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府邸離府學衚衕並不遠,馬車行一刻鐘就到了。因顧景明的祖父顧大學士回京,徐渭今日宴請大學士,府里人來人往很熱鬧。
羅慎遠在前院就被老師叫住了,要他過去拜見顧大學士。算起來顧大學士也是宜寧的外祖父,但不曾往來過。
羅慎遠跟宜寧道:“你在迴廊下等我片刻。”他走過去跟老師說話。
宜寧這是第一次看到徐渭,他比自己想的略矮些,比三哥矮了半個頭,很客氣,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宜寧不由得就想到多年後他的下場,沒曾想如此的和氣。三哥低頭聽他說話,偶爾會笑,跟徐渭交談。說了一會兒,羅慎遠回頭對她招手。
宜寧走過去,羅慎遠就介紹她道:“這位便是學生的內人。”
屋外陽光正好,天高雲淡的又不熱,樹影子在地上晃動。他站在她身邊,聲音不疾不徐。
宜寧一笑,給徐渭屈身行禮:“徐大人好,今日便是叨擾您了。”
“不必客氣,”徐渭笑眯眯地看了宜寧一眼說:“的確是年紀尚小,慎遠,你可不得欺負人家。”
羅慎遠就笑着說:“她是還小。”所以就連牀笫都未曾伺候,還不是太過憐惜。
徐渭就先走了一步,讓羅慎遠隨後過來。
羅慎遠回頭低聲對宜寧說:“一會兒丫頭領你去徐夫人那裡,你跟徐夫人她們玩。有事就叫珍珠來找我,知道嗎?”
宜寧心道還玩呢,真當她小了!點頭應了,羅慎遠纔去了前廳。
守在旁邊的丫頭則屈身道:“羅三太太,請跟奴婢這邊來。”
宜寧被丫頭引着,穿過角門進了月門。路上她想着徐渭的事,徐渭死是一件大事,當時京城的百姓甚至發生了暴動。要保護含冤入獄的徐大人,所以她記得很清楚,是至德三年。民間傳說是被汪遠所害的,可信度如何並不知道。反正在老百姓眼裡什麼壞事都是汪遠乾的,要麼是汪遠的黨羽乾的。羣衆眼裡的好人壞人跟黑白臉一樣簡單。
她所知道的事情也都很片面。不過見了徐渭之後,她心裡感覺就不太一樣了。
六部之中,吏部、刑部、禮部的侍郎多爲汪遠提拔,皇上器重他,黨羽遍佈朝廷。徐渭其實也就是在汪遠的擠壓下生存,一般人又怎麼做得到。看上去再怎麼和氣,必也是手段果決,雷厲風行的。她反而覺得徐渭的死沒這麼簡單。
丫頭帶她走過一段夾道,羅宜寧看到前面開的幾株桂花樹,沿桂花樹進去就是花廳。幾個太太夫人的正看着丫頭摘桂花。徐大人府上的桂花是狀元紅丹桂,花是橘紅色,芬芳濃郁。因此每到這時候,徐夫人都會請大家來府上折些丹桂。
徐夫人是徐渭的續絃,年過四十,保養得非常好。
她叫宜寧坐在她身側的繡墩上,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笑着誇道:“慎遠長得俊,這媳婦更是不錯的。”
在場的太太小姐對羅慎遠都非常好奇,見羅宜寧還小,對她更是溫和,問了許多問題。
宜寧才知道旁邊那個穿了紫色斕邊四喜如意紋褙子的,是楊凌的太太。生得白白淨淨,說起話來卻是爽朗,徐夫人跟楊太太更熟,跟她道:“羅三太太沒來過咱們府,你跟她多說說話。”
楊太太笑得眯了眼睛:“師孃放心,宜寧妹妹稱我宣蓉姐姐就好。羅大人與我丈夫同科進士,我倆姐妹相稱倒也親密。”
宜寧也沒有避讓,笑着喊了聲‘宣蓉姐姐’。
