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完美 1

上篇

嫺靜、端莊、貌美的師醫院護士李靜愛上了師部警通連的警衛排長樑亮,似乎這一切順理成章。

樑亮是住進師醫院之後,才和李靜發生愛情的。在這之前,樑亮並不認識李靜,但李靜卻認識樑亮。樑亮差不多是師機關的名人,不僅因爲樑亮長了一副挺拔的身板,更重要的是,樑亮當戰士的時候,就有一副極好的身材,他是全師學雷鋒標兵,還是學習毛**思想的積極分子。每年師裡都會組織兩次演講比賽,樑亮就是那會兒脫穎而出的。很多人都認識他,不論是幹部還是戰士。

樑亮成爲師裡的名人是有基礎的,他剛當新兵不久,中央的8341部隊來師裡選人,樑亮差點就被選中。8341部隊是很著名的,那是中央的警衛部隊,專門給國家和軍委的領導站崗放哨。不僅要求這些人政治合格,而且還要相貌英俊,個頭兒也得一米七六以上,那時候誰要是能進入8341部隊,那是一種至高的榮耀。

那年8341部隊來師裡選人,選來選去,最初選了十幾個人,那十幾個新兵站在一起,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夥子個個精神、挺拔,後來又選了兩輪,最後只剩下三個人了,這當中仍有樑亮。8341的人已經首肯這三個人了,回去就能給他們發調令了。後來的情況就有了變化。這是8341部隊致函給師裡的一封信,信中說,警衛任務有變化,部隊不需要那麼多人了。最後樑亮他們誰也沒有去成8341部隊。過了一陣子,有小道消息說:8341部隊來選人,是給周恩來總理做貼身警衛,後因周總理住進了醫院,警衛不需要了,樑亮他們纔沒有去成。不管這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在師裡上上下下着實傳說了一陣子。因此,樑亮也跟着著名起來。許多出入師部大院的人,都想找機會一睹樑亮的風采。那時的樑亮已經新兵連結束,在師機關的警通連負責在師部大院站門崗。人們很容易就能看到樑亮站在崗哨上的身姿,不論誰看到樑亮都會在心裡讚歎:這小夥子不錯,有英武之氣。

這種認識只是對樑亮表面的一種認可。隨着時間的流逝,人們才真正發現,原來樑亮不僅人長得英武俊美,他還是很有才氣的。能寫一手好字,還會畫畫,出口成章,古典詩詞張口就來,尤其是朗讀毛**的詩詞,簡直和電臺播音員不分高下。這麼樣的一個人物,在小小的師機關裡,很快就脫穎而出了。樑亮是個勤奮上進的小夥子,當滿三年兵時入了黨,提了幹。那時他年輕,才二十三歲,人們在樑亮身上看到了無限的前途和光明。

樑亮很活躍,只要師裡有出人頭地的事都會和他有關。比方“八一”“十一”等衆大場合的晚會,還有師部院裡的各種標語、口號的書寫,都有樑亮的參與。師醫院許多女孩子都在暗戀着樑亮,她們把樑亮想象成白馬王子、夢中情人。樑亮這是第一次住進師醫院,他不像有些年輕幹部有事沒事總愛往師醫院跑,爲的就是能和師醫院那些女兵套套磁,或者爲得到一張笑臉、幾句玩笑什麼的。樑亮亮從來都不,他見到師醫院這些女孩子時,從來都是目不斜視。他越是這樣,就越是惹得那些女孩子心裡癢癢的。

前不久,樑亮在一次越障訓練中,不小心把小腿摔骨折了,沒有辦法,他住進了師醫院,骨折的小腿重新接過了,打着厚厚的石膏,在醫院裡休養。樑亮住院,成了師裡那些女孩子的節日,她們整天嘻嘻哈哈、有事沒事地就來找樑亮。樑亮住院的確夠悶的了,平時陪伴他的就是一隻“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能有人來陪他說話,他是不會拒絕的。但他和這些護士,還有女兵一直保持着合適的界線和距離。那些日子,他換下來的衣服總有人搶着去洗,包括他的內衣。樑亮覺得這樣很不好,就自己拄着拐,挪到水房裡自己去洗。

李靜是負責樑亮這間病房的護士,每天她都要出入病房幾次,給病人分藥、打針、測體溫什麼的。李靜似乎對樑亮沒有那些女孩子那麼熱乎,她和樑亮打交道從來都是嚴肅認真的。沒事也從不多說什麼,她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樑亮,這是你的藥。說過了,盯一眼樑亮就出去了。李靜不和他多說什麼,也是因爲李靜的漂亮,李靜被稱爲師裡的第一美女,別人都這麼說,這一點她心裡也清楚,也有陳大虎的追求爲證。

陳大虎是師機關訓練科的參謀,這些都不能說明陳大虎的身份,說明陳大虎身份的最好辦法就是提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不僅全軍區的人都知道,差不多全國的人都知道,那就是軍區的陳司令員。

