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對那什麼簪花沒興趣,對顧瑾瑜的八卦更沒興趣,她轉身離開了。
清風樓中的顧瑾瑜卻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爲莊夢蝶的一句話,廂房內的幾位千金看她的臉色全變了。
今日女學旬休,大家閒來無事,便相邀來清風樓,一是爲春闈下注,二也是爲三花榜下注。
顧瑾瑜是三花榜的有力競爭人選,她出身侯府,是顧侯爺的掌上明珠,她也深受淑妃娘娘的寵愛,十五歲及笄當日被陛下冊封爲慧縣主。
她的才名在京城不說家喻戶曉,卻也是赫赫有名的,進入女學後她如魚得水,拿下不少第一,與莊月兮平分秋色。
莊月兮是誰呀?那可是莊太傅的嫡親孫女,莊大儒莊羨之的親侄女兒,安郡王的親妹妹,她出色並不奇怪。
顧瑾瑜能做到與她齊名就太意外了。
然而京城是個很講究出身的地方,對男子如此,對女子亦如是。
“瑾瑜,她說的是真的嗎?”一位素日裡與顧瑾瑜交好的徐小姐問。
一旁的一位楊小姐問道:“是啊是啊,瑾瑜,莊小姐胡說的吧?你怎麼可能不是定安侯親生的呢?定安侯明明那麼疼你!”
話雖如此,可廂房內諸位千金的眼神卻明顯帶了一絲質疑。
顧瑾瑜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也好似被人剝光了衣裳,所有羞恥都在這一瞬涌了出來。
換做旁人這麼說,她一早否認了,畢竟也沒誰會去侯府求證,就算去了,侯爺也會爲了袒護她說她是親生的。
可偏偏是莊夢蝶!
莊夢蝶已經確定她的身世了,她否認也沒用,只會將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就算顧侯爺出面也沒用,莊夢蝶這種人一定會較真到陛下或者太后跟前,逼顧侯爺對天發誓,她顧瑾瑜是親生的,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這聽起來很可笑,卻的確是莊夢蝶會做的事。
莊夢蝶挽着姐姐的胳膊,衝對面的廂房得意一笑:“呵呵呵,沒話說了吧?一個假千金終日頂着真千金的名頭招搖撞騙,我要是她呀,早滾回自己的鄉下去了!拜託裡頭那些巴結的人把眼睛擦亮一點,不是什麼山雞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少說兩句,走了。”莊月兮神色冷淡地將草包妹妹帶走了。
“我想起來我家裡還有點事,顧小姐,我們下次再聚。”徐小姐起身告辭。
“我也是,我答應陪我娘去上香的,顧小姐,我先走了。”楊小姐與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也站起身出了廂房。
餘下的千金們也陸陸續續離開了,有臉皮薄實在不好意思走的,也沒繼續給顧瑾瑜下注了。
顧瑾瑜如坐鍼氈,頭一次感覺如此難堪。
更令她難堪的是,那些原本已經給她下了注的千金們竟然下樓就押注了莊月兮。
三花榜上兩足鼎立的局面發生了逆轉,莊月兮力壓顧瑾瑜成爲了呼聲最高的千金。
顧瑾瑜屈辱地離開了清風樓。
“小姐,咱們回府嗎?”車伕問。
“去工部衙門。”她說。
“是!”
車伕將馬車趕去了工部衙門。
顧侯爺剛從兵部學習完鼓風技術回來,到衙門門口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他走過去,掀開簾子一瞧:“瑾瑜?”
顧瑾瑜眼圈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顧侯爺一下子心疼壞了,坐上馬車問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顧瑾瑜泣不成聲,一旁的小丫鬟替她開了口:“侯爺,您可以要替小姐做主啊!小姐今天被人羞辱了!”
顧侯爺臉色一沉:“誰敢羞辱定安侯府的千金?”
小丫鬟道:“是莊小姐,她說咱們小姐是鄉下來的野雞!”
這小丫鬟也是個厲害的,莊夢蝶說了那麼大一通,她一句話就給概括了,還給概括出了十倍的殺傷力。
顧侯爺的臉色變得難看無比:“她怎麼能這樣?”