楊太太是蜀地土司的女兒,沒得些京城小姐的條條框框。二人一說話,楊太太發現這羅三太太也健談,爲人大大方方。兩人合了眼緣,楊太太就拉着她的手,眉飛色舞地說:“宜寧妹妹改日到我那裡來,我做菜最好吃,味道你在旁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楊太太愛吃,家中開銷最大的就是廚房。自己琢磨了許多新式吃法出來。羅宜寧雖然也愛吃,但她也懶,給什麼吃什麼。遇到楊太太這樣的最契合,聽楊太太形容她家的吃食,也心生嚮往。約定好有空就去拜訪她。
收的桂花做了桂花糕送上來,剛摘的桂花清甜芳香,口感極好。但桂花蜜還澀口,要放幾日才能食用。徐夫人就叫丫頭用陶瓷小罐分裝,給列座的太太夫人都備一罐回去吃。
此時已經臨近晌午,徐夫人領着衆人去了前院的宴息處吃飯。宴息處分了內外,以一架大理石圍屏隔開。內頭卻能透過圍屏的空隙看到外頭。羅宜寧跟楊太太討論如何去桂花的澀味:“焯水既可,不過香味就不持久了。”
她學得又雜又多,女工針黹竈頭樣樣都懂些。內宅婦人的生活多無聊匱乏,除了打馬吊骨牌看戲,便是鑽研這些精細了。
楊太太就搖頭:“去了香味可不行,用少許的鹽來醃最好。”
宜寧聽了就笑:“未見過要用鹽來醃的,那嚐起來豈不是鹹的桂花蜜?”
正說到這裡,卻聽到外頭突然有喧譁聲。是有人進來了,宜寧透過屏風看過去,嘴角就是一抽,怎麼是謝蘊……
冤家路窄,她到哪兒都能碰到謝蘊。
而且一碰到就沒有好事。
宜寧覺得自己以後出門要學着算黃曆了。
謝蘊跟着一個鬍鬚皆白的老人,老人穿的是正二品的官服,氣度超然,應該就是謝閣老。前宴息處裡徐渭、顧大學士也在,幾個人都是多年的老友了,便一通寒暄。
謝閣老就向幾位介紹謝蘊:“孫女蘊兒,帶她出來見見世面的。”
謝蘊乖巧地笑着喊了徐爺爺、顧爺爺。她梳了一側的髮髻,脖頸修長漂亮。謝閣老向來是把謝蘊當男孩兒來養的,因此常帶她見顯貴要人。謝蘊倒也不怯場,顧大學士摸着鬍鬚笑道:“你家孫女果然名不虛傳,大方磊落,我看了也閤眼緣得很。”
說罷就叫過小廝,送了謝蘊一對紫檀木的鎮紙。
想到這位就是她外公,宜寧還是忍不住看向顧大學士。他是先皇封了的太子太傅銜,穿了正一品的官袍。顴骨微高,眉毛彎彎的。屋內的女眷也輕聲嘀咕着謝蘊,驚歎羨慕的多,畢竟這麼養女孩的少。哪個能像謝蘊一般,小小年紀朝廷要員就認識一半,顧學士還要送禮。
顧學士隨後又笑了:“看到你家孫女,我倒是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孫兒,如今陪在皇上身側。不知道謝小姑娘見過他沒有?”
徐渭就打斷他:“你可別想了,人家的親事都定下了。是都察院儉督御史程琅,你亂拉紅線,仔細下次程大人排揎你。”
顧學士就笑笑不說話了。他是着急孫兒的親事,見着個好的總想爲顧景明考慮考慮。
謝蘊的目光就看向一旁喝茶的羅慎遠。
他和楊凌說話,言談的時候修長的手握着茶杯,骨節分明。楊凌不知道說到了什麼話,他就一笑,靠在太師椅的後背上。
這個人不喜歡她,她的驕傲已經不會讓她再做什麼討好的事了。只怪自己錯亂安排,反倒讓他娶了旁人,而她即將嫁給程琅。
既然要嫁給程琅了,也該收心了。
謝蘊深吸了口氣,就聽徐渭說:“慎遠,我記得你原來和謝小姑娘還挺要好吧?”
