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時間永遠都會過得很慢,就在倪小冉第三十一次嘆氣之後,我們身後的茶房門口突然傳出來一道嘹亮的喊聲。
“諸位老爺避屈了您吶,改日造府道謝啦,請諸位大駕送三了您吶!”
這話喊完之後,就看從後廚魚貫而出一列列下人,每個下人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之上是六個盤子,盤子裡裝着菜。
接三的席面又有講究,一般人家會上四道簡單的菜品,但有身份的人會覺得吃你四道菜的席不好聽,主家也會考慮這一點,會把菜品改成六道甚至八道,但不管是幾道菜,就算是極富的人家,也不會在接三這天備下全席。六道菜之後緊跟着的是一碗打滷麪,面可以不全部吃完,但至少要吃一口,表示對亡人和主家的尊敬。
而之前茶房喊的那句話,不但是提醒廚房開席,更是爲主家招待不週陪個不是。而且從這句話裡能聽的出來,雖然話中沒有命令式的語氣,卻透着命令式的意思,意思是告訴所有來客,別忘了您是幹嘛來的,接三、送三死者爲大,提醒那些品行不端,心懷不軌的人,別在這一天給主家找麻煩。
我聽着這句喊話,就有點對號入座的意思,要說這百十來人的賓客裡,也就我們四個心懷不軌。
可轉念再一想,我們這“心懷不軌”也是要查案斷案,而不是要傷誰害誰。
上來的菜和麪我都只吃了一口,孫家準備的席面雖然簡單,但卻不是一般人家能夠隨便吃的起的。孫家看起來確實富有,不但是河西村,在整個東平鄉都算的上是大戶,甚至放到北京城裡,與那些富人相比也沒看出來差多少。
我不由的想到,怪不得孫家死個人整個村的人都來了,看來在河西村,孫家地位可不低。
但問題是孫家哪來的這麼多錢?沒聽說孫家有什麼生意買賣,而且在東平鄉他家也沒多少地,他家的錢哪來的?看來孫家要查的事還有很多。
宴席結束之後,接三的儀式繼續開始,一般情況下,上午來的賓客這個時候應該回去了,要給人家路遠的親朋好友讓出位子來。可我們不能走,雖然送三的時間大概可以推斷是在夜晚掌燈時分,但這時間不太有譜,掐不好這時間就沒辦法把握好送三的隊伍到達土地廟的時間。
而且孫家我們必須盯着,說不好就能瞧出什麼線索來。
我有些坐不住了,看的出來倪小冉更是坐不住。
父親給我倆一個眼神,輕聲說道:“你們先去你爺爺那兒看看吧,給他送些吃的,這裡有我和王廣殿守着,有什麼事情,我會讓他去通知你們。”
我點點頭站了起來,倪小冉後面隨着我,一起走出了孫家大門。出了門我們不約而同的同時呼出一口氣,壓在身上的壓力消失,瞬間一身輕鬆。
倪小冉說道:“可憋死我了,這也太難受了,話也不敢說,就這麼幹坐着,這簡直要我的命啊!”
“本來也沒讓你來啊,你非得跟過來。”
“咱倆可是有賭約的,我不來行嗎?萬一孫家露出什麼破綻,你偏說是爺爺通靈查出來的,那我不上當了嗎?”
這女人就是小家子氣,我一個大男人能佔她的便宜嗎?我也不跟他鬥嘴,本來心裡就記掛着爺爺,怕萬一土地廟那裡有孫家人守着,他進不去就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我們一路半顛半跑的就到了土地廟,倪小冉是第一次來,剛邁步進了廟裡,我就感覺她突然拽住了我。
“這土地廟也太邪乎了吧?怎麼陰森森的?”
