她不離開……
他說,你在疼我也在疼,莘瑤,給我時間好嗎?
她卻是用一句話就抹煞了他所有的一切。
這麼久了,你想到解決的辦法了嗎?
是啊,這麼久了,人人都說他顧南希在政界幾乎能翻雲覆雨隻手遮天,可如今,這麼久了,他竟然始終對這件事無從下手。
他擡手撫上她被淚溼了的冰冷的臉頰,耐心的勸誘:“你現在懷着身孕,這麼大的肚子,你離開我,要怎麼過?”
此時此刻說他顧南希卑鄙也好,說他拿孩子來拴住她的自由來達成想要的目的也罷,他都認了。
可他卻是紅着眼睛看着他:“我可以活的好好的,季莘瑤沒有那麼脆弱!顧南希,我就算離開你,我也不會死!”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半晌,才緩緩道:“可我會!”
你若離開,我整日擔心你,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工作恐怕也會很難注意力集中。你不會死,可我會。
你是一頭被我拔光了刺的小刺蝟,一但離開我的視線,你想讓我只抱着你留下的刺活着麼?
她說他在逼他,他承認,的確,他是在逼她。
時至今日,她應該早已看得出來,顧南希本來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表面上的道貌岸然都是外人所見,只有她知道他,他就是在想方設法的逼她留下。
她一晚上沒睡,整個人熬的萬分憔悴,他哄着她抱着她,將她送回臥室,哄着她先睡覺。
也許是這一晚真的太累,又也許是她壓抑了整整一個月的心事終於傾瀉而出,剎那間輕鬆而又無力,她沒再折騰,似是被他此刻這從來沒見過的無賴行徑氣到了,躺在牀上,翻了個身,拽起被子直接矇住頭不搭理他。
顧南希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但看她終於算是安靜了下來,可是她之後露出雙眼時,眼中透露的堅定依舊如剛纔那般。
他知道,她是想和他好聚好散,因爲她知道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和他沒有關係,她也沒有怨恨他之前的隱瞞,她說,她只是不想再留在顧家。
可是這樣的好聚好散,原諒他,他做不到。
這是他深愛的女人,是他想要疼到骨子裡的妻子,他不願放手,更不想看這一場勞燕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