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育,還要走多久啊?”鬆仔不停拉着領口搧風,今天他再度請了病假,卻是受阿育所託而請的假,阿育同樣也裝病請假,在父母趕赴市場工作時,偷偷溜出家門,急急忙忙聯絡上鬆仔,要他無論如何也要出力幫忙。
兩人便在這個豔陽高照的上午,來到郊區一處小徑,順着小徑向山坡上走。
“就快了吧。”阿育不停看着手上那歪歪扭扭的地圖,那是他在起牀之後,急忙取過紙筆畫下的地圖,此時他根本看不懂自己匆忙間畫下的地圖,但對眼前的景緻卻十分熟悉──他在夢中見過。這使他確信石大哥所託之夢,是千真萬確的。
“對、對,我見過這塊大石頭,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個轉彎之後。”阿育索性把地圖撕了,憑藉着記憶前進,他循着夢中見過的小徑一路前進,見到了夢中也曾見過的一塊大石,和那個曲折彎道,然後,他和鬆仔遠遠地見到在那彎道山壁之後,蓋在山邊的那座廟。
廟宇不算太小,屋檐上有龍有鳳,還設有簡陋的廁所,正廳中那神桌也算得上是威風,三尊大神居中,數尊小神列陣在前,桌上還擺着鮮花素果。
“就是這裡啊?你說你的石大哥要你來這間廟來討救兵啊?”鬆仔興奮地問,他推着眼鏡,趕緊恭恭敬敬地向神像鞠了個躬,連連拜起。
“不是。”阿育搖了搖頭,他走過這間廟,轉向大廟側邊,在這間廟的後方貼近山壁處,還有一間小廟,那小廟老舊腐朽,只有一張書桌那麼大,當中擺着一張板凳大小的小神桌,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雕工簡陋的小神像。
“是這個喔……”鬆仔有些泄氣,說:“我覺得旁邊的神比較厲害耶。”
“石大哥說那些只是空神像啦,神仙不在裡面也沒有用。”阿育解釋着,突然想起什麼,又轉身回到大廟,在供桌上取了六枝香,分給鬆仔三枝,將香點燃,兩人回到小廟前,對着小廟誠心祝禱,口中唸唸有詞,再將香插入小廟中小香爐裡,心焦難耐地等了好半晌,待香燃盡。阿育這才取出準備好的小袋子,將小香爐取出,將爐中的香灰土、殘香杆子分開裝妥,將空爐放回神桌。
“你不是說還要把神像也帶走。”鬆仔將裝着香灰土和殘香杆子的兩隻小袋仔細綁實,轉頭問着阿育,又問:“我們這樣算不算小偷啊?”
“救人要緊啦。”阿育朝着小廟裡頭的神像拜了幾拜,恭敬地捧出,又自揹包中取出一張黑布毯子,用來包裹神像,他包覆到一半,盯着那尊神像,喃喃自語:“怎麼跟石大哥講的不太一樣?啊!我想起來了……。”
“喂──美君,妳今天也沒去上學喔,要不要出來玩?”鬆仔對着手機說,他和阿育返回了市區之後,在一處公園中撥打電話給同樣沒去上課的美君。
“不了,我不會跟其他男生出去。”電話那頭的美君語音冷淡,一面說着電話,一面還細聲呢喃,像是和另一個人對話一般。
“這樣喔,阿育他也在耶,妳不是想找他嗎?”鬆仔這麼說,他聽見電話那頭氣氛有些改變,美君不再說話。鬆仔看了看身旁阿育。
阿育接過電話,說:“美君,是我啦,一起出來玩啦,叫阿世也一起來啊,鬆仔說想看看阿世。”
鬆仔在一旁大叫:“幹嘛牽拖到我!”
阿育又說:“阿世,你在聽嗎?我知道你在聽,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啦,我不是故意要親美君的,是美君來親我的,我躲也躲不掉,你可以原諒我嗎?”
電話那頭髮出一聲低沉的悶吭聲,跟着是美君冷冷的聲音:“你們現在在哪裡?”