羅慎遠聽到徐渭的話,才站起身緩緩道:“謝二姑娘。”
當年他在孫家的時候,的確跟謝蘊來往過。他知道謝蘊喜歡他,雖然他沉默不言,但誰對他什麼情緒他當然清楚。他沒有刻意親近,也沒有刻意疏遠過。也是後來,他才刻意與謝蘊保持距離。
謝蘊滿心的複雜,直視他的眼睛說:“羅大人,許久不見。”
羅慎遠嘴角淡淡一勾,點頭坐下。
顧學士看到這裡,倒是覺得有點奇怪。這謝姑娘似乎對羅大人有點意思……
徐渭則笑了笑,羅慎遠娶謝蘊得到的助力肯定比娶宜寧得到的多。魏凌雖然是英國公,但畢竟是武官。而謝閣老是文臣的中流砥柱。他是看不懂羅慎遠在想什麼,娶魏宜寧對他來說,好處大於壞處。
楊太太根本沒注意外頭什麼情況,夾了塊筍燒豬蹄到宜寧碗裡,笑眯眯地道:“宜寧妹妹快吃,徐府廚子豬蹄做得最好。”
宜寧覺得楊太太真耿直,也給她夾了塊豬蹄到碗裡。“姐姐也莫客氣了。”
吃過了飯,楊太太就拉着羅宜寧在宴息處旁的水池邊說話。
這個季節蓮蓬也枯了,但銀杏黃了,倒是別有一番風雅。楊太太問宜寧:“你家夫君是侍郎,日常忙得很吧?楊凌就常晚歸。”
宜寧跟着楊太太嗑瓜子。“他還好吧,一般都是按時回來。不過有時候忙到深夜。”
楊太太臉色就不好看,壓低聲音說:“我就說那小子天天晚歸有問題,打他他不認……”
宜寧差點把瓜子皮吃進去了:“宣蓉姐姐,你打楊大人?”
“這有什麼的。”楊太太不以爲然地道,“不打他不長記性,打幾次就記住了。你楊凌姐夫啊,油頭嘴滑的,不操練他肯定成天蒙你。妹子,我剛分明注意到那謝二姑娘對羅大人有點意思,羅大人青年才俊的,喜歡他的人肯定多。哪日他要是有錯了,你要提着鞭子打他,你又有英國公撐腰,不怕。”
楊太太是土司的女兒,土司就是當地的土皇帝,指揮使的位置代代相傳,有土司之地多半民風彪悍。楊太太很不同於京城貴女。
宜寧笑出眼淚。聽聽就算了,讓她打羅慎遠實在是不敢。她怕還沒抽到她身上,自己就被他制服了。不過也附和點頭:“宣蓉姐姐放心,定不負姐姐教誨。”
誰想背後也有人噗嗤一笑:“慎遠兄,你聽聽,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宜寧猛地回頭,就看到羅慎遠和楊凌站在她身後。楊凌忍俊不禁,羅慎遠則繃着臉。楊太太這才發覺有人偷聽,宜寧則立刻站起來,看羅慎遠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
羅慎遠也繃不住了,露出幾分笑意。走到她身邊捏了捏她的下巴:“你這身板,還要抽我?嗯?”
宜寧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下巴上一摸。
她啊了一聲,認真道:“我沒說過要抽你,你大概聽錯了。”
楊太太則瞪着楊凌,不太想理他。楊凌摸了摸鼻子,當年他老爹得罪了人,被外放去四川當官。回來就興奮地跟他說,給他定了個媳婦,貌美如花。他當時期待了好久,誰想娶回來竟然這般遭罪,但他怎會和個女子計較,讓楊太太佔上風也就罷了。
羅慎遠過來是想問問宜寧,顧大學士現在在宴息處和徐大人喝茶,要不要去給他請安的,畢竟是她的外公。
小宜寧的親外公,雖然顧明瀾死後老太爺就生氣了,沒再往來。但宜寧小的時候,每逢生辰還是會收到顧老太爺送來的生辰禮,一直到她離開羅家纔沒有了。問候一聲是應該的。宜寧想了想就決定去。
宴息處的宴席已經散了,長案上點了爐香,兩列的太師椅上,徐渭幾個正在說話。顧學士在考謝蘊的學問。
“謝小姑娘讀《莊子》,我亦讀《莊子》,最好其中一篇《智北遊》,中有言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謝小姑娘跟着你祖父讀書,可曾見解過這句話?”
