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了傷口,羅宜玉才鎮定下來,用帕子擦乾血珠之後看到已經不流血了,搖搖頭說:“嬤嬤沒事,不用包紮。”
喜歡着別人的時候,那真是百轉的心腸。就連他路過的時候不看自己,也會忍不住多想……
羅宜玉在心裡不停地想,他昨日不是還誇了她的衣裳好看嗎,怎麼今日就不看她了呢。難道今天穿的衣裳就不好看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櫻粉色的長褙子,外罩紗衣,淺綠的挑線裙子。怎麼着也比昨天好看啊……
或者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也在這裡。
宜寧在旁靜靜看着羅宜玉,越看越覺得失望。羅宜玉畢竟年紀小,做出這種事她能理解,但是看她那個癡迷的樣子,卻是根本沒有對程琅死心。那也就是說,程琅也並沒有果斷拒絕她。
程琅對這些從來都是遊刃有餘的。
他對別的女子好,也從不見他能好多久。似乎對誰都有點情誼,但又絕情到了極點。這樣的人,羅宜玉爲什麼非要去招惹呢。
宜寧坐到了羅宜玉的身邊,小聲問她:“四姐,你的傷無事了吧?”
小宜寧很少跟這位四姐說話,想想也知道。兩個人都是高傲倔強的性格,湊在一起沒吵起來就算不錯了。宜寧特地去關懷羅宜玉,就連埋頭做針線的羅宜憐都擡起了頭。
羅宜玉淡淡地吮了吮手指道:“無事。”她不喜歡宜寧,也並不想和宜寧說話。
宜寧卻看着她微笑,把手裡的繡繃遞給她看:“四姐姐,我繡了朵荷花在上面,還想再繡一首詩。只是我不會繡字,您幫我繡上去吧。我想要繡‘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姐姐會這兩句詩嗎?”
羅宜玉聽到這裡渾身一震,彷彿被冷水浸透,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宜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羅宜寧怎麼會知道……她怎麼會知道!
宜寧轉向嬤嬤說:“嬤嬤,我陪四姐下去休息一會兒,可以嗎?”
嬤嬤見羅宜玉臉色不好看,也就揮手讓她們下去了。
兩人到了後罩房,宜寧關上了房門,羅宜玉才動了動嘴脣,輕聲問:“七妹妹爲何非要繡這兩句詩?”
宜寧感嘆她實在是不夠聰明,難不成還非要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四姐姐不喜歡這兩句嗎?”宜寧看着她,笑着一派童真說,“我還挺喜歡這詩的,念起來就覺得舒服。只不過相思入骨又如何。今天只是我瞧着了,若是明日被別人瞧去了可怎麼辦。四姐姐可有想過?”
羅宜玉的臉陣紅陣白,看着宜寧的目光幾乎是不可思議。
宜寧又頓了頓說:“我是爲了四姐姐好。”
羅宜玉捏緊了手中的繡帕,強忍着心中的顫動。她好久之後才說:“你……你不要說出去。”
“只要四姐姐不再犯糊塗。”宜寧的聲音很輕柔,透出一股淡淡的力量,“我怎麼會說出去呢。四姐姐也得想想咱們別的姐妹啊,此事若是透露出去了,祖母與伯母該怎麼辦。”
丫頭們只看到兩人輕聲耳語,卻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
但是羅宜玉卻覺得她的話猶如重鍾,一聲聲砸得她面紅耳赤。
這些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總懷着僥倖,覺得別人不可能發現了去。卻沒想到讓羅宜寧給發現了。
如果羅宜寧跟祖母說了,或者跟陳氏說了……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我……我是糊塗了。”羅宜玉咬緊嘴脣,“妹妹不要說出去就成。”
羅宜玉一向高傲,難得會有主動服軟的時候,她看着宜寧的目光甚至有幾分哀求。宜寧也不是那種抓住別人的錯處就不放的人,雖然羅宜玉平日與她有墟隙,但是能賣她一個人情,宜寧還是願意的。
“程二公子……就這麼得四姐喜歡嗎?”宜寧輕聲問道。
羅宜玉看着自己小小的七妹,目光有些放遠了:“我是喜歡他……我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可是我跟母親說了,母親卻不同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和一個半大的孩子說這些,也許真的是身邊沒有一個說話的人吧。
宜寧無法同情她,因爲她實在是膽大包天。此時真要是被別人發現,她們羅家的女孩都要被牽連。但是宜寧也不會怪她,她不過還是個孩子而已。
“我知道了,我會爲四姐保守秘密的。”宜寧笑了笑說,“四姐不要擔心,只要你以後不犯糊塗就成。”
羅宜玉點了點頭。
只要宜寧不把這件事說出去,那什麼都好說。
她看宜寧的目光因此也少了一些敵意。
宜寧已經達到了目的,便不再和羅宜玉多說。太陽漸漸熱起來,羅老太太叫她們回去吃早晨用井水鎮好的西瓜。切成小塊盛在琉璃盤子裡,澆了蔗汁,吃起來香甜冰涼。
幾位哥哥卻已經請安之後離開了。羅老太太讓宜寧坐在她旁側吃西瓜,她一句句地教宜寧背《詩經》。宜寧看着羅老太太的蒼老的側容,偎依進她懷裡。
羅老太太寵溺地笑道:“天氣這麼熱,你還要賴着我嗎?”
“我喜歡祖母,所以喜歡賴着祖母。”宜寧眨了眨眼睛說,“也不會讓祖母因別的事煩心的,祖母不喜歡我嗎?”