顧瑾瑜哽咽道:“其實也不怪莊小姐,她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確不是爹爹親生的,我親爹親孃是鄉下人,我就是這樣的出身……”
顧侯爺心疼地說道:“爹爹不允許你這麼說自己!在爹的心裡,你就是爹的親生女兒!”
小丫鬟看了顧侯爺一眼,嘀咕道:“小姐可慘了,被莊五小姐這麼一說,大家都不押小姐注的了!這才第一天,還不知日後上女學,小姐要怎麼被那些人欺負呢?”
欺負他女兒?這還得了?
顧侯爺不大瞭解什麼注不注的,是問了主僕二人才知清風樓開了春闈的賭局,其中有個三花榜,是賭誰能從一甲三進士的手中得到簪花。
簪花有三朵,安郡王那朵多半是要給莊月兮的,可不是還剩下兩朵嗎?
顧侯爺覺着,以瑾瑜的資質,怎麼也能從二人中贏來一朵。
他不能讓瑾瑜受這委屈。
當日下午他便從庫房支了五千兩銀子,統統拿去清風樓下注。
“您是要下注哪位顧小姐?”掌櫃問。
“還有很多顧小姐嗎?”顧侯爺問。
掌櫃不認識顧侯爺,笑着將兩位顧小姐解釋了一番:“定安侯府有兩位顧小姐,一位是顧二小姐,一位是顧大小姐。”
那丫頭也能上榜?顧侯爺翻了個大白眼,很快,他想起小丫鬟說過,莊夢蝶爲了羞辱顧瑾瑜故意給顧嬌押注了一個銅板的事,想來清風樓就是那時把那丫頭寫上去的。
憑她也想和瑾瑜爭?
算了吧!
顧侯爺二話不說地全押了顧瑾瑜。
顧瑾瑜的賭注金額一下子追平了莊月兮。
顧嬌依舊孤零零地掛在最後一個。
淑妃也得了春闈賭局的消息,悄悄讓太監拿着銀子去清風樓下注。
安郡王是穩贏的,在他身上押注的人太多,賠率太低,但淑妃還是下了,少賺總比不賺強啊。
淑妃也押注了顧瑾瑜與莊月兮,另外還有妙音道姑。
這位道姑說起來是有些來歷的,她是袁首輔的嫡親孫女,因生下來不好養活才送去了道觀。說來也是奇了,明明就快嚥氣的嬰孩,進道觀後當真變得生龍活虎的。
淑妃找人打聽過了,妙音道姑長到十六歲就能還俗回京,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放榜前後。
淑妃覺着,就算衝袁首輔的名聲,妙音道姑也能得一朵簪花。
袁首輔的小孫子也參加了春闈,他的名氣不如安郡王大,可淑妃押注他做榜眼。
接下來,淑妃又下注了一個江南才子,此子在江南一代頗有盛名,三年前的那場春闈他就該高中了,奈何生了一場大病,與春闈失之交臂。
他與五皇子交好,五皇子向她力薦過此人,淑妃相信兒子的眼光,於是押注了他的探花郎。
做完這些,淑妃又擔心自己有遺漏的,她叫來貼身宮女:“太子妃下了誰?”
宮女道:“奴婢打聽了,太子妃沒下注。”
淑妃搞不懂太子妃在想什麼,這麼大好的掙錢機會,不要白不要。
宮女揣測道:“這些才子佳人裡,只有安郡王的才學能入太子妃的眼,可太子妃下不了安郡王的注啊。”
這麼一說也是,安郡王是莊家人,蕭皇后與莊家是死對頭,太子妃押莊家的注,不是在觸蕭皇后的黴頭嗎?
淑妃在後宮沒站誰的隊,她押誰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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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從清風樓出來後,直接去了醫館。
宋大夫剛從顧承林的病房出來,神色一言難盡。
顧嬌走過去,問道:“怎麼?他還不肯走?”
宋大夫搖頭:“他的傷口早癒合了,線也拆了,脈象各方面都很平順,再住下去也沒意義了。”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顧承林年輕氣盛,回到府裡好生調養便是,何苦總是賴在他們醫館呢?