我點着頭說道:“這廟裡一直就是這樣,這還是前幾年修繕過一回呢,要不比這還邪乎。”
倪小冉說的沒錯,這廟裡確實邪乎,別管外面是多熱的天,只要進了這裡,瞬間就能把一身的汗激回去,要是身子弱的還真受不了。
我看這裡冷清清的沒有人,就知道孫家並沒有派人來看守,按照之前和爺爺的約定,他應該是藏在了右側的偏殿。
要說這廟的奇怪,其實還有一點,一般北方的寺廟,多數都是坐北朝南,正殿在北,廟門開在南。而這土地廟卻不同,卻是坐西朝東,正殿在西,廟門在東。我之前問過爺爺,這廟爲什麼這樣建造,爺爺說他也不懂,這廟的年頭已經很不短了,打我太奶奶從山東遷到這兒的時候,這廟就有了,而當時就沒打聽出關於這廟的來歷,只知道是個土地廟,什麼時候,何人建造的已經沒人知道了。
我尋摸着身後並沒有人跟蹤我們,帶着倪小冉悄悄鑽進了偏殿,偏殿是裡外兩間屋子,爺爺正在裡屋的角落裡安安穩穩的坐着,腳邊擺了一大堆的東西。
爺爺看見是我們放下了心來,問我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還沒說話,倪小冉卻先抱怨起來:“那裡太無聊了,還不如和爺爺您在這裡待着呢。”
爺爺哈哈一笑沒再說話,我趕緊把從孫家帶出來的一些點心遞給了爺爺。
我說道:“爺爺,準備的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送三的隊伍燒燒活兒的地點肯定是在院中,上香做法事必定是在正殿,不管孫老頭是從哪兒入地府,肯定出不去這兩個地方。引魂爲主,困魂爲輔,兩套陣法設下來,應該能留的下他。”
爺爺之前滅厲鬼時設下的叫俘鬼陣,與他此時提到的引魂,困魂陣法不同。
引魂、困魂要比那俘鬼陣友善的多,引魂只招引,魂魄來去自如,強制性很低。而困魂也只能困住魂魄一段時間,其實是用來逃避鬼魂用的。
孫老頭的魂魄並不是厲鬼,更沒有傷人害人過,我們留下他只爲了他能留些線索,利於我們破案,也並沒有要滅他的魂魄的意思。
我們與爺爺閒聊了一陣時間,眼看太陽西落,將近黃昏。爺爺讓我們回去,這裡留的人太多難免被人發現,他讓我們跟着送三的隊伍,到時候見機行事。
我和倪小冉回到孫家的時候,孫家大院裡已經來了不少道士和尚,送三的隊伍也已經開始了準備。
我本來想低頭從院中穿過去找父親他們,卻突然感覺送三的隊伍裡有一道目光在看着我。
我尋着目光一看,不由得卻愣住了。那看着我的人竟然是一個老道,而且這老道我還認識,赫然是劉老道!
這讓我很詫異,我以爲劉老道自從上次那件事過去之後已經離開了北京,因爲他本來就是一個雲遊道士,但是如果他沒離開北京,爲什麼這一年多時間以來卻從來沒來過我家?而且怪的是這次怎麼又突然進了孫老頭的送三隊伍裡了?
我向着劉老道走去,離得近了剛要開口,卻看到他給了我一個眼神,隨後往沒人的地方走去。
我跟了過去,就看他鬼鬼祟祟的往四處張望,等我走近了問我道:“你們家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害我撲了個空。”
我看時間不早了,估計隊伍馬上就得出發,趕緊撿重要的跟他解釋了一番,最後又問道:“你們這隊伍裡的老道,和尚有沒有道行深的,能看出我爺爺布的陣的?”
劉老道說道:“除了你老道爺爺我,剩下那些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我點頭說:“那就好,有了老道爺爺您,看來留下孫老頭的魂魄就是十拿九穩了。對了,您怎麼出現在這兒了?”
“唉!小孫子別提了。”
劉老道兩三句就把他又回北京的原因跟我解釋清楚了,說白了還是因爲錢。我發現這修道的人就不能沾錢,沾錢就準沒好事。
原來劉老道確實離開了北京,一路往西到了山西境內,本來找了個荒涼的道觀自己修行,可大概一個月以前,突然從北京來了幾個人找到了他,讓他幫忙爲個亡人送三,而且還說明了送三的具體時間。
劉老道一開始是不答應的,可這些人出的價錢很高,他一想活兒也不大,而且還能順便回趟北京看看我們,所以就接下了。
我聽到這裡眉頭就皺了起來,不用說這亡人指的自然是孫老頭,否則劉老道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可問題是那些人怎麼知道的孫老頭一定什麼時候死?還能把送三的準確時間說出來?而且北京也有會做法事的道士和尚,爲什麼非得大老遠的去山西找劉老道?
“我一開始以爲那些人是讓我到北京之後等着,可我今天中午到了北京才知道,今天正是亡人的接三,這也太巧了吧?!而且我剛纔一打聽才知道,那些和尚老道都是從外地來的,進了院就不讓我們跟其他賓客說話,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我還想再問幾句話,卻突然聽到院門前一陣鑼鼓響聲,看來送三開始了,我只來得及囑咐劉老道,到了土地廟多多照應,就趕緊回去了。
我們一行四個人跟在送三隊伍的後面,隨着隊伍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