謝蘊就微微一笑道:“智先生遊於北,遇無爲謂不講道,是已不知如何講道。智先生遊於南,遇誑倔講道而忘道,是以道非真道。顧爺爺這幾句話,便是說無爲謂先生這般,無思無從,不可名狀,不可強求。”
顧學士聽了更是讚賞謝蘊:“她年紀小,能有這般見解已經了不得了!”
外頭有人通稟羅大人過來了。
羅慎遠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女,梳了婦人髮髻。
羅慎遠給顧大人介紹道:“這位是羅某內人魏氏。”
宜寧看了顧大人一眼,未見有什麼地方是與她相似的,但看他一把白鬍子,想到這就是那個給小宜寧送套娃的外祖父。就屈身道:“顧大人好。”
顧大人卻不知她爲什麼過來給自己請安,看了謝蘊一眼,他是非常欣賞謝蘊的。這位明豔漂亮,學識頗豐,怎的羅慎遠竟沒看上這個?
他倒是有些爲謝蘊鳴不平,笑了笑說:“小姑娘年紀不大,你給我請安我受了。既然是羅大人的內人,想必略讀過些書的吧?我剛纔問謝小姑娘的問題,不知你能否作答?”
內宅婦人,誰讀書能讀得如謝蘊一般?謝蘊不用學針黹女工,竈頭管家。謝大人覺得那些都是俗氣,有婆子幫着做就好。故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顧大人問這話實際上就不太好,一般女子是答不上來的,有幾分刁難之嫌。
羅慎遠皺眉,對於他來說問題不難,但他可是兩榜進士。宜寧不過在他的監督下讀了幾年書,她懂得什麼?
他站到她面前去想幫她答了,宜寧就按住他的手。然後微微一笑,或許真不該來請安。
顧大人分明不怎麼喜歡她。
她反倒擡起頭,落落大方地說:“《智北遊》冗長陳雜,依我看就是四個字,無道爲道。若是強加描述就是智,不是道。”
在場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輩,謝大人做過掌院學士,顧老太爺當過帝師,徐渭是如今的謹身殿大學士。實則謝蘊那樣答就挺好的,宜寧說過了就是班門弄斧,但是宜寧並不覺得有什麼。有一年顧大人送了她一副圖就是《智北遊》,題字就是無道爲道。因這幅畫,她對《莊子》興趣濃厚,讀得比四書五經好多了。
屋內頓時安靜了片刻。
旁邊倒是謝大人笑了:“蘊兒,說你學識淵博。這位小姑娘與你也不相差,甚至見解比你深些。”
謝蘊就撒嬌道:“爺爺,就算羅三太太說得比我好,哪有您這般誇外人的!”她跟羅宜寧積怨很深,估計是沒什麼好轉的可能。不針對她已經是自己很剋制了,休想她對羅宜寧有什麼好臉。
謝大人跟顧大人說:“你瞧瞧,小女孩脾氣倒是來了!”又對謝蘊說,“你看人家羅三太太,比你還要小些,也沒你這麼小性子。”
顧大人就說:“不怪謝小姑娘說你,你這做祖父的自然是誇自己的孫女。我看謝小姑娘說的已經極好了,我反正是欣賞她的!”
宜寧看到顧大人沒什麼表情的臉,她笑了笑:“晚輩既已請安,便先退下了。”宜寧又屈身,隨後轉身出了房門。
站在門外,她對着花圃中萬年青深深吸一口氣。
羅慎遠表情一默,回頭對顧大人拱手笑道:“剛纔忘了說,宜寧原是我義妹,由長姐宜慧養大的。算來應該叫顧大人一聲外祖父的,可惜她方纔忘了。”宜寧剛一進門,顧大人就問她問題,其實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
顧大人的神情這纔有所震動:“剛纔的人是……宜寧?”
是他未曾謀面的外孫女?