顧承林不願離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接受凌姨娘的背叛,他拒絕回到曾經有過凌姨娘的地方,也拒絕聽到她的消息。
只要他在府中,這些問題就沒法兒解決。
可他又不能搬去外面的宅子,顧老夫人不會同意。
顧嬌與宋大夫去了他的病房。
進屋時,顧承林背對着門口側躺着。
屋內光線很暗,但也看得出他清瘦了許多。
顧嬌來到病牀前:“你再不走的話——”
顧承林沒轉過身來,只是默默地舉起一張銀票。
“醫館的病房是給病人——”
又舉起一張銀票。
“最近生意很好——”
八張銀票。
一張面值一百兩。
顧嬌收好一千兩:“好好養傷。”
宋大夫:“……”
顧嬌拿了銀票之後,開心地出門了!
另一邊,顧承風也結束了一日的功課來醫館照顧弟弟了。
他從前是白天做功課、夜裡做任務,顧承林受傷後,他就成了白天做功課、照顧顧承林,夜裡做任務、照顧顧承林。
顧承林的身體沒大礙了,只是人變得木木的,拒絕與人交流。
顧承風的秘密在顧承林這兒其實有點兜不住了,不過不幸中萬幸的是,顧承林的這副樣子反倒不會把顧承風的秘密說出去。
顧承風起早貪黑、累死累活,被一遍遍榨乾之後,終於攢夠了一千兩銀子。
這是最後一筆債了。
還完這個,他就再也不用那麼辛苦了!
“三弟,等二哥還了債,就帶你去一間更好的醫館!”顧承風說着,將手伸到顧承林的枕頭下去摸自己的銀票。
他摸了一下,咦?沒有。
他摸第二下,還是沒有。
他將枕頭抽了出來,就悲催地發現自己辛辛苦苦攢的一千兩銀票沒了!
他只覺天都塌了:“三弟!我的銀票呢?”
初九這日,第一場考試正式開始。
禁衛軍昨日便已將貢院圍了起來,水泄不通,連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去。
監考官們自密封的箱子裡取出試卷,一一發放到各個考棚。
京城的貢院一共有東西南北四個考棚,每個考棚的人數多達五百,加起來足足兩千份試卷。
試卷放下去後,考生不得立即動筆,而是要等貢院鼓樓鐘響,響過三次後方可提筆答卷。
收卷時也一樣,鐘聲敲響三次,便必須落筆,否則視爲考場作弊。
京城貢院的考生多,相對的,監考官也多,全天都有人巡邏,在這種高壓環境下,想要夾帶作弊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天氣似乎更冷了,一大早還飄了點雪花。
寒風呼嘯,考生們一個個凍得直哆嗦,毛筆都有些抓不穩。
蕭六郎早上吃了個一塊醬肉乾,一個白麪饅頭,蘸了點辣子,熱得出了一身汗,手很暖。
這一場試的是四書五經,有帖經題,也有釋義與論述,題量很大。
能考到這一輪的都是各地的佼佼者,不論心理素質還是真才實學都比鄉試時的整體水平過硬,第一場的難度還不至於難倒他們,就是架不住天氣太冷。
“阿嚏!”
某考棚內,杜若寒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他昨兒夜裡踢了被子,大半夜被凍醒,之後就不大好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題目根本看不進去。
“阿嚏!阿嚏!阿嚏!”
一連好幾個噴嚏,他感覺自己的腦袋更暈了。
再這麼下去他一定會落榜的。
杜若寒突然就傷心了起來。
他不能落榜,落榜了會讓姑姑難堪的。
姑姑在府裡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他再不出息一點,他姑姑在那些人面前越發擡不起頭來了。
杜若寒努力強迫自己去審題,可他的腦子太漿糊了,實在是做不下去。
他想吃點東西提神,包袱一打開,掉出一個小藥包來。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顧嬌給他的,說是風寒藥與凍瘡膏,風寒藥內服一天三次,一次兩粒;凍瘡膏外用,隨意。
可是……真的會有效果嗎?