陳司令的公子陳大虎有一陣子追求李靜都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只要一下班,他幾乎就泡在師醫院裡,不停地腆着臉衝李靜微笑,千方百計要討得李靜的歡心。師醫院裡那麼多女孩子,他不對別人動心,偏偏對李靜動心,這足以說明李靜不是一般的人物。李靜不僅人漂亮,家庭出身也好,她父親是省軍區的政委。雖然省軍區和大軍區還差着一大截,但是那也算是高幹了。李靜的父親和陳司令關係也不一般,傳達室說李靜的父親曾給陳司令當過通訊員,那時陳司令還只是名營長。這子一輩父一輩的關係,誰看了都眼饞,就在人們以爲陳大虎和李靜這對金童玉女就要走到一起時,人們突然很少見到陳大虎在師醫院裡出入的身影了。不久就有消息說,陳大虎又愛上了軍區文工團的獨唱員馬莉莎。所有的人都認識馬莉莎,因爲他們看過她的演出,她最拿手的曲目是《南泥灣》和《繡紅旗》。她用嘹亮的嗓子唱歌時,讓人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蘭英。陳大虎愛上馬莉莎,人們能夠理解。很快人們就不再關注李靜和陳大虎的關係了,但人們心裡都清楚,是陳大虎把李靜給甩了,人家看上更好的了。

也可能是經歷了這樣的一次挫折,李靜變得與衆不同起來。她用冷漠和尊嚴把自己遭受挫折的心靈包裹了起來。她不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更不願意隨便把自己的初戀交給男人了。

李靜對樑亮是有好感的,在那個審美單一的年代裡,誰見了樑亮這麼優秀的軍官,誰都會動心的。李靜在私下裡也對樑亮動過心,只不過她不會像那些女孩子一樣那麼表現罷了。因爲她漂亮,因爲她和陳大虎有過那麼一段,還因爲自己的父親是省軍區的政委,諸如此類的優越條件,足以讓李靜卓爾不羣起來。

樑亮對李靜的看法也是與衆不同的,她越是表現的不一樣,他越覺得李靜和那些熱情似火的女兵不能等同。樑亮很少來師醫院,因此,他對李靜和這些女兵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李靜和其他女兵是不一樣的。不僅因爲李靜的冷漠,也不是因爲李靜的漂亮,這些都不全是,重要的是李靜身上有股與衆不同的勁兒,這種勁兒讓樑亮對李靜充滿了好奇和好感。他每次見到款款走進病房的李靜,心裡的什麼東西就會動一動,然後他的目光就隨着李靜的身影動來動去的。

李靜不和他多說什麼,分完藥,交代幾句服藥的注意事項就走了。有時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快速地碰撞在一起,就又很快地躲開了。李靜走後,樑亮躺在病牀上望着天棚,呆呆地愣一會兒神。

處於朦朧戀情中的男女,他們之間有時就隔着紙那麼薄的一層東西,一旦捅破了,就會進入一種嶄新的天地。

拉近兩個人距離的,還是樑亮那種追求完美的精神。因小腿骨折而在病牀上躺了一個多月的樑亮,終於迎來了拆掉腿上石膏的日子。也就是說,他拆掉腿上的石膏,就可以自由地走路了。石膏拆掉了,醫生和樑亮都怔住了,樑亮的小腿在接骨時並沒有完全復位。也就是說,他的大腿和小腿沒有在一條直線上。直接的後果就是,他的傷腿將永遠不能像摔傷前那麼行走了。樑亮傻了,醫生因失誤也哀嘆連連。豆大的汗珠從樑亮的頭上滾落下來,他變腔變調地說:醫生,有沒有辦法讓我的腿再重新接一次?

醫生下意識地答:除非再斷一次。

樑亮盯着自己接錯位的腿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眼醫生,然後一拐一拐地向病房裡走去。他走進病房後,就用被子矇住了頭,在牀上躺了好久。在這期間李靜來查了幾次病房,她看見樑亮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她看到他這個樣子,想說點什麼,但看見他一動不動的,安慰的話都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樑亮這種樣子一直持續到了中午。此時,正是醫生和護士交班的時候,他們聽到樑亮的病房傳來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當醫生、護士擁進樑亮的病房時,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樑亮把那隻傷腿插在牀頭的欄杆裡,牀頭是鐵的,刷了一層白漆。樑亮用鐵牀頭再一次把自己的傷腿弄折了,此時已暈在了牀上。

樑亮把自己接錯位的腿再一次弄折的消息,被演繹成許多版本傳開了。不管是哪種說法都讓人震驚,他們一律被樑亮追求完美的行爲深深地折服。那種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就是能夠忍受,也不一定有勇氣去那麼嘗試。樑亮這麼做了,做得很徹底,他讓自己那隻不完美的腿,又從傷處齊齊地斷裂了。

