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日的陽光照着影壁,高大的馬車投下長長的影子,大羣的護衛、婆子簇擁着馬車,一個腹部凸出,面容姣好清麗,長眉入鬢的女子被婆子扶下了馬車。她梳了挑心髻,着孝服,但那氣度也是不凡的。
她淡淡地看了影壁前方一眼,略一沉吟問道:“不是派人給母親送信了嗎,怎麼還沒有過來?”
旁邊的婆子連忙應道:“許是還沒來得及吧。”
“她慣是這個拖沓馬虎的性子。”羅宜慧淡淡地說,“你再去妹妹那裡,讓雪枝把妹妹抱去靈堂那邊,我先去給祖母上香燒紙。”
婆子應喏前去,羅宜慧則被大丫頭扶着,側頭問道:“特意讓大伯父先回來一步,大伯母可是接了大伯父就走了?”
大丫頭說:“是接了就走了,如今該去靈堂了。”
羅宜慧才嘆道:“大伯母連個表面功夫都不做,看來的確是矛盾不淺。也不知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什麼了,她連自己的行徑都不講究了。”
大丫頭扶着她的手,讓羅宜慧仔細腳下的路:“……得虧您趕回來,不然咱們姐兒這般處境,也是太兇險了。”
羅宜慧沒有再說話,目光卻微微一冷。
宜寧被林海如牽着匆匆到了影壁。影壁那裡好多僕從在歇息,說世子夫人等了片刻,已經去靈堂了。
林海如面露憂愁,還是遲到了。
她跟宜寧說:“你長姐指不定要呵斥我,你一會兒得幫我說話……”
宜寧聽得目瞪口呆,只聽說過母親訓斥女兒的,哪有反過來的!
林海如卻還是很發愁,這個嫡長女實在是太厲害。羅宜慧沒出嫁之前,沒少管着她,東管西管的。羅宜慧一說她,她就更做得不好了。所以羅宜慧沒有出嫁前,二房的事全部都是她在管。
林海如落得清閒,反正她怎麼做都做不好。而羅宜慧人如其名,活脫脫是個羅老太太的年輕版。
靈堂就設在正堂。
正堂裡弔唁的人還在,白帆低垂,香霧瀰漫,道士在做法事。
宜寧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背影,身姿高挑,脖頸細長。她跪着給羅老太太上了香,直起身來的時候丫頭來扶她,她的腹部隆起,神情淡淡的。宜寧看到她的時候心裡一跳,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羅宜慧也看到了被林海如牽着的宜寧。
她的妹妹正仰頭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好奇,沒有原來活潑了。
林海如牽着宜寧迎了上去,忐忑地笑了笑:“慧姐兒,你可算是回來了!這從京城回來只用了短短兩日,你恐怕是累了吧。既然已經上了香,那不妨先下去歇一會兒……”
羅宜慧說:“正好,我還有話要問你。”她又看向林海如手裡牽着的宜寧,似乎想說什麼。
林海如嘆了口氣解釋說:“老太太沒了之後,宜寧便不如原來活潑了。”
羅宜慧聽到林海如這麼說,只覺得心裡揪一般的疼。她向宜寧伸出手,低下身子,溫言笑道:“眉眉,快到姐姐這裡來。”
宜寧看到羅宜慧,身體自個兒就有種依戀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比面對羅老太太的時候還要強烈。只想撲到她的懷裡去,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聽到羅宜慧喊她的小名,鼻尖竟有種酸楚的感覺,她往前幾步撲進羅宜慧的懷裡,抱住她的脖頸,輕輕地喊了一聲“長姐”。
羅宜慧把宜寧緊緊抱着,撫摸她的背說:“沒關係,姐姐回來了。”她見宜寧原本一個誰見誰怕的小霸王,現在卻有種孱弱無依的可憐感,更心疼地用臉貼了貼宜寧的小臉。
“姐姐回來了,你便有靠山了,不要怕。”羅宜慧柔聲說。
宜寧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但這個陌生的長姐身上卻有種熟悉的氣息。仔細看看,她和長姐面容有幾分相似,只是長姐更明麗一些,她還是稚嫩的一團孩子氣。
母親死之後,十一歲的羅宜慧就帶着妹妹。妹妹學走路了,學說話了,牙牙學語地叫姐姐,邁着小短腿蹣跚地跟着她身後,追着要她抱。羅宜慧對這個妹妹的感情實在不一般。
當初嫁去寧遠侯府,真是恨不得把妹妹也打在包裹裡帶走。免得她留在羅家被人欺負。
在侯府的時候聽說妹妹落水,她心裡已經焦急。要不是身孕還不到三個月,肯定已經趕回來了,幸好後來妹妹沒事。再聽說羅慎遠中瞭解元,然後是羅老太太的死。
羅宜慧再也等不得,身懷六甲也要回來。寧遠侯世子傅正清勸她不要急,仔細腹中孩子。她瞪了傅正清一眼自己就先回來了,傅正清又怕她出事,料理了手頭的事也要趕過來。
等回了林海如那裡,丫頭端了茶上來。羅宜慧喝了口茶問:“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卻也沒有大事,怎的突然就不行了?”