要是瞎吃藥,吃壞肚子了反而不妙。
杜若寒又堅持了半個時辰,眼看上午的時間就要過去了,他卻連四分之一的題目都沒寫完。
再這麼下去和棄考也沒區別了。
杜若寒一咬牙,拿了兩粒風寒藥,和水吞下了!
馮林與林成業的考試情況良好,不是他倆有多厲害,而是這是他們的第一場春闈,他們年輕,已有舉人功名在身,便是考不上也不丟人。
當然蕭六郎還是希望他倆能高中,尤其是林成業,畢竟蕭六郎當初給林成業補習的時候承諾過,無效半額退款。
那可是兩千多兩銀子呢——
傍晚時分鐘聲響起,所有考生都停了筆,等待監考官們前來糊名收卷。
他們的試卷將會先被送往清輝堂,由六位翰林院的考官以硃筆謄寫,謂之硃卷,硃卷也會糊名封卷,之後再送往內正堂。
這是爲了防止有閱卷官認出考生的筆跡,從而徇私舞弊。
考生們十號出場,十一號再度進場。
第二場考的是八股文。
題目出自《論語》——“君子周而不比,管仲之器小哉”,又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君子周而不比”一句曾在十一年前的一場恩科中出現過,也就是說,這不算新題了。
那一屆也是出過不少優秀的八股文的,想在此基礎上再次驚豔閱卷官只怕是難上加難,考生們既要寫出這一句的新意,也要兼顧下一句。
考場內的氣氛明顯比第一場凝重多了。
整個貢院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便是考生們落筆的沙沙聲。
沒多久,有人病倒了。
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舉人,他三十多歲才考上秀才,四十歲中舉,這是他第六次春闈了,再不高中,下次春闈他就六十了。
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上天沒因他的壓力而對他有所眷顧,他本就身子骨衰弱,又坐在最邊上的一個考棚,寒風直往裡灌,第一場時他其實就已經有了點不好的苗頭,硬着頭皮堅持了下來。
到了第二場,實在熬不住,沒寫完就倒下了。
如果僅僅是風寒倒罷,偏偏他是中風了。
他只能被禁衛軍擡了出去。
這場春闈算是又砸了。
這是他準備得最充分的一次,也是發揮最好的一次,不出意外,應當能高中,可惜就是出了意外。
老舉人的倒下給考生們增加了不少心理壓力,考場更靜默了。
這邊,考生們埋頭答題之際,清輝堂內的六位翰林院考官們也謄抄完了第一場的全部試卷。
考生們的墨卷被封存,放進專門的櫃子,一直到三場全部批改完纔會拿出來與硃卷一起存檔。
第一場的硃卷在禁衛軍的押送下被送往裡頭的內正堂,六名考官齊齊鬆了口氣。
其中一個人見清輝堂內沒有旁人,小聲調侃道:“我覺得,我似乎是謄抄了安郡王的試卷。”
一題沒錯不說,那字更是別有風骨,見過這麼多春闈的考卷,那一份考卷絕對是字跡最優秀的,幾乎能媲美書法大家的墨寶。
不料他話音一落,對面的一個考官開口了:“我覺得,安郡王的試卷應該是在我這邊。”
他也謄抄了一份完美答卷,絕對是無可挑剔的那種,除了安郡王,全昭國沒人可以做到。
試卷被糊了名,看不見到底是誰的,他們謄抄時也只是在墨卷與硃卷上排序號,謄抄完會將兩張試卷並排放在一起,在銜接處蓋上印章。
若是序號出錯了,可以對印章尋找。
謄抄官們都很仔細,迄今爲止沒出現過試卷弄錯的情況。
二人小聲爭執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考官們的爭執,考生們一無所知,考試時間要結束了,他們正在奮筆疾書。
安郡王是早早地便落了筆。
他的眼睛到了夜晚會失明,所以他的試卷都儘量在大白天做完。
鐘聲響起,第二場考試也結束了。
考官們前來封卷,這一場哀嚎的人不少,顯然是第一場太順風順水,導致他們低估了第二場的難度。
然而真正的噩夢是第三場。
這一場主考策問。
題目刁鑽到有考生看第一眼便恨不得昏死過去。
它考的竟然是論嫡長賢。
《春秋》語云——立嫡立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說的是家中只有嫡子纔有資格繼承家產,即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該以嫡子爲重,除非嫡子死了,才能輪到庶子上位。
譬如曾經的昭都小侯爺,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頭上有兩個庶出兄長,可兄長們沒有繼承權,只有他才能被人稱呼一聲小侯爺。
如今他死了,宣平侯的家產便理應由庶長子繼承,除非信陽公主的肚皮裡再冒出一個嫡子來。
若是家中有好幾個嫡子的,那麼以嫡長爲貴,嫡長子繼承家產,譬如定安侯府的顧長卿。
這兩位都尚且屬於嫡、長中德行配位的,可是也有德不配位的,譬如曾經的廢太子。
莊太后一生無子,柳貴妃的兒子是大皇子,他被先帝冊封爲儲君。
他與柳家謀反之後被貶爲庶人,那之後規矩該立二皇子纔是,偏偏立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陛下登基後,立了蕭皇后的兒子爲太子。
若贊同立嫡立長不立賢的說法,那麼陛下的皇位便來路不正;可要說不贊同,那就是在指責陛下立太子立的不對,畢竟誰都知道,太子雖是嫡出,卻不是幾位皇子中最出衆的。
這是一道送命題啊!