當李靜闖進病房時,她看到昏死過去的樑亮的嘴裡還死死地咬着牀單,讓她無法使樑亮的嘴與牀單分開,最後她只能用剪刀把牀單剪開。當場樑亮就被推進手術室裡,又一次接骨了。

第二天,李靜又一次走進病房見到樑亮時,樑亮早就清醒過來了。重新接過的傷腿被高高地懸吊起來,他正神色平靜地望着自己的傷腿。李靜走進來時,他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李靜就站在他的牀旁,先是把藥放在他的牀頭櫃上,平時她交代幾句就該走了,今天卻沒走,就那麼望着他。他意識到了,望了她一眼。這一次,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就那麼鎮靜地望着他。

她說:昨天那一聲,太嚇人了。

他咧了咧嘴。

她又說:其實,不再重接也沒什麼,恢復好的話,外人也看不出來。

他說:我心裡接受不了,那樣我自己會難受。

她不說話了,望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內容。

從那以後,兩人經常在病房裡交流,話題從最初的傷腿開始,後來就漸漸廣泛起來。樑亮情緒好一些時,他會躺在牀上抑揚頓挫地爲她朗讀一段毛主席的詩詞,他最喜歡“數千古風流人物,還在今朝”的那一首。樑亮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年輕氣盛,他嚮往那些風流人物,又何嘗不把自己也當成一位風流人物呢?

李靜被樑亮的神情打動了,以前在師裡組織的聯歡會上,她曾無數次地看過樑亮的朗誦,但沒有一次是在這種距離下聽過,這是他爲自己一個人朗誦的,這麼想過後,她心裡就有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時間長了,兩人的談話就深入了一些,直到這時,李靜才知道樑亮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樑亮的父親是大學中文系的教授,他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讀過很多書,能寫能畫也就不奇怪了。

有一次,樑亮衝李靜說:能幫我找本書嗎?我都躺了快兩個月了,悶死了。

第二天,李靜就悄悄地塞給樑亮一本書,書用畫報包了書皮。樑亮伸手一翻,沒看書皮就知道這是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上高中時,他就讀過它了。但他沒說什麼,還是欣然收下了。他躺在牀上又讀了一遍,發現再讀這本書時,感覺竟有些異樣起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書中的保爾了,這本書顯然是李靜讀過的,書裡還散發着女性的氣息。他的手一觸到那本書,神經便興奮起來。

那天下午,太陽暖烘烘地從窗外照進病房,樑亮手捧着書躺在牀上,望着天棚正在遐想,李靜推門走了進來。她沒有穿白大褂,只穿着軍裝,這說明她已經下班了,她神情閒散地坐在凳子上。自從那天的巨響之後,她的心裡的什麼地方也那麼轟隆一響。之後,她對待樑亮就不那麼矜持了,她的心被打動了。她對他的好感已明顯地落實在了她的行動中,經過這一段的交往,她有些依賴樑亮了。在她的潛意識裡,有事沒事地總愛往他的病房裡跑。這是四個人一間的病房,師醫院很小,主要是接收師裡的幹部、戰士,雖然每天出入醫院的人很多,但真正有病住院的人並不多,所以,樑亮的這間病房就一直這麼空着。

她坐在陽光裡,笑吟吟地問:書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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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陽光中的她,她的臉頰上有一層淡淡的茸毛,這讓他的心裡就有了一種甜蜜和癢癢的感覺。他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接下來,兩人就說了許多,他說“保爾”,她說“冬妮婭”。在那個年代裡,“保爾”和“冬妮婭”就是愛情的代名詞。兩人小心翼翼地觸及這個話題時,他們的臉都有些發燒,但他們還是興奮異常地把這樣的話題說下去。

她突然問:如果你是保爾,你怎麼面對那困難?

他沉吟了半晌答:我要完好地活着,要是真的像保爾那樣,我寧可去死。

他這麼說了,她的心頭一震,彷彿那聲巨響又一次響了起來,並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反覆地在她的心裡撞擊着。

過了片刻,她說:我要是冬妮婭就不會離開保爾,因爲他需要她。

他神情專注地望着她,因爲太專注,他的眼皮跳了跳,他的呼吸開始有些粗重。她的臉紅着,一副羞怯的樣子。一股電擊的感覺快速地從他的身體裡流了過來,此時她在他的眼裡是完美的。漂亮、賢淑的李靜,就這樣堅不可摧地走進了樑亮的情感世界。

感情這東西,有時是心照不宣的,勢不可當的,不該來時,千呼萬喚也沒用;該來了,擋都擋不住。在病房裡,兩個同樣優秀的青年男女,他們朦朧的愛情發出了嫩芽。

第二天,她又爲他找了一本書,那本書叫《牛虻》。在這之前,他同樣讀過,可他又一次閱讀,就讀出了另一番滋味。他閱讀這本書時,彷彿在閱讀着李靜和自己,是那麼深邃和完美。他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因爲有了樑亮,李靜單調的護士生活一下子有了色彩,生活的意味也與衆不同起來。就在兩個人的感情蒸蒸日上的時候,樑亮的腿第二次拆掉了石膏。這一次很理想,他的腿已經嚴絲合縫地復位了。

