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要啦!”阿育雖不特別喜歡與人競爭,但倘若是在平時,也不會拒絕這樣的推舉,但此時情形複雜許多,他正在猶豫之間,已讓美君推到文傑對面,清楚地瞧見掛在文傑胸口那位王同學的腦袋,王同學此時腦門向下、下巴朝天、七孔流血、面無表情地呆望着阿育胸口,跟着視線緩緩轉移,與阿育打了個照面。
“我也很想跟『你』比比。”文傑興奮地捲起袖子,向阿育神秘地笑笑,阿育知道他口中的“你”,指的當然不是自己,而是指自己胸前紅布袋子裡的石大哥,他突然一愣,知道倘若他看得見王同學,那麼文傑在王同學的幫助之下,應當也能看見石大哥。他低下了頭,自己卻見不到石大哥的樣子。
“我來當裁判。”美君將文傑與阿育兩人手腕挪移抵上,數着:“三、二、一,開始!”
“喝!”阿育感到手腕處傳來微微寒意,他見到自己手腕處除了抵着文傑的手腕之外,還有另一隻手──王同學的手腕。
在這個距離之下,他見到王同學青蒼的手臂上帶着幾道割裂傷痕,應當是當初墜樓時造成的傷痕,跟着他見到王同學那件蒼白的制服,然後他見到了王同學的上下顛倒的腦袋。
他觸電般地顫抖一下,剛纔遠遠看來,他以爲王同學以仰躺的姿勢探出文傑的胸口,但此時才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王同學的手臂擺舉的角度和文傑一致,他也能隱約見到王同學穿着制服的身軀與文傑身軀的重迭影像,王同學是正坐着的。他那上下顛倒的腦袋,是墜樓時將頸骨整個摔扭折斷,因此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頭頂是朝下的。
阿育見到王同學的眼眶中滿溢出血,流淌至頭額,雙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不由得全身都打起顫抖,一旁的同學還以爲阿育也正卯足了勁,都無法扳動文傑一吋。就連文傑自己都這麼認爲,他嘿嘿一笑,開始出力,將阿育的手腕漸漸壓低。
此時阿育完全沒有與文傑比力氣的念頭,他低下了頭,不敢再注視王同學,只想早早結束這場腕力遊戲,但他的手腕被壓至離石椅兩吋時卻登時止住,不論文傑如何出力,再也無法將阿育手腕壓下了。
文傑露出了驚異的神情,不時低頭看看胸口,口中碎念呢喃着,阿育見到自己手臂旁,隱隱也浮現出一條胳臂,那胳臂明顯比王同學的蒼白胳臂要粗上了一大圈,手掌也是粗壯碩大──這可是石大哥的手。
石大哥伸出的大掌緊緊抓握住王同學整個拳頭,一扭,便將王同學的手扳倒。阿育覺得手腕上那股冰冷怪力立刻消退,本來只差兩吋便敗的阿育,猛力一扳,瞬間扭轉情勢,將文傑手腕反壓到另一邊觸底。贏了。
“哇!”“阿育比文傑更強啊!”同學們起鬨着,更加懷疑文傑先前必定是買通寶兒,要寶兒詐敗讓他威風,大家都知道文傑平日言行頗得從政的老爸真傳,會幹出這等事,也不算太稀奇。
“呃!阿育,你……”文傑又驚又惱地看着阿育,十分驚訝阿育竟能贏過他,這代表阿育身上那看來不起眼的紅布袋子,裡頭裝着的是比他的“王同學”更加優秀的守護靈,這使他一時之間極度不是滋味,他臭着臉站起,瞪了阿育幾眼,轉身奔離。
“死小鬼輸不起。”石大哥在阿育擺脫同學的起鬨纏問之後,突然開口。他又說:“死小鬼根本不懂馴鬼,胡搞亂搞,一定會玩出事。”
阿育聽不明白,細聲追問,這才知道文傑雖然召得了王同學的亡靈,但對馴鬼之術可是一竅不通。
“他們沒辦法像我們這樣子聊天,文傑看不到我,他身上那隻鬼,也沒有把他當主人。”石大哥這麼說。
阿育這才知道,文傑與守護靈之間的互動並不如他和石大哥這般清楚順暢,而是近似一個年邁老人和稚齡小孩間的溝通情形,這也是尋常養鬼新手最常見的情形。石大哥經過法師術年修煉,道行、靈性等都遠較尋常亡靈更高,這才能和阿育清楚地交談溝通。
“很多養鬼人因爲沒辦法瞭解他養的鬼的情緒和習性,做錯了一些動作,被自己養的鬼害死,我看你同學大概也差不多了。”石大哥做出這樣的結論。
“希望小築她們不要如此。”阿育想起小築也養了鬼,不禁擔心。他暗自決定放學後,一定要佯裝前往探視小築母親,找個時機拜託石大哥觀察一下小築豢養的那隻鬼有沒有危險性。