幽州來的考生們都瘋了。
他們幽州這屆考生是得罪了誰?鄉試的策問考削藩,會試的策問更刁鑽,這特麼都考到皇帝的家務事上去了!
雖未明說是立儲之事,可誰也不是傻子。
何況立儲嚴格說來也不算是皇帝的家務事,它是國事。
既是國事,那就沒什麼不能拿來考他們這羣舉人的。
總之,把他們考糊就對了。
多虧天氣寒冷,沒人中暑,就是又有倆老舉人中了風,都是讓這題目給嚇的。
安郡王拿到題目時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不明白這題是誰出的?是翰林院還是陛下?如果是陛下,那麼陛下的用意是什麼?
是對太子不滿嗎?還是在敲打想要把太子拉下馬的莊家?
畢竟立嫡是立當今太子,可若是立長就該立莊貴妃的大皇子。
安郡王很快就笑了。
有意思。
這題目出的真有意思!
馮林與林成業到這一場基本跪了,他倆屬於沒多少政治細胞的,參不透這道題目背後的深意,還只當就是字面上的立意。
馮林家裡就他一個兒子,立啥呀立,都是他的!
林成業雖是家中庶子,可他爹說了,繼承家業沒出息,當官纔有出息,所以他的哥哥們一點也不想繼承家業,他們全都想當官。
如果他考不上進士,就得和哥哥們一樣回去繼承家產,做一個富甲一方的小首富。
唉,他不想,好憂桑。
蕭六郎拿到考題時,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但他也明顯感覺到難度比前幾場考試大了。
他閉上眼,在心裡打了會兒腹稿,打好後沒着急動筆,而是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推翻了方纔的想法。
……
貢院內的考生們一個個考得焦頭爛額,恨不得把筆給摔了,而在貢院之外,寂靜清冷的青石板小道上,一名單薄清瘦的身影癡癡地望着貢院的圍牆。
考題在開考後的半個時辰便傳了出去,如今茶樓酒肆都傳遍了,只是沒人能把答案送進去。
男子立在巍峨的牆壁下,他手中捏着一張紙,上面寫着策問的考題。
他的眼底放着激動的光芒。
他會做。
這題他會!
他知道怎麼寫,他的腦子裡早已閃過不下十篇答案!
他捏緊手中的紙團,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什麼人?”
一名巡邏的禁衛軍發現了他。
他拔腿就跑!
爲不影響考生考試,附近禁止騎馬,禁衛軍全是徒步巡邏,但也夠將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逮住就是了。
“是你?”禁衛軍將男子摁倒在地上後,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柳一笙。
禁衛軍見怪不怪了,京城貢院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考試,每一場都能在外頭抓到這個瘋子。
禁衛軍冷聲道:“你又進不去,總來這裡做什麼?”