樑亮懷着完美的心情出院了,他和李靜的關係並沒有畫上句號,他們又掀開了一個新的篇章。樑亮有時候在暗中慶幸自己住院的經歷,如果不住院,或者第一次接骨成功,他就不會和李靜有什麼了。

樑亮和李靜的戀愛掀開了新的一頁,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如下的場景:

每天黃昏時分,李靜和樑亮就會走在師部營院外的一條羊腸小路上,路很窄,兩人幾乎是挨在一起走,樣子很親密,他們在低聲地交談着。具體說的是什麼,沒人能夠知曉,只有他們才知道說了些什麼。

一有時間,樑亮就會邁着軍人的標準步伐出現在師醫院裡,他成了師醫院裡的常客,許多醫生和護士也都和他熟悉起來。也許要過許久,也許用不了多久,樑亮又會滿面笑容地從師醫院裡走出來,彷彿他被李靜注射了一針強心劑,樣子鮮活無比。

警通連的宿舍裡,也經常能見到李靜的出入。警通連一半男兵一半女兵,按道理說,警通連是陰陽平衡的,他們不會爲一個女兵的到來一驚一乍的,然而李靜每次出現在警通連都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李靜太漂亮了,讓警通連的女兵自慚形穢,她們學着李靜的樣子裝扮自己,或彎出一縷劉海兒,或翻出一角碎花襯衫的領邊,但不管怎麼收拾,始終出不了李靜的那種效果。李靜的美麗是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學是學不像的。她們一面嫉妒着李靜,一面又模仿着李靜。雖然,樑亮就是她們的排長,天天生活在一起,但樑亮的女朋友卻是李靜,他只能是她們的夢中情人。

……

那些日子裡,師部院內院外留下了樑亮和李靜親密的身影,也銘刻了他們發自內心的幸福。有許多人猛然意識到,他們走在一起竟是那麼般配,那麼和諧,他們是天生的一對,除此與誰都不相配。

正當樑亮沉浸在愛情的愉悅中時,他得到了一個消息——李靜和陳大虎談過戀愛,且時間長達半年之久。在這期間,李靜利用休假曾隨陳大虎去過省城的軍區陳大虎家,一星期後兩人才返回。

樑亮得到這一消息時,如同在炭盆裡澆了一瓢冷水。在和李靜的交往中,李靜從來沒有提過那一段經歷。

對於陳大虎,樑亮當然認識,他們都在師部機關,可以說是低頭不見擡頭見。陳大虎要比樑亮早兩年入伍。樑亮入伍的時候,陳大虎剛提幹。他對陳大虎沒什麼好印象,在他得知陳大虎的父親就是軍區的陳司令員時,他在心裡得出個結論,那就是狐假虎威。而他自己是優秀的,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陳大虎肯定是靠他的老子。這是他對陳大虎的印象。兩人年齡差不多,有了這種印象後,他開始從骨子裡瞧不上陳大虎。他的先入爲主註定了和陳大虎之間的距離。他不主動和陳大虎有什麼關係,陳大虎肯定也不會主動和他有什麼,兩人經常在師部大院裡走個對面,他們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有時點個頭,有時連個頭都不點。兩人可以說都是師機關的名人,樑亮是因爲多才多藝,什麼樣的活動都少不了他;陳大虎則是因爲出身,許多年輕幹部對陳大虎又羨慕又奉迎,就是範師長也經常把陳大虎叫到家裡去喝幾杯。

範師長經常在全師大會上講起當年那些戰爭歲月,每次一提到戰爭,就離不開陳司令員,他說:陳司令員吶,可是一員猛將,都當師長了,還和我們一樣打衝鋒,抱着一挺輕機槍,左衝右突,殺出一條血路,陳司令員當年可是了不起的人物……範師長每次這麼說都是一臉神往的樣子,漸漸地人們就知道範師長和陳司令員的關係不一般了。

有一次,陳司令員到師裡檢查工作。在範師長彙報工作時,別人並沒看出陳司令員和範師長間有什麼特別的。彙報結束後,兩人在範師長辦公室裡喝了一次酒,酒是範師長從家裡拿來的,也沒什麼菜,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雞蛋,最後兩人都喝多了,都說到了過去的戰爭歲月。他們越說越激動,恨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種趴冰臥雪的日子裡去。最後陳司令員提議,讓範師長陪他到士兵的宿舍裡住一個晚上。範師長回到家,抱着自己的鋪蓋卷真的和陳司令員來到了士兵的宿舍。他們把士兵趕到上鋪去,兩人睡到了下鋪。據那天晚上有幸和司令員、師長一起睡過的士兵講,他們一晚上都沒睡着覺,剛開始是興奮,後來司令員、師長都打起了呼嚕,兩人的呼嚕都很有水平,比賽似的,弄得六個士兵天不亮就躡手躡腳地起牀了。他們門裡門外的自動給司令和師長當起了警衛。