然而在放學途中時好不容易想好說詞的阿育,跟着小築走進捷運車站時,突然又有了新的變化,是那始終默默不語的鬆仔突然拉住了他,說:“來我家玩。”
“嗯?”阿育楞了楞,他們已經來到了候車月臺,小築搭乘的路線,正好與鬆仔返家路線相反,他見到小築那方向的月臺列車的車門早已敞開許久,而小築正大步往車裡走。他對鬆仔搖了搖頭,說:“不……我今天有事……”
“拜託你……”鬆仔又細聲說了一句,他拉住了阿育書包提帶。
“改天啦,我今天有事。”阿育甩開了鬆仔的手,大步往那緩緩關閉的車門奔去。
“小弟,你朋友有難耶。”石大哥突然出聲。
大步走向車廂的阿育陡然停下,他回頭,見到鬆仔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雙眼中積滿了驚恐和無助的淚水。阿育感到有些愧疚,趕緊回去拍了拍他的肩,尷尬笑說:“開玩笑的啦,去你家囉。”
“算了……算了……你有事可以先走,我……”鬆仔這麼說,轉身低頭拭淚,隨即往月臺末端走去。
“他身上那傢伙在威脅他。”石大哥這麼說。阿育聽了也是一愣,急急地問:“我要怎麼幫他?”
“先跟上去,那傢伙的道行沒我高,不過凶氣滿重,蠢小孩不懂養鬼,胡搞一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石大哥這麼叮囑。
“你幹嘛來啊,你不是有事嗎?”鬆仔回頭見到阿育仍跟在他身後,急急出聲罵着,他見阿育仍不止步,便大喊:“我突然也有事,不能讓你來我家玩啦,你快回家吧。”
阿育無可奈何,佯裝轉身離去,再趁着列車進站開門後,轉身奔入車廂中,他與鬆仔相隔了兩節車廂,他去過鬆仔家許多次,就算沒有鬆仔帶路,他照樣也能找着他家,因此他正進行着一場不算跟蹤的跟蹤,在捷運列車抵達鬆仔下車的車站時,阿育也跟着下車,人潮擁擠,他看不見矮個子的鬆仔,但也知道鬆仔會從哪個出口離去。
“小子,眼睛睜大點,那傢伙知道你跟着他。”石大哥出聲提醒。
“什麼?”阿育嚥了口口水,心中有些害怕,想起石大哥能夠感應出“那傢伙”,“那傢伙”自然也能夠感應出他身上的石大哥。
“我們要去解決『那傢伙』嗎?要不要準備個武器什麼的?”阿育這麼問。
“準備什麼武器,符喔?你又不會畫。”石大哥冷笑調侃。
阿育出了捷運站,這兒附近就是一個市場,他知道鬆仔的回家路線,鬆仔會先穿過這個市場,走過一個販賣許多零食的雜貨店,最後經過幾個曲折小巷纔到他家。阿育這麼想時,便已經提步走向市場。
“錯了。他不往這邊。”石大哥將他喝住。
“什麼?”阿育一愣,停下腳步,低頭和石大哥爭辯幾聲,跟着朝大街另一個方向望去,那是石大哥指引他的方向。
“你懷疑嗎?”
“不……”阿育知道石大哥能夠感應得出鬆仔身上的“那傢伙”,因此石大哥這麼說,必然不會有錯,他只是有些狐疑,鬆仔爲何沒有往家裡的方向去。他沒有考慮太久,便朝那方向追去。
“繼續,繼續,你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此時四周天色黯淡許多,四周樓房的燈光一盞盞亮起,阿育在石大哥的指點下轉入一條巷子,走了半晌,來到一處靜僻的小公園。
公園當中有簡陋的溜滑梯和盪鞦韆等設施,阿育遠遠看見鬆仔瘦小的背影一步步地往盪鞦韆走去,盪鞦韆設施上兩隻鞦韆,都讓兩個年紀只有六、七歲大的孩子佔了,鬆仔伸手一把就將一個小孩推下鞦韆,跟着又將另一個小孩也推下了鞦韆。
“幹什麼啊──”一個小孩尖聲抗議,另一個膝蓋摔得破皮,哭了起來。
鬆仔自地上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露出猙獰神情。兩個小孩再也不敢爭執,嚇得拔腿就跑,其中一個小孩跑得較慢,讓鬆仔一把抓住後領,一回頭,見到鬆仔極度兇惡的神情,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了。
“鬆仔!”自後追上的阿育一把抓住了鬆仔拿着石頭那手,鬆仔登時回神,手上的石頭落下,抓着小孩後領的手也鬆開,那小孩趕緊拔腿奔逃。
“我……”鬆仔身子發顫,着急地說:“阿育……我不是叫你回家嗎?你幹嘛跟着我?”