“路過。”柳一笙說,他被人反剪着雙手摁在地上,有些難受。
“出了什麼事?”另一個禁衛軍走了過來。
“是柳一笙。”第一個禁衛軍說,他其實都打算將柳一笙轟走了,可顯然他的同伴不想輕易放過柳一笙。
同伴蹲下身,自柳一笙拽着的拳頭裡抽出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今日的策問考題。
他頓時不屑地笑了:“居然竊取春闈考題,你想幹什麼?夥同裡頭的人作弊嗎?”
這種考題早傳出去了,禁衛軍也都明白這一點,可他就是看這小子不順眼,怎麼也得安個罪名羞辱他。
柳一笙被拖進了一旁的巷子。
雪花般的拳頭朝他招呼了過來,他被揍得滿臉是血,渾身抽搐。
“行了行了!春闈呢,別打出人命了!”第一個禁衛軍看不過去了,勸住了同伴,拉着他回到了巡邏的小道。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柳一笙攤在冷冰冰的街道上,望着灰沉沉的天空。
他看不到希望。
他想死。
可他也明白,那些人不會讓他死。
他們要他活着,承受廢太子與柳家的罪惡。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傷口上。
要是能這樣凍死該多好——
他閉上眼冷笑。
忽然,頭頂光線一暗,落在身上的雪花沒了,他淡淡睜開眼。
有人爲他撐了一把油紙傘,傘上用十分蹩腳的手法畫着花花與小雞,傘柄卻精緻地刻着字。
傘下少女氣質如玉。
左臉上一塊大大的紅斑,這一瞬在雪地裡卻豔若桃李。
顧嬌蹲下身來,將傘放到一旁。
他擡手去阻止顧嬌。
“別動。”顧嬌說。
柳一笙……沒動了。
顧嬌將小揹簍放在地上,從裡頭取出小藥箱,拿了幾個壓舌板橫着放在他嘴裡:“咬住,可能會有些疼。”
柳一笙咬住了壓舌板。
顧嬌捏住他的右胳膊,咔擦一聲復了位。
還有大腿。
這個比較疼。
顧嬌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左腿上,將他的腿擡了起來:“我數三聲,然後給你復位,可以的話,點點頭。”
柳一笙冷汗直冒地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讓他很羞澀。
顧嬌:“一……”
咔!
接回去了。
柳一笙甚至還沒來得及去迎接疼痛。
當然,那一下的疼痛也是劇烈的,他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他又給忍了回去。
顧嬌用聽診器聽了聽他的呼吸,當碰到其中一根肋骨時,他疼得悶哼了一聲。
顧嬌拿回聽診器,解開他的外衣,將手伸了進去。
他頓時慌了:“你做什麼?”
“噓,別動。”顧嬌認真地在他的肋骨上摸了起來,她的動作很小心,“肋骨骨折,錯位不是特別明顯,可自行恢復。”
顧嬌將手收了回手來。
這隻手,適才在他的胸膛之上游走,柳一笙有些難爲情:“你們醫女都這麼……”
“是大夫。”顧嬌糾正他。
柳一笙不說話了。
顧嬌站起身:“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叫輛馬車。”
“不用。”柳一笙叫住她。
“嗯?”顧嬌古怪地看着他。
柳一笙忽然無法直視她的眼神,他垂下眸子:“我說,不用。”
頓了頓,捏緊手指,冷冷地看向她,“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救我是爲了有朝一日我能報答你,那麼你錯了,你應該把籌碼壓在那些考生的身上,不是我這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身上!”
顧嬌長長一嘆:“你還是不信你自己啊。”
柳一笙自嘲一笑:“你看走眼了,我就是一個連科舉資格都沒有的廢物!”
顧嬌唔了一聲:“你想科舉?”
柳一笙撇過臉:“不想,也不可能。”
顧嬌認真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是嗎?”柳一笙冷笑,一陣寒風吹過,顧嬌的油紙傘骨碌碌地滾了過來,頭戴小花花的小雞就那麼毫無預兆地闖進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滿是嘲諷:“你聽說過進士簪花嗎?每年陛下都會欽點三名一甲進士,御賜頭甲簪花,你要是能拿到他們的簪花,我就相信你說的,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記住,不是一朵,是三朵。”
“別怪我沒提醒你,就連當朝太子妃也只拿到了兩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