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府內院,宜兒根本就沒見到那位吳府小姐,只有一個小丫頭氣鼓鼓的將春衫拿了出來,宜兒小心接過,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才發現腋下的線頭掉了,可能吳小姐亦或是她的丫鬟最初沒有發現,這一崩扯之下,順着脫落的線頭,腋下竟撕拉了好大一條口子。
宜兒入眼一看,那脫落的線頭處還有輕微的刮痕,有些起毛,心頭就已明瞭。
明風繡樓雖然小,但平時衛娘子要求嚴格,特別針腳線頭之處,那都是仔細了又仔細,檢查了再檢查纔敢交付給客戶的,像眼下這件春衫還未上身就出現脫頭的紕漏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在對照線頭脫落出的刮痕,那線頭分明就是被人以利器硬刮拉下方纔脫落的。
當然,這件事情多半隻是個意外,宜兒並不是什麼陰謀論者,什麼事都首先的往陰謀詭計上面思考,再說了,人家沒事去陰謀一個小繡樓,算計她一個小女子做什麼?
所以宜兒不動聲色,只柔聲道:“這口子是開得有些大了,不過還好,應該可以補得過來。”
誰知道那小丫頭一聽這話,怒道:“補得過來?我家小姐做的可是新衣,這身都沒上,就要再動針線縫補,那這還算是新衣服嗎?”
宜兒好脾氣的道:“當然是新衣服了,姐姐先莫惱,等我補完後你再看,可還看得出縫補過的痕跡,要是沒有痕跡,還望姐姐在小姐面前討個好話,衣服就留下吧,若是還有痕跡,這衣服我就帶回去,小姐家訂衣的銀錢改日就差人給送來,若是……”
小丫頭杏目圓睜,當即打斷了宜兒的話,道:“什麼帶回去就行,我且問你,我家小姐訂的新衣本就是爲了今日上巳節的,如今你要把衣服帶回去,銀錢的事兩說,小姐因爲這事今日出門卻沒有稱心的新衣穿戴,原本大好的心情都打了折扣,這事情又怎麼算?”
“明風繡樓雖比不得天外樓那樣的大繡坊,但是出來的東西在質量上向來還是過得去的,小姐的這件春衫線頭脫落得分外蹊蹺,我覺得不大像是繡樓的繡娘疏忽了,可能是……”
“你什麼意思?這衣服是做好幾天了,可我家小姐根本就沒有穿過,這線頭明顯就是你們繡樓的原因,你這麼說可是在說這線頭還是我們給弄掉的了?”
連續幾次,宜兒的話都被這丫頭給打斷,就是她脾氣再好,心裡也很不痛快,當下道:“這位姐姐,繡樓的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我能做主的就是縫不縫補這件衣服的事,所以其他有的沒的我看我們還是先不議了,先看看這個衣服到底是縫還是不縫的好?”
宜兒這話明面上在說自個不是繡樓的主事人,可往深了想又何嘗不是在說這小丫頭也非吳府主事人,既然大家都不是主事人,那麼眼下能做主處理的就只有簡簡單單的這件春衫是縫是補的事了,至於其他,大家都做不來主,說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那小丫頭年紀也不大,十四五歲的
樣子,模樣是生得好,就是眼珠轉得過快,給人一種精明過頭的感覺,此時聽宜兒話中帶刺,不由得面上一惱,正要開口呵斥,卻見宜兒已扭頭坐在了矮凳之上,展開了那件春衫,又從繡盒中比對着顏色拿出針線,竟然自顧自的動手縫補起來,看那架勢,卻是根本不再想理會於她的模樣,小丫頭氣得滿面通紅,偏又無可奈何,遂恨恨的大力剁了剁腳,扭頭往裡屋去了。
宜兒所在的應是一間會客的堂屋,外頭天氣尚好,堂屋中雖也有窗幾亮頂,可是總歸沒有外面的光線好,宜兒想了想,索性將矮凳移到了門口,背靠着門框,專心致志的飛針走線起來。
可能是剛剛纔氣走了一個在主子面前得力的丫頭,這會子周圍竟沒有一個吳府的下人,宜兒也懶得去管它,這般縫補了近半個時辰,終於大功告成,宜兒正將春衫提在手中,仔細的翻看縫腳的針線密度的時候,一個聲音卻在耳邊很突兀的響了起來。
“哇,好漂亮的線腳!”
宜兒轉頭,就看見了一個約莫只有八九歲的小丫頭,這小丫頭宜兒認得,剛進吳府的時候到二門來將她迎進內院的就是這丫頭,好像是叫小秋。
此時小秋正滿眼羨慕的望向宜兒,道:“姐姐原來真是繡娘啊。開始我在二門接姐姐的時候,見姐姐年紀跟我差不多,我還有些不信姐姐會是繡樓僱請的繡娘呢!姐姐的手藝真好,這縫補的地方完全看不出來痕跡。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學到姐姐這一半的手藝啊?”