羅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抱着這個孩子,覺得自己心裡軟和得不行。
宜寧是有些依賴羅老太太,畢竟她重生一直與羅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她爲自己遮風擋雨,又關懷自己。她怎麼會不喜歡她呢。
她聞着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十分的安心。
所以羅宜玉的事便這麼算了吧,她能勸就勸勸她,不要讓這種事煩擾了祖母。
宜寧閉上了眼睛。
次日晨一早宜寧就起了,她還記得羅慎遠說過,讓她次日到他那裡去拿書。
顧女先生家中有事,這幾日都不用去。宜寧去了羅慎遠那裡,他還在寫字。
他的書房很樸素,長案上擺着硯臺和筆山,一旁有口大的青瓷缸,裡面插了好些陳舊的卷軸。高几上擺了一盆四季蘭,這個季節正是開花的時候,淡綠如蝴蝶的花棲息在花枝上,一股極淡雅的香氣在空中隱隱可聞。羅慎遠正撐着長案在寫字,手下游龍走鳳。
宜寧站在門口沒有打擾他,他認真的時候垂着睫毛,側臉平靜。
過了會兒他卻收了筆,淡淡道:“怎麼不進來。”
宜寧笑着走過去:“三哥,你怎麼知道我過來了?”
她低頭一看,發現羅慎遠寫的是一篇八股文,剛寫到破題的地方。因爲她過來,羅慎遠才停下了筆。
羅慎遠看了看她,把毛筆擱下說:“我耳目聰明,還是能聽到你的腳步聲的。”
他看到只到他腰高的宜寧,正認真地看着他寫的文章。就拍了拍她的頭:“這個你看不懂,跟我過來。”
他就知道她看不懂了嗎……
宜寧揉了揉腦袋,心想她看不懂就不能看看他寫字了?
當然她們女子雖然也讀些書,但僅僅處於瞭解內容階段。而他們要參加科舉的人,卻要把這些東西默記於心,融會貫通,層次跟她們完全不一樣。說她看不懂很正常,宜寧能看懂纔有問題。
宜寧只能跟在他身後走到後面的暖閣,仰頭看到他從書架上找了好幾本書下來。他低頭翻了翻內容,就遞給了她。“這些都很好,你拿回去看吧。”
宜寧有點懵,她又不參加科舉,看這麼多書幹什麼。
“三哥,你讀書就好了……”宜寧小聲說,“我看了又沒有用。”
羅慎遠回頭看她,語氣略低,定定地喊她的名字:“宜寧……”
宜寧覺得他的語氣有淡淡的壓迫感,他又看着自己,便只能勉強點了點頭,抱着書妥協地說:“好吧,我都拿回去看。”
他摸了摸她的頭說:“這纔好,人從書裡乖。”
宜寧覺得太矮了真的不好,例如羅慎遠和祖母都喜歡摸她的頭。
宜寧從暖閣裡出來,看他要回去繼續寫文章了,就問:“三哥,我聽說大哥和二哥讀書很晚,每天大伯母都會給他們送補湯。你有補湯喝嗎?”
羅慎遠一時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淡淡說:“無人給我送。”
宜寧知道林海如是不管他的,但是聽到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似乎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一樣,她心裡還是一陣的難受。
“我讓小廚房給你送吧!”宜寧笑着問,“你喜歡豬蹄湯嗎?”
羅慎遠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但是很快就壓下去了,看也沒看她淡淡說:“不必了,我不愛喝豬蹄湯。”
宜寧倒是挺愛喝豬蹄湯的……豬蹄湯哪裡不好喝了?
她心裡暗自想着,拿了書跟羅慎遠告別。羅慎遠看了看外面的太陽,又放下筆說:“我送你回去。”
“三哥不是要寫字嗎,不必送我了。”宜寧說,讓雪枝拿了青桐油傘準備走。
羅慎遠卻率先走了出去:“我正好去給祖母請安,便送你回去吧。”他走到了迴廊外,陽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襯得他身姿如鬆。宜寧一陣恍惚,卻看到羅慎遠回頭淡淡地說:“你還不快過來。”
宜寧小跑幾步走上前,他牽住了她。宜寧能感覺到他的手溫暖乾燥,指腹上有繭。
她心裡頓時安穩許多。
雪枝給她撐了把青桐油紙傘遮太陽,走在石子路上。
小路旁的玉簪花開了,香氣濃郁,熱騰騰的夏季。雪枝摘了一朵玉簪花別在宜寧的袖口上。宜寧舉着袖子聞了聞,心想終於知道古人所說的滿袖盈香是什麼樣的了。
羅慎遠看她低頭聞花,擡頭時鼻尖沾了些淡黃的花粉。他笑了笑:“宜寧。”宜寧不知道他叫自己幹什麼,仰頭看向他。羅慎遠就伸手幫她擦了擦鼻尖,“沾上花粉了。”
他修長的指尖沾着一點花粉,輕輕彈掉了。
宜寧哦了一聲,對他燦爛地笑了笑:“謝謝三哥。”
宜寧擡起頭,卻看到不遠處似乎有人,正站在樹蔭底下看湖水。身邊跟着兩個護衛,應該不是程家的人。那人穿着一件月白的杭綢直裰,修長高大,似乎是程琅。
羅慎遠看到程琅身邊站着的人時,臉色微沉。想到手上還牽着一個小宜寧,他後退了一步,輕聲跟她道:“不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