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辰,太后怎麼出宮了?
唐嶽山耳力極好,卻也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朝宮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真看見太后的金鳳鑾駕在暗夜中無比耀眼。
“都住手!”他厲喝。
弓箭手忙收回了弓箭。
唐嶽山也不怕顧嬌這會兒會跑掉,因爲若真敢跑,那就是衝撞鳳駕,他會名正言順地將她射成刺蝟!
唐嶽山撩開衣襬,對着鑾駕的方向跪了下來。
他這麼一跪,四周的侍衛與弓箭手也齊齊跪下。
顧嬌來到顧承風身邊,單膝蹲下,看向倒地不起的顧承風,捏住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了他的脈搏上。
顧承風渾身疼痛,要說受了太嚴重的內傷也不至於,隔山打牛這招有一定的侷限性,威力不太猛。
就是顧承風有點兒被打懵了,一下子動彈不得。
八名孔武有力的太監,個個都是大內高手,擡着金絲楠木所制的寬大鳳攆,氣息都不曾亂一下。
鳳攆的華蓋之上垂下的南海鮫紗,一寸一金,有價無市。
四面的鮫紗各鏽了不同形態的金鳳,夜風吹動鮫紗,金鳳粼動,彷彿隨時要振翅飛出。
唐嶽山是殺伐決斷的戰將,然而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莊太后的氣場強大。
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艱難,促成同一件事,可能女子要多付出十倍努力不止。
唐嶽山從來都不會小瞧這個後宮的女人,她能將先帝熬死,在無子的情況下廢掉曾經的太子,在新帝早已成年的情況下依舊做了垂簾聽政的太后。
她的本事怎麼可能會小?
鳳攆停下了,比唐嶽山想象的距離更近一些,唐嶽山有些受寵若驚,差一點忽略了自己身後還待着兩個刺客。
“臣,恭迎太后!”唐嶽山跪着行了一禮,“不知這麼晚了,太后怎麼出宮了?”
莊太后一般不會出宮,畢竟皇家規矩擺在那裡,雖說莊太后做的許多事都不合規矩,但莊太后也分輕重的,她會盡量將自己的大逆不道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譬如——垂簾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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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紗後,傳來莊太后悠長且透着威嚴的聲音:“哀家做什麼,需要向你稟報麼?”
唐嶽山微微一愣。
這話可謂是不近人情了。
好歹自己也是太后寵臣,怎的感覺太后與自己說話透着一股子疏離與高冷呢?
不過想到莊太后性情不定,唐嶽山也就沒太往心裡去。
“臣逾越了,請太后恕罪。”他拱手行禮,等着莊太后讓他平身。
哪知莊太后並沒有喊他起來,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帶着這麼多人在宮門口大吵大鬧,怎麼?你想造反吶?”
這裡距離皇宮大門還是有點兒距離的,何況他帶的是府上的護衛,不是軍營的兵,何來造反一說?
唐嶽山稟報道:“回太后的話,今晚有刺客夜闖元帥府,臣是捉拿刺客纔來到這裡,還望太后明鑑!”
莊太后冷冷打斷他的話:“抓刺客抓到皇宮附近,不是哀家出來攔着你,你是不是一會兒直接要闖進皇宮裡面去!”
原來太后是爲了阻攔他纔出宮的嗎?
太后提拔自己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後與皇帝的關係越發緊張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容不得他出任何差錯。
唐嶽山拱了拱手:“微臣莽撞了,請太后恕罪!”
莊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今晚是哀家發現了你,哀家自是信你一片忠心的,可若是讓陛下知道了,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息事寧人的了。哀家才提拔了你,少給哀家惹麻煩。”
唐嶽山磕頭行了一禮:“臣知罪!”