宜兒笑,道:“我的火候還不夠,哪裡就有你說的那般好了?”
“這還叫火候不夠啊?姐姐姐姐,我聽人說,還有一種雙面繡,繡出來後,雙面可呈不同的圖案,神奇得很,是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只是雙面繡技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掌握嫺熟的!”
“你也不會麼?”
“我們繡樓重在裁剪製衣,於純粹的刺繡之上其實並不看重,雙面繡法又是大繡樓的不傳之術,我哪裡能有機會去學這等技法?”
小秋歪着腦袋,道:“不是說你們繡樓的東家衛娘子,以前是天外樓的三大供奉之一麼?難道雙面繡的技法連她都不會?”
宜兒望着小秋,笑了笑,小丫頭畢竟年紀太小,世上的事情哪裡有那麼簡單的?要說雙面繡,衛娘子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但宜兒卻可以肯定她肯定是會的,而且火候只怕絕不會低,只是衛娘子出身天外樓,又身爲三大供奉之一,當初天外樓能夠爽快的放人出來,顯然二者之間有着沒有對外公佈的約定,衛娘子開明風繡樓,幾乎放棄了她最擅長的刺繡,反而重點做起了裁剪製衣,這是擺明了避免和天外樓的主業上起衝突,在繡樓的經營方向上衛娘子都考慮至此,那作爲天外樓的鎮樓絕技雙面繡,衛娘子又怎會輕易在外人面前展示呢?
宜兒正想着要小秋幫忙將補好的春衫拿去給吳家小姐試一試,卻見一個青
衫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
宜兒嚇了一跳,正奇怪這裡是吳府內院,怎會有男子隨意的出入的時候,小秋早已上前行禮,喚了聲老爺!
這人原來就是吳府的主人,縣丞吳林,宜兒福了福身。
吳林本是路過,就快要走過去的時候,忽然又轉身回來,望着宜兒,滿臉的詫異,道:“蔣姑娘,怎麼是你?”
宜兒呀然道:“吳大人認得民女?”
吳林道:“前幾日,因爲一些誤會,蔣姑娘曾去了縣衙一趟,那時本官跟在縣令老爺旁邊,曾見過蔣姑娘,只是那時人多,姑娘不記得本官也不奇怪!”
宜兒哦了一聲,心裡道哪裡只是去縣衙了一趟,分明就是被下了縣衙大牢,還被關了好幾天好不好!
吳林得知宜兒如今是明風繡樓的繡娘,以及今日前往吳府的緣由之後,拿起宜兒縫好的春衫看了一眼,便連連誇讚,當下就讓小秋給小姐送去,又和宜兒寒暄了幾句,再叫來一名丫鬟,吩咐仔細引着宜兒出府!
這吳縣丞態度極爲友善隨和,到弄得宜兒有些受寵若驚了,道謝了之後便隨着丫鬟出了吳府。
卻說那吳林送走了宜兒之後,轉身就回了正屋,他那夫人陳氏正往窗臺上一盆芍藥花裡澆水,吳林上前將陳氏拉進內室,屏退了伺候的丫鬟,開門見山的道:“夫人可知道英兒做的春衫出了紕漏,因爲這個今日繡樓來了位繡孃的事?”
陳氏點頭:“知道啊,要說這明風繡樓的東家衛娘子,那倒是個人物,當年天外樓的三大供奉之一,只可惜衛娘子不在,這回只差了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過來,妾尋思着這衛娘子名頭挺大,怎麼做事這般不靠譜呢?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姑娘能會什麼,那不是瞎胡鬧嘛。老爺,我們家雖不是什麼大戶豪門,可好歹也是宛縣有頭有面的人家,那衛娘子如此敷衍,妾豈會還將自個的熱臉給貼上去,所以妾只差了個丫頭前去應付,這會……”
不等陳氏的話說完,吳林已然不耐煩起來,頓腳嘆道:“夫人糊塗啊!”
陳氏見吳林神情,心頭隱隱有些害怕,連連追問之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方鬆了口氣,道:“妾還以爲是什麼大事,不就是個運氣好點,救了貴人的小丫頭麼?”
吳林斥道:“婦道人家,知道什麼?那只是運氣好點麼?那可是好得發紫了。那只是尋常貴人麼?那可是雲家嫡支長房的老二,雲家的五公子!這雲五公子只有一個同胞的長兄,你可知道是誰?”
“是誰?”
“雲重,雲家長房長子,於數年前已經着手開始打理雲家各處產業,如無意外,雲家將來的家主必會是這雲重!而云重只有雲五公子這一個同胞弟弟,只這也就罷了,你可知道,去年秋闈大比這雲五公子不僅參加了,而且排在連州第五名取的舉人,這意味着什麼你知道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