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兒也嘆了口氣,沉思了片刻,擡頭看向了姜宥,道:“爺,我是不是很沒用?就爲了這般個背主忘恩的丫頭,心裡還總很不是味?”
姜宥撫了撫宜兒的面頰,道:“傻瓜,這哪裡是有用沒用的事?這恰是你心思純善,不願草菅人命的體現。”頓了頓,又輕順着宜兒的秀髮道,“好了好了,爺知道這是你下令處死的第一個人,心裡難受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只是我們活在世上,總會遇上這樣那樣的人,有些人是我們的至親至愛,是我們起心要守護的人,若是他們的性命受到了威脅甚至已經受到了實質性的傷害,難道我們都要視若未見麼?有時候,我們爲了保護我們的至親,那麼打擊我們的敵人就成了唯一的選擇,宜兒,這不是你的錯,你必須要硬起這個心腸才行的。”
宜兒埋着頭,輕輕的道:“爺,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
姜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用再多想了,這些事你若確實不願做的話,以後爺替你安排了就是。”
宜兒搖了搖頭,道:“我既嫁與了爺,就該擔起這些事的,要不然,將來,如何替爺管家理事?爺放心,歇會兒我就沒事了。”
在昀都以東,出東直門,有十里柳橋,說是橋,實際上只是一條官道,只因出昀都的清昀河由東直門而出,而這條十里官道,順河而建,靠河一畔,盡栽種的楊柳,是以人們戲稱爲之十里柳橋。
東直門外不過百米,有官亭,名折柳亭,取折柳送友之意,在折柳亭對面,便有一茶寮,掛名知音巷,名是取得雅緻,實際上也就是一簡單之極的茶棚,十幾張桌椅,一張櫃檯,掌櫃的是個年輕婦人,生得幹練,卻不失嬌美,纏了頭,圍了布圍,客人少的時候便親自在爐房煮茶自飲,到也自在愜意。
過十里柳橋的多是進出昀都的客商以及往折柳亭送行的路人,走得乏了渴了,便進茶寮討杯茶喝,如今已是臘月寒冬,進來喝茶的人便是寥寥無幾,偶爾有一兩個客人,已算是不錯了。
過午的時候,知音巷茶寮裡卻鬧出了事來,兩名地痞見那掌櫃的生得好,出言調戲,結果卻被正好在茶寮裡喝茶的一位公子遣了手下的跟班將人給踢了出來。
那兩個地痞自是罵罵咧咧的去了,茶寮的掌櫃卻是皺了皺眉,走到那公子桌前,福了福身,道:“奴家多謝公子仗義相助。”
那公子輕輕一笑,道:“品茶是需要氣氛的,那兩個俗人擾了爺的雅興,爺打發了他們不過是爲了爺自己的清淨的,掌櫃的到無需言謝。”
女掌櫃想了想,道:“若奴家沒有記錯,這十幾日半個月來,公子是每日午後,必過來品一盞茶的。”
“掌櫃這裡的茶稀鬆平常,不過煮茶的火候卻是城中那些久負盛名的茶樓茗坊都比不上的。到不瞞掌櫃的,爺素來愛茶成癡,這知音巷,遠是遠了些,不過念着香味,爺一日不來,便魂不守舍。”
女掌櫃笑道:“公子繆讚了。奴家見公子穿
着打扮,只怕是京中貴人無疑,想來要喝什麼好茶沒有?奴家這裡,確實太過簡陋寒磣,公子於此,到真是失了身份。”
公子哈哈大笑,道:“一個身份而已,若無知音相伴,再尊貴又有何用?掌櫃這裡,雖是陋室,豈不聞古人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麼?更可況掌櫃的這名取得好,知音巷,只衝了這名這茶,爺日日前來,也甘之如飴了。”
這女掌櫃自然便是被宜兒接回京城的趙向瑜了,此時聽了公子的話,略做沉思,回頭讓秋葵上了一碗茶上來,趙向瑜接了,親自遞了過去。
那公子微怔,道:“掌櫃的這是要請爺喝茶?”
趙向瑜道:“這是忘憂茶,公子嘗一嘗,可還入得了口?”
“忘憂茶?”公子愣了一下,道,“爺自詡對天下茶經,知之甚祥,卻從未聽過還有這種茶的。”接過茶碗,聞了一下,皺了眉道,“怎地如此大的酒氣?”
趙向瑜道:“這是無憂根在汾酒中浸泡三日後,輔之以黃金草,白菊花,薄荷葉加水熬製了兩個時辰方成,能清熱下火,忘憂解愁。”
“忘憂解愁?”