陳大虎和範師長的關係也不一般,因此,陳大虎在師裡也不會正眼看幾個人,心高氣傲得很。

關於和李靜戀愛的事情的確是有過,當然是陳大虎主動的,憑他的條件,只要他主動,沒有幾個姑娘不動心。

陳大虎入伍、提幹後,也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他是陳大虎,他要選一選。李靜是他選的第幾個,他也記不清了。他曾帶着李靜回過一次家鄉,但他沒敢把李靜領回家,他怕父親把他踹出來。這一切都由母親做主,母親曾偷偷來到軍區招待所見過李靜,當然李靜並不知情。母親用挑剔的眼光左左右右地把李靜打量了,觀察了。最後,母親總結地說:這孩子好看是好看,但不富態,老了就不行了。

這是母親的原話,沒了母親的支持,陳大虎的心就涼了一半。但那時他和李靜正在熱戀中,他捨不得拋下李靜,但又不好反對母親,他仍偷偷跑到招待所和李靜見面。母親只能把文工團的馬莉莎叫到家裡和陳大虎見了一面,馬莉莎是母親在文工團爲陳大虎看上的未來兒媳。馬莉莎果然長得豐滿異常,她又很會來事。見第二次面時,陳大虎就覺得已經離不開馬莉莎了。馬莉莎熱情似火,還有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讓陳大虎招架不住,從此他決心和李靜斷了那層關係。

那次戀愛的失敗,讓李靜備受打擊,她差不多有幾個月沒緩過勁兒來。那時她就發誓,以後自己再找男朋友,一定要比陳大虎強。結果樑亮出現了。樑亮只是背景沒有陳大虎那麼強,但各方面都要比陳大虎優秀。她和樑亮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後,便一心一意地和樑亮談起了戀愛。就在這時,樑亮知道了她曾和陳大虎有過那麼一段,於是兩人的故事有了轉折。

樑亮是從王參謀那裡得知陳大虎和李靜談過戀愛的。王參謀和陳大虎在一個宿舍裡住,他對陳大虎的私生活應該說是瞭如指掌。

那天,樑亮和李靜約會剛剛回來,就看到了在操場上散步的王參謀。王參謀笑眯眯地望着樑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陣子,樑亮正處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所見到事和人都是那麼美好,當然在他的眼裡,王參謀也不例外。他看到王參謀便停下來,掏出煙來遞給王參謀一支,兩人一邊往前走,一邊吸菸。王參謀就說:去約會了?

樑亮就笑一笑,他這是默認了。

王參謀就說:李靜這姑娘真的不錯,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在咱們師,你們倆能走到一起,是最合適不過了。

樑亮已經聽了很多這樣的話了,但今天王參謀這麼說,他還是感到很受用,於是他就一邊笑着一邊往前走。

王參謀這時突然嘆口氣,然後又轉折着說:陳大虎是沒福氣呀,李靜對他那麼癡情,他說不要人家就不要了,真是命呀!

樑亮聽了王參謀的話,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過頭衝王參謀說:你說誰不要誰了?

王參謀也睜大眼睛說:李靜和陳大虎談過戀愛,你不知道?

樑亮張大嘴巴道:李靜和陳大虎談過?

王參謀道:我以爲你知道呢,他們倆談了那麼長時間,陳大虎還把李靜領回家過,你真的就不知道?

樑亮的心跳陡然加速,感到血液都涌到了頭上,他癡癡怔怔地望着王參謀。

王參謀說:李靜是個好姑娘,她太善良了。她和陳大虎談戀愛時,陳大虎的襪子她都洗,她對你也一定錯不了。

樑亮的眼前忽然就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連隊的。通訊排長朱大菊正在往晾衣繩上搭水淋淋的衣服。通訊排都是女兵,朱大菊是女兵排的排長,她當然也是個女軍人。朱大菊人生得很黑,力氣也大,她經常和警衛排的男兵扳手腕,有許多男兵都扳不過她。她也曾主動要求和樑亮扳手腕,樑亮沒有和她比試過,他不是怕比不過她,總覺得她是個女人,就是贏了臉上也光彩不到哪裡去。於是,朱大菊就一直耿耿於懷。她看見樑亮神情不對,氣色不好,就跑過來說:小樑子,咋了?是不是李靜欺負你了?

樑亮不想和朱大菊多說什麼。他和朱大菊同歲,但朱大菊比他早一年入伍,在他面前處處擺出一副老兵的架勢,她一直稱呼他爲“小樑子”。

樑亮越是這樣,朱大菊越是想了解其中的底細,她一衝動,就跟着樑亮回到了宿舍裡。她走在後面,進門後用腳後跟把門踢上。他們都是警通連的幹部,兩人自然很熟,熟到朱大菊有事找樑亮從不敲門,推開就進。有一次樑亮曾含蓄地對她說:朱排長,這是男兵宿舍,你這樣進來不怕看見不想看到的嗎?