當年明瀾死後,顧家大舅還去羅家鬧過,後來兩家人不歡而散。加之他年事已高,從未去過羅家。知道還有這麼個幼小的外孫女,每年給她寄一些禮。她滿月的時候自己還見過,胖乎乎的小孩子,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她是喚作宜寧。”羅慎遠看了顧大人一眼,繼續說:“家中掛了一幅《智北遊》,所以她讀得最多,大人若是換別的章問,她可能就答不上來了。”
放才他問那個,是故意刁難了宜寧……她與自己第一次見,竟然就被這麼冷待了。
《智北遊》還是他給的,沒想到她因此讀得最多。
顧大人久久不能平靜,仔細想剛纔的過程,卻想不清她的臉,越想越愧疚。這可是女兒的遺孤!他有點微妙的想親近她,這孩子畢竟和他有血緣關係:“你……能把宜寧再叫進來嗎?我想問她幾個問題。”
但宜寧已經跟着楊太太去內院了,楊太太要親手做糖蒸酥酪給她吃。
等吃了糖蒸酥酪,又過了晚膳就該回去了。顧大人還要去皇宮裡,皇上有請他。
宜寧最後也沒有再見顧大人一面。
夕陽已經落到屋檐下,夜晚開始涼了起來,大家要準備回去了。一算和楊太太同路,宜寧決定和楊太太同乘馬車,讓羅慎遠和楊凌坐一輛馬車。而謝蘊也打算回去,但是謝大人要留下來住兩日,她只能獨自一人回去。
謝蘊道:“我帶了護院的,不用和你們同路。”
徐夫人卻笑着說:“反正她們倆同路,正好帶着你一起,路上有個伴。”又說,“不然你一個人回去,我們總是不放心的。”
謝蘊堅持不過,加上楊太太倒也熱情,只能披上斗篷,繃着臉上了楊太太的馬車,讓她的馬車在後面跟着。
路上她默默喝茶,楊太太再怎麼能活躍也動不起來。
另一輛馬車上,羅慎遠和楊凌則說最近朝中官員動遷的事。說到最後楊凌打趣他:“新婚感覺如何?你身強體壯的,沒讓人家吃苦頭吧?”
怎麼每個人都喜歡問這個,關他們什麼事。
羅慎遠回過頭,按了按楊凌的肩:“楊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正經點。別像坊間的婦人一般,行嗎?”
羅三都這麼說了,肯定是不會告訴他了。
但是楊凌心想,他真的很想知道啊。
這時候不知怎的馬車突然就停下來,一個急剎,楊凌都差點沒坐穩。
車簾被挑開,小廝通稟道:“大人,有人騎馬來攔咱們,自稱是徐府的人。”
羅慎遠點頭讓人過來,果然是個護衛打扮的人,在地上跪下,可能是跑太快了,止不住的喘氣:“羅大人,小的總算追上您了!出大事了,徐大人讓小的快馬加鞭來追你。要您趕緊過去!”
這位是徐渭身邊的貼身護衛。不是緊急的事,徐渭一般不會派他出來。
“究竟是什麼事?”羅慎遠認出他之後問,細節不清楚他就不好判斷。
“小的也不清楚,徐大人只讓您快點回去。剛收到的消息,徐大人看到臉色都變了……”
羅慎遠聽到這裡從馬車裡出來,走遠一些,才揹着手問:“從皇宮來的?”
那人點點頭。
羅慎遠聽了面色一寒:“給我備馬。”
*
宜寧接到小廝的傳話,羅慎遠說要暫時回徐大人那裡去,讓她同楊太太回楊家去。
宜寧帶着護衛不擔心安全,讓小廝去回去通稟自己知道了。
倒是謝蘊緊張地問了句:“可是出什麼事了?”
楊太太活躍氣氛好累,此時託着下巴面無表情地拉長聲音:“謝姑娘,羅大人的事與你何干?”
謝蘊被人挑釁上門,自然笑道:“我隨口一問,與楊太太何干?”