“就是書店附近那個公園。”阿育向美君說明了地點,還補充一句:“我跟鬆仔都對妳這個新男朋友很有意見,上一個跟上上一個還比較好,阿世不行啦,他連我都比不上。”
“幹嘛又扯到我!”鬆仔大聲抗議,阿育卻仍然對着電話那頭挑釁:“阿世,美君跟着你不會幸福的,其實美君愛的人是我,不是你。”
喀嚓一聲,美君將電話掛了,阿育和鬆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他們這樣挑釁,美君必然赴約。阿育一想起昨天傍晚美君如同惡鬼般的神情,便感到一陣發寒。
只經過十來分鐘,美君便來了,她是乘坐出租車來的,阿育和鬆仔躲在大樹後遠遠望去,只見到美君掏出數張鈔票付錢,也沒收司機找零,動作僵硬地開門下車,快步走入公園。
阿育和鬆仔見到美君身上穿着厚衣,還戴着寬大帽子和太陽眼鏡,知道是爲了遮蔽天上的晴空朗日,儘管守護靈不害怕白晝,但旺盛豔陽對於鬼靈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嚇阻之效。
阿育和鬆仔見到美君在有着一片樹蔭遮蔽的座椅坐下,四顧張望,跟着拿出手機撥按,再跟着,阿育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兩人互視一眼,正緊張地盤算現身時機時,那電話聲已經停止。
他們不由得打了個顫,見到美君正望着他們的藏身之處,且站起身,走來。
“啊……妳來啦……。”阿育與鬆仔也只好走出樹後,站在樹旁向美君揮手。
美君加快了腳步向他們走來,一手伸進提袋中。
阿育和鬆仔心中害怕,仍然硬着頭皮嘟起嘴巴,向美君發出“嘖嘖”的親嘴聲。
美君止住腳步,緩緩摘去眼鏡,她一雙眼睛是青色的。
鬆仔在見到美君青森凌厲的雙眼那一刻,差點漏出尿來。
美君幾乎是用衝的奔向阿育和鬆仔。
“不要怕……”阿育和鬆仔見到美君衝勢猛烈,紛紛向後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美君奔上他倆所在的草坡,將手抽出提袋,手上握着的是一柄銳利的水果刀,她咧開嘴巴,神情窮兇極惡,大步一跨就衝向兩人。
當美君身形奔過阿育和鬆仔原先躲藏的那株大樹之際,突然感到一陣驚天震撼感,自擺放在樹下的揹包中發出,揹包是敞開的,依稀可見裡頭那黑布毯子,黑布毯子微微揭開,露出石像一小角。
美君像是一隻撞見惡貓的老鼠一般,一下子給釘在地上,渾身都發出顫抖。
“趁現在!”後退數步的阿育和鬆仔連忙展開動作,他們左右奔來,阿育抓住美君持刀右手,鬆仔抓住美君左手,同時他們都拿着一小把殘香杆子,抵刺在美君的手腕血脈上,只聽見美君淒厲一叫,就被兩人合力摔倒在樹下,美君離揹包更近了,全身顫抖更烈,雙手受制,那柄水果刀早已掉落離手。
“天啊,被人看到了。”鬆仔哇哇怪叫着,他注意到遠處有些散步老人已經發現了他們舉動。兩人將美君拉至樹後,阿育將美君手腕連同那撮殘香杆子一併踩在腳下,望着美君領口,有些遲疑。
“快啦!說不定有人已經報警了,被誤會我們就完了。”鬆仔低聲怪叫着。
阿育聽鬆仔這麼說,也只好咬着牙,紅着臉,一手探進美君胸前衣襟裡,快速拉出那隻紅布袋子,他奮力一扯,將繫繩扯斷,同時感到抓着紅布袋子的手發出一陣刺麻痛感,他雙腿登然無力,天旋地轉,跪了下來。
“阿育,鬆手!”鬆仔提起揹包,湊向阿育的手,阿育手一鬆,那紅布袋子落進揹包當中,鬆仔趕忙蓋上揹包覆布,兩人緊緊抱着揹包,只感到裡頭髮出一陣又一陣的凌厲衝撞,伴隨着廝殺嗥聲,然後漸漸靜止。
“你們……在幹嘛啊?”美君掙扎起身,見到阿育和鬆仔抱成一團,不解地問,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又問:“耶?今天是什麼日子,爲什麼我們沒在學校裡?咦?好像是你們約我出來的吧,幹嘛?有什麼事?”