朱大菊大大咧咧地說:咳,有啥呀,你們男兵能有啥,不就是換個褲子啥的,那有啥,我見得多了。

樑亮這麼說了,她依然我行我素,她和樑亮說話總是粗門大嗓,不分你我的樣子。朱大菊在師裡也算是個人物,她曾有着光輝的背景。她是從老區入伍的,她的養母可是全國擁軍模範。解放戰爭那會兒,養母是擁軍隊長,什麼做棉衣、鞋墊,還有家鄉的紅棗什麼的,通過養母的手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子弟兵的手中。部隊過長江時,養母曾推着小車一直隨大軍南下到了海南島。養母的名氣顯赫得很。養母作出的最大的貢獻是救過範師長。範師長在解放戰爭那會兒是排長,在孟良崮戰役中被敵人的炮彈炸傷了。按範師長的話說,自己快被炸碎了。是朱大菊的養母,帶着擔架隊把範師長擡了回來。範師長在野戰醫院住了幾天,部隊就轉移了,範師長因傷勢太重沒能隨部隊一起走,只能安置在老鄉家。朱大菊的養母主動請纓,把範師長揹回家,然後用小米和紅棗熬粥,一點點把範師長將養起來。半年後,範師長又是一個面色紅潤、活蹦亂跳的小夥子了。範師長臨離開救命恩人時動了感情,他跪在救命恩人面前,聲淚俱下地說:大姐,你是我的親姐,要是我小范活着回來,我一定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養母也哭了,半後多的時間裡,她已經和範師長處出感情來了,她早就把範師長當成自己的親人了。她抱着範師長的頭,哭着說:你去殺敵吧,要是傷着了就找大姐來,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大姐一定能用小米粥把你救活。

部隊越走越遠,後來範師長和救命恩人就斷了往來,直到幾年前,範師長在報紙上看到了朱大姐的事蹟,那時朱大姐已經有名字了,就叫朱擁軍,他越看越覺得朱擁軍很像自己當年的救命恩人。於是他去了一趟老區,果然是當年的朱大姐。範師長和朱大姐又一次動了感情,他們擁在一起,百感交集就不用說了。臨走時範師長對朱大姐說:大姐,你有啥事就說,我就是頭拱地也爲你辦。

那會兒,朱大菊剛放學回來,朱擁軍一見朱大菊果然就有了心事。朱大菊不是她親生的,這輩子她沒生養過,病根自己也知道,年輕那會兒她雨裡水裡的隨大軍南征北戰落下了毛病。於是,在她年紀大時抱養了朱大菊。她沒別的願望,她就是想讓朱大菊去當兵,她太愛人民子弟兵了。她的想法剛和範師長說了一半,範師長就擺擺手說:大姐,啥也別說了,你真的能捨得姑娘和我走?

朱擁軍一拍腿說:當兵保祖國,有啥捨不得的。

當天,範師長就把朱大菊帶走了。

朱大菊果然不負衆望,老區的丫頭吃苦受累不算啥,從小就受養母的影響,她的覺悟沒啥說的,男兵幹不了的她都能幹。於是朱大菊很快入了黨,又很快就提幹當了排長。朱大菊深得範師長的喜愛。範師長經常在全師大會上表揚朱大菊,表揚她老區的本色沒有丟。範師長一說到老區就眼淚汪汪的,範師長是個重感情的人,他的心裡不僅裝着部隊,同時還盛着對老區人民的深情厚誼。

因爲朱大菊的經歷,樑亮對她也是崇敬有加。那時一個人的出身和背景是至關重要的。

朱大菊一進門,就一手叉腰,一手舞動着說:是不是那個李靜把你甩了?你說,要是她甩了你,我去找她說理去。

樑亮現在沒心思和朱大菊磨牙,便不冷不熱地說:朱排長,讓我一個人清靜一會兒,你忙你的去吧。

朱大菊似乎沒聽出樑亮的弦外之音,仍叉着腰說:李靜有啥呀,不就是長得漂亮嘛,當初陳大虎甩她時,她咋不牛哄哄的?

樑亮從朱大菊的嘴裡再一次認證了李靜和陳大虎談過戀愛的事實,並且知道李靜是讓人家陳大虎給甩了。看來,許多人都知道李靜和陳大虎的事,唯有自己不知道,這說明自己當初和李靜談戀愛就是一個錯誤。

按理說,李靜和別人談過戀愛與否,跟他應該沒有什麼關係。讓樑亮無法接受的原因在於,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他從王參謀那裡得知,李靜連襪子都給陳大虎洗,況且還去過陳大虎家,看來兩人的關係已經非同一般,但結果還是被陳大虎給甩了。這麼說來,李靜在陳大虎眼裡已經是個破瓜了。這是其一,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樑亮在心底裡從來沒有瞧得起過陳大虎,陳大虎是什麼人,除了他爸是軍區司令員外,自己哪兒都比陳大虎優秀。好多人背地裡都在議論陳大虎,說他是個花心大蘿蔔,仗着家裡的背景不斷地談戀愛,以談戀愛的名義玩弄女性。