茶杯放下來,想到羅老太太對自己的好,羅宜慧心裡也有些不好受。不過她知道除了祭奠祖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這次回來便是要把這些事情處理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海如的聲音壓低了一些。
宜寧正靠在羅宜慧身邊,羅宜慧身上有股淡淡的梔子香氣,很好聞。她發現這位長姐一直很鎮定,無論是給羅老太太祭拜,還是剛纔在路上偶遇陳氏。陳氏看到她的時候表情微變,她卻屈身給陳氏請安。
她往門外一看,廡廊下,羅宜慧帶回來的婆子正吩咐丫頭收拾箱子。
應該要長住一段時間吧,宜寧心想,莫名的有些安心。
“老太太請原先的鄭媽媽回來治病,那日鄭媽媽要走的時候老太太發病了……”林海如說,“沒撐多久就不行了。宜寧本來是要守着的,大嫂非要讓宜寧回去。宜寧一走開,老太太就斷了氣……”
林海如想到那日的場景,語氣就沉重了幾分:“大嫂隨即讓宜寧搬出正堂……老太太把自己的東西都留給了宜寧,若不是慎遠幫着宜寧,大嫂必定是不依的。現在宜寧的這些東西都是慎遠在管。”
這些驚心動魄的事發生的時候,自己卻不在她的身邊。
羅宜慧緩緩地撫宜寧的頭。
她擡起頭道:“我正想問羅慎遠的事。不過想來你也說不清楚,他人現在在哪裡?”
京報連登黃甲,羅慎遠少年舉人的身份京城都傳遍了。羅宜慧聽說的時候並不驚訝,羅老太太早就跟她說過她這個三弟的厲害。她更想知道的是,羅慎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宜寧聽長姐的語氣,似乎對三哥的印象並不好。
仔細想想,記憶中羅宜慧對羅慎遠的態度跟羅老太太很相似,她不喜歡這個庶出的弟弟。
但是這兩個人可不能有矛盾啊!
她拉着羅宜慧的手,跟她說:“長姐,三哥對我很好。他教我練字,還幫我管鋪子和田莊。”
妹妹年紀還小,如何懂得分辯人的好壞。羅宜慧只是撫了撫她的臉說:“好,眉眉乖。等姐姐見過你三哥再說。好不好?”
宜寧心裡嘆了口氣,不過想想也是,以羅宜慧的心智,自然不會只聽一個孩子的話。
“喬姨娘可還安好?”羅宜慧又問林海如。
林海如這時候卻不知道說什麼了,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羅宜慧看向瑞香,瑞香只能說:“老爺常去喬姨娘那裡,她就以此爲藉口時常不來給二太太請安,除此之外倒也安生。”
羅宜慧聽了瑞香的話,就明白現在喬姨娘是怎麼個處境了。
她淡淡地說:“喬姨娘倒也長進了,不過我回來倒不是爲了她。我這次回來其實是爲了一件事……”喬姨娘以後再收拾便是。她看着林海如,緩緩說,“祖母沒了,以後勢必要分家的。與其拖到以後,不如現在就分了好。”
林海如被嫡長女說得一愣。
她也想分家,但是羅成章不同意啊。
而且爲什麼越早越好?老太太剛去了,這實在是不孝的。
羅宜慧沒有解釋,她只是說:“等晚上我去跟父親說,如今剛回來,我要去給祖母燒些紙錢。”
她牽着宜寧去了靈堂,跪着燒了半個時辰的紙,然後又帶着宜寧去給剛回來的羅大爺請安。
羅大爺神色平靜地讓羅宜慧不用多禮。他只是因趕路精神有些萎靡,卻也沒有傷心過度的樣子。
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人,這等心思羅成章還真的比不了。
宜寧心裡卻在想,祖母死後,羅大爺和父親都要丁憂三年。這三年裡羅大爺只能留在家裡,對他的仕途不利,對父親的影響倒是不大。不僅羅大爺的仕途要耽擱,羅懷遠的親事也要受影響。
她突然明白羅宜慧爲什麼現在就提出分家,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若是以後再提,等大房的事情塵埃落定了,二房必定會更吃虧。而且以林海如的手段,兩家同過的時候,她絕對壓不過陳氏。
只是孝道畢竟是一個問題,不知道羅宜慧會如何解決。
羅宜慧回來,其他的弟弟妹妹都要來見過她。
不僅因爲她是家中的嫡長姐,還因爲她的身份是定北侯世子夫人。
陳氏看到宜寧站在羅宜慧身邊,她就想到了讓她氣得牙根發癢的羅老太太的遺囑。
她以前是輕視羅宜寧,沒了嫡母的孩子,如何能跟她的宜玉、宜秀比,她也不信林海如會真的把羅宜寧視如己出。但是想到羅老太太留給羅宜寧的那些東西,再看到羅宜慧、羅慎遠都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站在羅宜寧身邊,她也知道羅宜寧怎麼都不會差了去。
誰讓她有兩個好哥哥姐姐呢。
再者羅宜寧這個小丫頭也不簡單,看似天真可愛,實則也是聰慧的。那日宜玉被她發現與程琅傳情,這等心智恐怕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孩子能做到的。只不過她讓別人看不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