阿育和鬆仔這才放開揹包,癱軟躺倒在草地上,看着清朗天空,相視一眼,哈哈笑了。
“你們在幹嘛啊?咦,我的守護靈呢?”美君隱約記起阿育搶去了她的守護靈,便皺着眉頭瞪視阿育,罵說:“你爲什麼搶我的守護靈,而且你的動作很色耶!”
阿育掙坐起身,抓了抓頭,大聲對着美君說:“妳不記得妳昨天差點殺了我嗎!”
“呃?”美君在阿育身旁坐下,歪着頭想了好半晌,這才啊呀一聲,說:“對耶,我記得,爲什麼我要殺你啊!”
“都是文傑那個白目亂吹牛,這根本不是守護靈,是在養鬼,我們又不是法師,其實就連專業的法師都不一定養得好,何況我們根本不懂!”阿育滔滔說着,將石大哥向他說明的那些道理,向美君說了一遍。
美君隱隱憶起這些天的異變,加上鬆仔敘述當晚他家慘遭惡鬼侵襲的經過,便也點頭同意阿育這番論述,她說:“我就覺得文傑不安好心,他自己想當黨主席,把我們當成手下來使喚,哼……鬆仔你快打電話,把他約出來蓋布袋。”
“好啊,這個白目把我害慘了……”鬆仔二話不說掏出手機,撥電話給文傑,他與文傑對話一陣,掛上電話,看着阿育和美君,不解地說:“他在哭耶,他要我們去救他。”
“啊?他在哪裡?”阿育和美君有些驚訝。
“他在快餐店吃漢堡。”鬆仔這麼說。
“我是短大帥哥,我要點一號餐、二號餐、三號餐、四號餐、五號餐、六號餐加個蛋!”文傑咧開嘴巴,臉上掛着淚痕,佇在快餐店櫃檯前,與可愛的工讀生對望半晌,眼淚再度在眼眶中打起轉來。
“……”阿育、鬆仔、美君來到快餐店外,隔着玻璃窗戶,都清楚聽見裡頭文傑宏亮的點餐聲,他們見到文傑頭上頂着一個坑坑疤疤、狗啃一般的醜陋髮型,上身穿着無袖白內衣,內衣上沾滿食物渣屑和一片一片讓可樂暈染過的痕跡,頸上胡亂結着一個大紅色領帶,還掛着好幾只紅布袋子。
文傑的下半身,是一件破破爛爛的西裝褲,左腳褲管剪到膝蓋以上,右腳褲管則遢在腳踝處,褲子拉鍊還是敞開的;他右腳穿着皮鞋,左腳穿着拖鞋。拖鞋看得見襪子,襪子上有一堆洞,有兩根腳趾伸出襪子破洞外。
“短大帥哥告訴大家,吃東西一定要乖乖付錢!”文傑哭喪着臉,嘴巴不由自主地喊說出那些奇怪的話,他懷中還捧着一個大豬公,那是他的存錢筒,大豬公半顆腦袋開了個洞,他伸手在裡面摸出鈔票結賬後,用雙腿挾着那豬公,雙手捧着堆滿在餐盤上的六份套餐,光是可樂就有六杯,蠕動着返回座位,店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再一次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咯咯……咯咯咯!”文傑一路發出雞叫聲回到座位,他的座位周邊幾桌都是空的,沒有人敢接近他。這是他第三趟點餐,本來他的怪異舉動是應該被趕出店裡的,但店長卻意外地容許他這樣用餐,店員便也無可奈何地招待他。
“咯咯!”文傑蹲在椅子上,像只雞一樣地啄起餐盤上堆滿的食物,上一趟點餐他學狗進食,上上一趟點餐則是學豬吃東西,所有的人見到他這次學起雞來,也感到意外,都猜測他下一次要怎麼吃,不少客人早已用完餐食,卻還逗留在座位上,就是想要繼續欣賞文傑的怪異舉動。
“咯咯,短大帥哥吃炸雞,咯咯咯咯!”文傑翹着屁股,雙手擺出翅膀撲拍狀,一面淌流着屈辱的眼淚,一面啄食着散落一桌的漢堡、炸雞、雞塊、薯條。
那六杯可樂嘩啦一聲讓文傑撞倒落下,灑得一地都是,文傑咯咯叫着,雙掌不停拍動,作勢“飛”下椅子,在地上打起滾來,喊着:“短大帥哥要游泳!”