那一刻,樑亮猛然意識到,李靜是陳大虎丟掉的,別人用過的東西,自己憑什麼撿起來。一時間,李靜留給樑亮的那些美好的印象蕩然無存。

樑亮恨自己有眼無珠,怎麼就看上了一個別人甩掉的爛瓜,同時他也恨李靜,恨她爲什麼要隱瞞自己。他躺在牀上心緒難平,一會兒氣憤,一會兒懊悔,一會兒又是悲傷;他的臉孔從熱到涼,血液忽地涌到頭上,又忽地涌到腳底。總之,心裡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他恨不能立刻見到李靜,質問她爲什麼欺騙自己,然後告訴她,從此兩人再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陳大虎能甩了她,他爲什麼不能。陳大虎算什麼,他樑亮可是師裡的才子,不僅人長得英俊,還能寫會畫,以後的前途無可限量,憑自己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何苦去啃人家咬過的爛瓜。在今天的約會中,他吻了李靜,雖然她開始有些躲閃、羞怯,可後來就火熱地迎合了他。那一刻,他以爲自己很幸福,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靜和陳大虎談了那麼久的戀愛,連襪子都給人家洗,還去人家住了好幾天,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事不能發生。唉,這樣的爛瓜怎麼能配得上自己?

樑亮氣沖沖地來到了師醫院,他一路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李靜是個爛瓜,爛得不能再爛的破瓜。

樑亮來到師醫院的時候,李靜正在班上,她驚詫樑亮怎麼挑這個時候來,而樑亮卻冷着臉衝她說:你出來一下。

李靜說:有事兒?

他說:有事兒。

李靜看樑亮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她和別的值班護士交代了幾句,就隨樑亮出來了。在這過程中,因爲樑亮的腳步過於匆忙,她還拉了他一下道:又不是着火了,看你急的。樑亮不說話,徑直往前走去。

最後,他們在醫院外的一棵樹下停了腳步,李靜有些氣喘着問:怎麼了?看你急的。

樑亮定定地望着李靜單刀直入地問:你和陳大虎談過戀愛?

李靜沒料到樑亮會問這個,她不解地說:怎麼了?

樑亮沒好氣地喊:我問你和他談過沒有?

李靜白了臉,她預感到他們之間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小聲地說:和他有過那麼一段,這又怎麼了?

樑亮:那你爲什麼不早說?

李靜:他是他,你是你,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

李靜說這話時心裡有些虛,目光也顯得遊移不定。

樑亮又提高了一些聲音道:你們談戀愛時都幹了些什麼,你以爲我不知道哇?別把我樑亮當傻子耍?沒門兒!

樑亮說完,一甩胳膊就走了,留下呆呆愣愣的李靜。樑亮這一去情斷義絕,以前兩人所有美好的過去,被他甩得煙消雲散。他來之前已經想好了,他和李靜要當斷則斷,李靜是個爛瓜,他怎麼能和一個爛貨談戀愛呢。

李靜站在那裡呆怔了足有五分鐘,她一時不知自己在哪兒,她不明白今天的樑亮是怎麼了。她和陳大虎談戀愛很多人都知道,她沒想隱瞞什麼,也沒想把誰當傻瓜,這一切是怎麼了?一下午,她都心不在焉,幹什麼都丟三落四的。科裡那部電話,她從來沒有這麼關注過,她希望有人喊她去接電話,當然那電話一定是樑亮打來的。以前兩人約會時,他就是打電話約她的,可今天那電話響了無數次,卻沒有一個電話是找她的。

李靜煎熬了自己一個下午,下班後她都沒有去吃飯。在宿舍裡想了半天,她也沒有想清楚,樑亮爲什麼在這件事情上發這麼大的火。那一刻,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樑亮的緣分已經到此結束。她一直認爲,這次只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小誤會,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晚上,她主動來到樑亮的宿舍。樑亮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他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吸菸,滿屋子烏煙瘴氣的。樑亮似乎已經冷靜下來。李靜進來時,他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一心一意地吸着手中的煙。

李靜就那麼靜靜地坐在他的牀沿上,望着他的半張臉。以前兩人在宿舍裡聊天時,大都是這種姿勢。李靜一時沒有說話,樑亮自然也沒有說話。

李靜沉默了一會兒,她心裡忽然就多了幾分柔情,在這一點上,女人比男人戀舊。她把手放在樑亮的手臂上,柔聲道:還生氣呢,你聽我給你解釋嘛。

樑亮把手臂抽出來,揮揮手道:不用解釋了,咱們的關係到此結束了。

李靜慢慢地站了起來,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所有的困難她在來之前都想過了,但她從沒想到樑亮會和她分手。她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就那麼怔怔地望着他。

樑亮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前方說:我不能和一個爛瓜談戀愛。

李靜一時間有了淚水,她語無倫次地說:你……你說我是爛瓜?