楊太太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微笑道:“我這是看不過去啊,有些人分明定親了,總是吃鍋望盆的。我就想替天行道。”
論讀書,謝蘊行。論吵架,謝蘊的段位比楊太太差太遠。
謝蘊臉色一紅,皺眉道:“你休得胡扯,我若真的想,早就得來了!我只是不想要而已。”
宜寧嘆了口氣,給楊太太的茶杯里加了點茶,潤潤嗓子。
正鬥着嘴,馬車又猛地停下來。
怎麼的,老是有人攔馬車?
宜寧挑開車簾往外看,她們在一條衚衕中被攔下來了。白天這裡常賣竹篾揹簍的,如今什麼人也沒有,唯有月光照着。
前面有人過來通稟:“……太太,我們被人攔下來了!那些人配着繡春刀,看樣子絕不是普通人。”
宜寧也看到了那些黑影,刀鋒微微的寒光。
謝蘊和楊太太不再爭吵了,二人都從馬車裡探出頭看。楊太太說:“莫不成是劫匪?”
“附近就是府學衚衕,哪個劫匪膽子這麼大。”謝蘊冷笑,她見識畢竟多些,“配繡春刀。不是劫匪不說,搞不好還是官家的人。不知道究竟要幹什麼……”
天色已黑,馬上就要宵禁了,市街上才一個人都沒有。絕無好事!
宜寧面色一冷,立刻道:“別管他們,上馬衝過去!”
沈練正要抱拳去,一把繡春刀已經勾到了面前,沈練擡刀抵擋。護衛們立刻打做一團,宜寧看得有點毛骨悚然,沈練他們的身手她最清楚了,在這些人手下節節敗退!沈練一時不察,甚至被割傷了左臂。
宜寧往後一看,後面也有人堵着。這個衚衕根本出不去!
謝蘊乾脆擡高了聲音道:“究竟是何人?我祖父可是當今閣老,何等宵小敢動?”
其中一個人沙啞地笑了:“謝二小姐,把你殺在這裡,可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不過我等不殺人,我們只要羅三太太跟我們走一趟,別的人也就放過了。”
楊太太立刻道:“閉嘴!誰都不會跟你走!”
話音剛落,一把繡春刀就刷的一聲訂在了車框邊,嗡地震動,嚇得幾人一時不語。那些護衛都已經被他們制服了,速度非常快,悄無聲息。
這纔是真正危及生命的關頭!
跟謝蘊出門果然要看黃曆。
宜寧站起身,趁着天黑看不清,把手裡的一個東西塞給了楊太太,楊太太的手心裡全是汗。宜寧心裡已經有預感了,走下馬車道:“你們不要廢話了,走便走,把她們和我的護衛都放走。”
那人又是一笑:“羅三太太請過來再說。”
宜寧跳下了馬車,心道她們恐怕還是被她連累的。她跟着那人走不遠,就看到另一輛高大的馬車在前面,馬車後站着腰垮繡春刀的親兵,無比森嚴。那人撩開車簾,讓她上了馬車。
馬車裡點着一盞琉璃燈,有個人正坐在昏暗的燈下喝茶,有山嶽之氣勢。他擡起頭道:“羅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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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陸嘉學!
羅宜寧還是有點腿軟。
半夜帶着親兵,提刀在這兒以殺戮堵截她,果然是陸都督的作風!
“你這是做什麼!上次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會賭錢也只是我猜的。”宜寧咬了咬脣,冷冷地問他,“你還想幹什麼?”
陸嘉學沒有說什麼,只是拿出一封信甩在她面前。
羅宜寧打開,慢慢一讀,臉色頓時不好。是她寫給程琅的信……寫了她如何去祥雲社,如何陸嘉學被懷疑,希望程琅幫她注意陸嘉學的動向。
難怪他今天這麼大手筆……在府學衚衕外堵她。
他恐怕是真的知道了,什麼都猜到了,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了!
宜寧心道不妙,心劇烈跳動起來,扔下信紙轉身想逃下馬車。但陸嘉學片刻就從身後侵襲而來,一個手刀砍在她的後勁。宜寧頓時渾身一軟,倒下去。
陸嘉學把她抱在懷裡,低下頭冷笑道:“還敢跑?”
外面有人道:“侯爺,咱們現在去哪裡?”
“回府。”陸嘉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