“你快把事情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育搖着鬆仔的肩。
“唔……”鬆仔身子又抖了一下,這才哽咽地說:“老瘋子……我爸爸……快要死掉了……”
“什麼?”阿育驚愕問着,見鬆仔不停啜泣,便追問:“你說什麼?爲什麼你爸要死了?是不是你養的鬼……快把紅袋子拿出來,那東西不能碰!”
“喝!”鬆仔猛然仰起頭,突然出手掐住阿育頸子,面目變得兇厲猙獰,嘶啞吼着:“你跟着我幹嘛?多管閒事的傢伙……”
阿育驚懼萬分,只覺得喉嚨讓鬆仔掐得劇痛不已,不停拍打着鬆仔手臂,嘴角微微低喊:“石……石……”
就在阿育雙眼翻白之際,他的胸口一震,左手突然向前一探,將鬆仔胸前制服連同裡頭的紅布袋子一把牢牢抓住,只見鬆仔猙獰的面目瞬間扭曲,出現了極端痛苦的表情。
Www ▲ttκā n ▲¢O 阿育感到他喉間受掐的力道削弱,趕緊擡起右手拉開鬆仔掐着他的手。阿育終於得以透氣,他不停咳嗽乾嘔,同時,他的雙腳也自主動起,邁開步伐向前跨去,將鬆仔推得連連後退。
“囂張的傢伙,你混哪裡?你怎麼死的?怨氣很重呀。”阿育仍一面咳嗽,嘴巴發出了不屬於他的聲音──石大哥的說話聲,同時,阿育抓着鬆仔胸前制服和紅布袋子的左手更加重了力道,這使得鬆仔臉上浮現出更多的痛苦,鬆仔答不出話,只能不斷髮出嘶嘶的喘息聲。
“石大哥,現在怎麼辦?”阿育急急問着。
“打他耳光,把那傢伙打出他的身體。”石大哥這麼回答。
“唔!”阿育只得照做,連忙舉起右手,啪啪啪地賞了鬆仔好幾記耳光。
“打這麼輕有屁用!”石大哥怒斥着,同時,阿育感到自己右手的控制權也不屬於他了,高高地揚起,跟着,猛力朝着鬆仔甩去。
啪!阿育的右掌在鬆仔的左頰上發出了一記極響亮的巴掌聲。
鬆仔整個腦袋誇張地撇向一邊,雙腿一軟就要癱下,阿育只覺得自己的右掌也發出了不輕的疼痛感,可見這一巴掌力道有多重。
跟着,阿育的右手探進了癱軟的鬆仔領口中,一把揪出了那隻紅布袋子,他將袋子的繩結扯斷,將袋子抓在手上,只感到袋子發出劇烈的掙扎震動,如同裡頭裝着數只振翅的昆蟲一般。
“抓緊,別放開。”石大哥這麼叮嚀,同時,阿育感到手和腳又恢復成自己的了,他謹記石大哥的囑咐,將手中的紅布袋子緊緊抓着,同時,蹲下身子搖着鬆仔,又替鬆仔拾起了掉在一邊的眼鏡,掛回他的臉上。
鬆仔終於回了神,摀着高腫的臉不停喊疼,他見到身旁的阿育,有些驚訝地問:“阿育……你……”跟着他又看看四周,狐疑地喃喃自語:“剛剛怎麼了?”
“你剛剛被你的守護靈附身了!”阿育搖了搖手上的紅布袋子。
“我……我只記得我在捷運上突然覺得很困,就睡了一下,醒來後就在這邊了……”鬆仔哭喪着臉解釋,他覺得臉頰疼得不得了,問:“阿育,是你打的嗎?”
“沒辦法,我要救你啊!”阿育苦笑地說,將鬆仔拉起,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鬆仔拍了拍身上沙土,看着阿育手上那不停掙動的紅布袋子,欲言又止。
“你別怕,現在沒事了,這隻鬼出不來了,就算他出來也不用怕,石大哥很強的。”阿育安撫着說。
“石大哥?”鬆仔推了推眼鏡,對阿育說的話有幾分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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