樑亮冷酷地閉上眼睛道:誰是誰知道,我樑亮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憑什麼讓我和一個爛瓜談戀愛。

瞬間,李靜什麼都明白了。她認真地看了樑亮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後抹一把臉上的淚水,一字一頓地說:樑亮,你是不是說咱們就此一刀兩斷了?

樑亮有氣無力地說:對——

李靜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她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樑亮宿舍的門沒有關,就那麼敞開着。

朱大菊拿着值班日記走進來。她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剛開始看見李靜走了進來,她就沒有進來。

朱大菊把值班日記放在樑亮的面前,大大咧咧地說:下週該你值班了。

樑亮看也沒看地說:放那兒吧。

朱大菊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揹着手這兒看看,那兒瞧瞧,似乎看出了一些事情的苗頭,聲音透着興奮地道:咋的,你和李靜吹了?

樑亮沒有說話,他又點了支菸。

朱大菊又說:李靜出去的時候,我看見她哭了,你也不送一送?

樑亮說:她哭不哭跟我有什麼關係?

朱大菊的判斷得到了驗證,這下她真的有些興奮了,揹着手一遍遍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她一邊轉一邊說:說的是嘛,小樑子,你這麼優秀,憑什麼找她,她哪兒好了,就是臉蛋漂亮點,有啥用?好看的臉蛋又不能長出高粱來,你說是不是?

樑亮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樣子。

朱大菊意猶未盡地說:再說了,她和陳大虎談了那麼長時間的戀愛,他們都到了啥程度,誰能說得清。怎麼着,你小樑子也不能找個二手貨,是不是?

樑亮心裡一下子又亂了起來,他可以說李靜是爛瓜,但別人這麼說李靜,他心裡還是不舒服。他突然回過頭,衝朱大菊說:朱排長,你別在我這屋轉了,轉得人頭暈,我要休息了。

朱大菊忙說:好好,小樑子你休息吧,明天你要是起不來牀,我替你帶隊出操。

樑亮不耐煩地衝朱大菊揮了揮手,朱大菊一走,他一頭就躺在了牀上,可卻一點也沒有睡意。他睜眼閉眼的,都是和李靜來往這幾個月的細節——李靜的笑容和他們說過的悄悄話,還有甜蜜的熱吻,這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但他意識到,這一切都將成爲過去,不復存在。他和李靜情斷義絕後,並沒有獲得輕鬆,反而在痛苦不堪中一遍遍地煎熬着自己,他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痛苦之中。他不能忍受李靜的“不乾淨”,但又割捨不下和李靜曾經擁有過的美好。他是愛她的,就這麼一刀兩斷了,他心裡也是不好受的。

這一晚,對李靜來說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她蒙着被子流淚痛哭。她談過的兩次戀愛都以失敗告終,而且都是人家把她甩了,這時她想起了一句老話: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的真理,此時,在她身上明白無誤地得到了印證。兩次戀愛,她都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和陳大虎在一起時,她初次體會到了愛情的快樂,雖然陳大虎身上的優點不多,但她喜歡陳大虎身上的那股男人勁兒,什麼問題在他眼裡都是小事一樁。陳大虎和她之間的關係,也是勇猛無比,她喜歡他那種狂風暴雨似的表達方式。後來陳大虎退出了,是因爲馬莉莎那個女人。她曾見過馬莉莎,人的確漂亮,她爲陳大虎的退出找到了理由。她傷心、痛苦過,但很快就心如止水了。再後來,她遇到了樑亮。樑亮和陳大虎相比,簡直是另外一道風景,不僅人帥,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着那麼多的優點。醫院裡那些小姐妹都羨慕她,說他們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正當她沉浸在幸福甜蜜中,晴空一聲炸雷,她和樑亮就此了斷了。這給她的身心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從小到大,她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重創,她的自尊心一時間灰飛煙滅。和陳大虎的分手,她用三個月的時間才走出了困境,因爲那是她的初戀;而這次和樑亮的分手,更讓她無法接受,也無法面對。

在那一晚,李靜理智的底線已經走到了邊緣,她沒有退路了。經過一夜的鬥爭,李靜已經看不到一點希望了。於是在黎明時分,她推開了宿舍的窗子,奮力往下一躍,她從三樓跳了下去。

李靜並沒有成功結束自己的生命,二樓的晾衣繩在她下落的過程中掛了她一下。樓下的花壇里正爭奇鬥妍地開滿鮮花,李靜在繁花叢中發出一聲慘叫。事後經檢查,她的左手骨折了。

事發的第二天,省軍區的政委、李靜的父親用一輛上海牌轎車把她接走了。李靜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她的調動手續是一個月後辦走的,她調到了軍區總院。從此,關於李靜的消息就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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