趙向瑜道:“奴家記得公子第一次來知音巷,點的是一杯毛峰,第二日要的是龍井,再後來喝的是祁紅,巖茶,可是最近這幾天,公子點的都是藍山苦茶,苦丁茶之類的,奴家不敢妄自猜測,不過公子若是心裡不暢,試試這忘憂茶,或許會好一些。”
公子呆愣了半晌,到底沒將那碗忘憂茶喝下,輕輕的往桌上放了,道:“掌櫃的好意,爺心領了。只是憂愁煩惱,藉助外物,許能忘得了一時,又如何能躲得過一世?爺從來沒有借酒澆愁,以茶忘憂的習慣,前路縱便荊棘,既是爺自己選的道,爺自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的。”說完,起了身,便朝茶寮外走了去,他那跟班連忙上前,放了一錠白銀在桌上,跟着出了茶寮而去。
在茶寮外解了馬,翻身而上,卻不進城,沿着十里柳橋狂奔了數裡之外,楊庭才勒了繮繩,慢了下來。
後面的武進打馬追了上來,卻是人馬都累得有些氣喘吁吁,靠得近了,武進顧不得喘氣,急道:“爺,我們不進宮麼?”
楊庭道:“父皇一直說我是個沉不住氣,紈絝逍遙的皇子,既如此,早一刻進宮,晚一刻進宮,在父皇那裡又有什麼差別?”
武進不敢多勸,只勒了馬,矮了一個馬頭跟在楊庭後面。
楊庭嘆了口氣,道:“老師預計是什麼時候入京?”
武進道:“入了寒冬,兩陝路一帶的官道早結了冰,車馬難行,老將軍即便輕車從簡,能趕在除夕前入京已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楊庭凝眉,道:“你開始說今日父皇宣我,爲的又是何事?”
武進愣了一下,這些日子,外面發生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順心的,就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這樁樁件件的事,幾乎每一件都是針對他家爺來的,他每日在爺前回話,
都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許是這些天壞消息聽多了,他家爺都渾不在意了,以至於他剛剛纔給爺回的話,他家爺這會到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竟然會再次詢問!只得道:“宮裡傳了消息出來,說江南茶道轉運衙門虧空的厲害,皇上有意要委派一位皇子王爺前往邳州坐鎮徹查此事,戶部尚書水大人以爺您愛茶成癡的由頭,向皇上作了舉薦,皇上這會招爺進宮,當是爲的正是此事。”
武進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裡還有一絲興奮,他家爺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皇上那裡終於想起要啓用他了,這確實是近日來唯一讓人歡心雀躍的好事了。
只是楊庭臉上依舊淡淡的,甚至於,在聽完武進的話後,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武進有些不解,試探着問道:“爺,可是有什麼不妥?”
楊庭微微搖了搖頭,道:“正是因爲爺看不出哪裡不對,才更覺得這事極不尋常。”
武進一時沒有聽明白,道:“爺蟄伏了這麼多年,皇上一直沒有正式的分派差事給爺,如今這事怎麼說也是個好的開始,爺怎麼還有些猶疑不決呢?”
楊庭冷哼了一聲,道:“你跟在爺身邊日子也久了,那江南茶道轉運衙門能有多大個事?又不是鹽道轉運衙門。再說了,這事也太巧了點,即便是那茶道衙門真出了什麼貓膩,也不是單單只是今年的事,爲何早不鬧晚不鬧,偏偏在如今這個時候鬧了出來?”
武進是越發不解了,道:“如今這個時候?如今這個時候怎麼了?爺,奴才愚笨,看不出其中關竅。”
楊庭道:“很簡單,這段時間爺是諸事不順,可你也該知道,在背地裡出手要對付爺的是什麼人。”
“是威欽侯府。”
“這不就得了。以威欽侯府的勢力,又是卯足了勁想對付爺,這江南茶道轉運衙門的芝麻事,你覺得威欽侯會讓這事鬧到父皇跟前去麼?說到底,什麼衙門出了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跟茶沾上關係,爺是父皇親賞的茶癡之名,縱便再是紈絝,提到茶的時候也難免會讓人想起爺來,你認爲以魏道槐的心機手段,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紕漏?”
“那……”
楊庭嘿嘿冷笑了兩聲,道:“父皇既招爺入宮,怕是也有以爺爲欽差赴江南的心思,這趟江南之行是推不掉的,只是路上,想來會並不好走的。”
武進想了片刻,又道:“其實奴才一直也沒弄懂,那劉公公,不是落在了寧國公世子爺的手上的麼?怎地寧國公府一直沒有動靜,反倒是威欽侯府站了出來,是處處與爺爲敵,誓要趕盡殺絕,方肯善罷甘休?”
楊庭搖頭道:“你啊,確實是太過簡單了。姜宥是什麼人,他的手段如何?以前爺也只是聽說,這次爺纔算是真正領教了。不動聲色,卻已拋磚引玉,冷眼旁觀,已然是借刀殺人了。這人的確太過出色,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魏道槐已老,威欽侯府與寧國公府的這場子較量,怕是還沒開始,就已經註定了輸贏勝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