莊太后又道:“罷了,既然是刺客,那就處置了吧,省得夜長夢多,秦公公。”
秦公公走上前:“老奴在。”
莊太后淡聲吩咐:“去把那兩個刺客拖進林子裡處置了,做得乾淨一點。”
“是!”秦公公躬身應下,揚了揚手中的拂塵,點了四名隨行的侍衛,“你們隨我來。”
侍衛跟上秦公公,越過唐嶽山身側,來到顧嬌與顧承風面前。
顧承風捂住疼得幾乎要炸裂的胸口,費力地說道:“等等……你們不能殺我們……我是……”
“是什麼是!”秦公公捏了一方帕子,死死地堵住了顧承風的嘴。
顧承風被人拖進了不遠處的林子,顧嬌也一併帶了過去。
林子裡響起刀劍出鞘的聲音,寒光閃過,二人似乎連喊叫都來不及,便被齊刷刷地割喉而死。
須臾,兩名行刑的侍衛前來複命,他們的刀劍上還吧嗒吧嗒滴着鮮血,鮮血冒着熱氣。
雖然線索就這樣斷了,不過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省得他們有機會當着太后的面把他的秘密抖出來。
“你還有什麼別的事嗎?”莊太后問。
唐嶽山忙道:“沒了,臣告退。”
刺客已死,接下來他可以放心去追蹤顧長卿的蹤跡了。
林子裡,顧承風看着秦公公拿出兩個瓶子,吩咐兩個侍衛去接雞血。
沒錯,方纔他真以爲自己死定了,結果侍衛手起刀落,居然只是砍了兩隻草叢裡的野雞。
秦公公道:“野雞血很鮮,做毛血旺好吃。”
顧承風:“……”
這特麼是重點嗎?
我差點嚇死了你給我說這個?
太后讓你們殺人,結果你們殺雞真的好麼?
還有你——
他看向顧嬌。
我都快嚇尿了,你一直這麼淡定合適麼?
顧承風以爲這已經是今晚最大的驚嚇了,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直接讓他當場跪了。
秦公公拎着他倆去見莊太后。
他尋思着自己是侯府公子的事估計藏不住了,莊太后與陛下不合,一定不會輕饒他。
思緒剛轉過,就見身側一道小黑影一閃而過,竟是奔着莊太后的鳳攆去了!
顧承風汗毛乍起啊!
你你你你你……你不要行刺太后啊!
行刺不了的!
會被捅成刺蝟的!
顧承風受了傷,行動不便,攔都沒攔住,就看見某個小黑衣人掠進了莊太后的鳳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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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眸子,不忍往下看了。
然而,他許久沒等來侍衛拔劍的聲音,反倒是聽到了小丫頭的呼聲:“姑婆!”
那聲音清脆悅耳,帶着幾分乖巧與驚喜的味道。
顧承風懷疑自己幻聽了,他壯着膽子拿開捂住眉眼的手,就看見被風吹起的紗簾後,那丫頭坐在了威嚴如帝王的莊太后身邊。
莊太后依舊是神聖不可靠近的,可她竟然擡手摘下了顧嬌的面具,還拿在手裡特別嫌棄地碎碎念:“醜死了,不知道戴個好看一點的?”
“這個好看。”顧嬌說,“我喜歡。”
“拿去燒了。”莊太后將孔雀翎面具遞給秦公公。
秦公公恭敬接過。
不是真的因爲醜,而是因爲這個面具被唐嶽山看到了,必須毀屍滅跡。
顧嬌怪捨不得的。
莊太后沒着急與顧嬌敘舊,而是看了眼呆若木雞的顧承風:“他是誰?”
顧承風去過醫館,也去過碧水衚衕,可惜都沒與老太太打過照面。
“一個認識的人。”顧嬌沒暴露顧承風的身份。
莊太后衝秦公公使了個眼色,秦公公會意,來到顧承風面前,笑了笑,說道:“這位少俠,我送你回去吧。”
顧承風回過神來,看了顧嬌幾眼,秦公公笑着道:“姑娘她不會有事的。”
顧嬌只說顧承風是自己認識的人,秦公公不知二人關係深淺,也不知顧承風對顧嬌瞭解多少,因此沒帶上姓,只稱呼了姑娘。
顧承風眼下腦子一片混亂,還處在我妹妹怎麼會認識太后、我妹妹和太后關係這麼好、我妹妹叫太后姑婆、我妹妹……不對,她不是我妹妹的巨大混沌中。
完全沒注意到秦公公的用詞。
不過他倒是能看得出顧嬌不會有事,他清了清嗓子,對秦公公道:“勞煩公公送我去洛陽街的千音閣。”
“好。”秦公公笑着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