“蝶式、自由式、狗爬式、仰式、蝶式……”文傑在地上那灘可樂中蠕動狂遊。
“……”阿育、鬆仔、美君在外看傻了眼,連笑都笑不出口。好半晌美君纔開口說:“天啊,我不敢進去找他,太丟臉了……”
“石大哥說得沒錯,果然會讓他後悔一輩子……”阿育呆楞楞地說。鬆仔則是又撥了一通電話給文傑。
“是誰?”文傑一聽到電話鈴聲,唰地一聲從可樂泳池中站起,從內褲裡掏出手機,大聲喊着:“究竟是誰找短大帥哥?”他按下通話鍵,突然又能夠自己說話了,他嗚咽地說:“喂……嗚嗚……你們在哪裡,快來救我……咯咯!我是短大帥哥,你好!嗚嗚……鬆仔……救我……咯咯!” ωωω☢ тTk án☢ ¢O
阿育嘆了口氣,步入快餐店,鬆仔和美君只好也跟了進去,文傑看見三人,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泉涌流出,但他的嘴巴仍然不停“咯咯”地叫,還伴隨着嗚咽聲。阿育伸手到了文傑胸前,將幾隻紅布袋子自他的頸上取下,文傑身子一僵,終於停止一切滑稽動作,他顫抖着,將身子緊縮在椅子上,鼻涕眼淚淌得整臉都是,好半晌後總算開口:“對不起……我錯了……。”
四人聚在公園中的草坡上,此時文傑身上換上了臨時購買的新衣,他那慘不忍睹的頭髮則以一頂帽子蓋住,臉色慘白地抱着膝蓋,一聲都不吭。
“石大哥,你這樣整文傑,老實說有點過份耶……。”阿育低聲向掛回他胸口的紅布袋子這麼說。
“小弟,如果我真的過分的話,他這些動作就會在學校裡表演,而不是在快餐店裡表演。”石大哥冷冷地回覆,此時他的聲音,所有的人都聽得見。跟着他又說:“你們也一樣,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要付出代價的……戴眼鏡的小子,離我遠點。”石大哥發現捧着揹包的鬆仔走近他幾步,連忙出聲喝止。
鬆仔吐了吐舌頭,看看懷中的揹包,知道石大哥也同樣害怕揹包裡頭的東西。
“我已經付出過代價了!”阿育趕緊說:“我那天晚上在鬆仔家很慘啊,吐得胃都要跑出來了,而且我還被美君追殺,我是最無辜的一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要養鬼……。”
“我也付出代價了,而且還是第一個,我爸現在還在醫院,我的弟弟妹妹都嚇得生了病。”鬆仔也搶着說。
美君連忙也說:“我也是……我……我差一點就被色鬼抓去冥婚了。”
“你們記住教訓就好。”石大哥悶哼一聲說:“剩下最難纏的那一個,你們要怎麼辦?”
大夥兒看看彼此,都想起此時在學校上課的小築,和她躺在病牀上的媽媽,以及小築的守護靈,石大哥說,裡頭裝着的不是鬼,是有着百年道行的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