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哥的雙手仍緊抓着那對爪子不放,猛一使力,將這遁入牆中的狐狸精又拉進了病房。轟地一巴掌狠狠甩在這妖異狐狸臉上,阿育也沒閒着,他手上還抓着一捆殘香杆子,也不停往狐狸臉上亂戳。
這狐狸精一隻爪子讓石大哥緊緊抓住,和石大哥扭打纏鬥,又讓阿育拿着殘香杆子亂刺一通,雙眼都給刺得睜不開了,只能不停哀嚎:“救我──救我──”
石大哥楞了楞,突然喝問:“你向誰求救?”石大哥這麼問時,又突然想起方纔這狐狸精開口說話時,曾問過“爲什麼和我們作對?”這句話。石大哥感到不妙,恨恨地罵:“大家小心,狐大仙不只一隻。”
石大哥語音未歇,病房的門轟隆一聲給撞開,鬆仔給撞得滾倒一旁,衝進房的正是小築,小築一臉狐疑,一見房內情景,登時變了張臉,眼瞳射出兇惡精光。
“嘖!”石大哥咬牙罵着:“這隻纔是我說的難纏的傢伙!難怪我就覺得奇怪,狐大仙怎麼變弱了……”
“你們……”小築拋下了手中的提袋,小築的及肩長髮飄揚起來,身子漂浮騰空,病房中的燈光閃爍不已,大夥兒都隱隱可見,小築的身上重迭着一隻兇惡黑狐的身影,且狐狸的尾巴不只一條,而是三條。
“天啊,這間醫院都沒人嗎?快報警啊!”文傑等本來都盼着在外頭的人聽見騷動聲音趕來關切之前就將小築媽媽身子裡的惡狐制服,但見那惡狐尚未受伏,就連小築也讓另一隻更加兇惡的狐精附體,一下子全慌了手腳,士氣登時潰散。
“哼哼,不會有人來打擾的。”石大哥冷笑着說,原來那些文傑的守護靈,包括王同學在內的幾隻野鬼,此時也沒閒着,都遵照石大哥的指示,將這間病房外幾條通道全守住了,凡是有人上來,便迷了他們的眼,將他們趕入無關緊要的房中,讓他們體驗一下一生難逢的鬼打牆。
小築能夠來到病房,則是因爲這道行深厚的大黑狐根本不將攔路鬼放在眼裡,順手便宰了一隻。
“小築!”阿育正擔心着浮於半空的小築,下一瞬間,小築就已經朝他竄來,小築的身上泛冒着黑氣,一雙眼睛也變得漆黑,眼白都瞧不見了,小築鼓嘴一吹,一股黑霧朝着阿育迎面吹來,石大哥連忙鬆開抓着黃綠色狐狸的爪子,反手摀住阿育的口鼻,同時揮出一拳打向襲來的小築。
阿育讓石大哥摀住了嘴巴鼻子,仍然感到迎面吹來的那黑霧是那樣的疼人,他趕緊也屏住氣息,胡亂揮動着手上的殘香杆子助戰,但那殘香杆子本來就短,握在手中僅露出不到五公分。
小築一撲而來,將阿育壓倒在地,揮手和石大哥纏鬥,她惡狠狠地說:“你是何方神聖,來跟我搗亂?”
“我非神非聖,只是無名野鬼一隻,和你一樣讓這些小孩召了,小孩子貪玩,別和他們計較……。”石大哥一隻手讓小築抓了,小築的力量可勝過先前那黃綠狐狸精不少,五指緊緊扣入石大哥手臂當中。
文傑、美君等想上前幫忙,無奈力量和狐狸精差太遠了,鬆仔尚趴在地上摸找摔落的眼鏡,他沒了眼鏡,誰是誰都分不清楚。縮在一旁喘氣的黃綠狐狸精吹出嗆人風霧,將大家嗆得連連咳嗽,口中的殘香杆子幾乎都要咳出來了,頭上的香灰也要給吹飛。
“香灰沾口水就不會被吹掉。記得保護她媽。”石大哥還不忘提醒,跟着出手反擊,揮臂亂打,時而探身出來,用腦袋硬撞。文傑、美君便也依言捏出香灰,沾上口水,加強自己與小築母親身上的香灰保護力。
“你不是我的對手!”小築憤怒說着,他騎跨在阿育身上,一時之間卻奈何不了這個在阿育身上鑽來鑽去,猶如地鼠一般的野鬼。
“狐大仙,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但如果你不現真身,要打贏我大概要耗一整個晚上!”石大哥奮力迎戰,雙臂讓小築抓出一條條血爪,淌流着污黑血跡。
“我成全你!”小築尖聲一吼,身子蹦彈騰起,黑霧噴冒。小築摔落下地,那黑霧卻停留在空中,愈漸清晰,果然是一條墨黑色的三尾大狐,這大狐的眼睛又細又長,猶如兩道血疤,卻放射出駭人紅光。
“小弟,我打不過他,只好躲起來了,你委屈點,我會保你的命。”石大哥苦笑說,未等阿育答話,又喊:“鬆仔,是時候啦!”石大哥這麼喊的同時,將一雙負傷手臂全縮回了阿育身子裡,再也不動聲色。
鬆仔雖仍然沒尋回眼鏡,但早已等待了許久,一聽石大哥叫喚,便鬆開了緊抱在懷中的揹包,探手入袋,將裡頭那黑布毯子一把拉開。
“呀──”那黃綠色狐狸當先察覺不妙,倏地就往癱在地上的小築身上竄去,卻又怪叫一聲,彈開老遠,原來美君和文傑一見到黑狐衝離了小築身軀,卻不敢上前拉人,只好暗自將拆散一捆殘香杆子,混着香灰拋灑在小築身上。
那黃綠狐狸吃了悶虧,再想伺機發難,已經來不及了,牠感到一股強烈的凶氣衝來,尚未回神,腦袋已經讓那揹包罩住,跟着發出了尖銳淒厲的慘嚎叫聲。
揹包落下時,黃綠色狐狸的腦袋已經沒了,身子漸漸化散。
那大黑狐本掐着阿育,欲伸手揪出那個邀牠出戰卻又躲進阿育身軀中的石大哥,牠和那黃綠狐狸同時感到那股莫名的衝騰殺氣,這才停下了手,轉頭便已見到一隻揹包從黃綠狐狸的腦袋上落下,揹包裡頭滾出一尊數吋高,十餘吋長的石像。
那石像卻非當時阿育自小廟中取出的神像,而是雕成獸狀,似貓似狗,也瞧不出究竟是什麼獸。
大黑狐鬆開了阿育,轉身凝視着那尊獸雕石像,神情如臨大敵。
“啊──”美君尖叫一聲,指着大黑狐背後天花板牆角,一隻大獸凌空趴伏在牆上,一雙大眼兇惡瞪着黑狐。跟着,一縱身朝那黑狐撲去。
黑狐飛閃開來,反倒騎坐在那大獸背上,三條墨黑大尾纏上大獸身軀,掄動着黑霧爪子在那大獸背上扒抓。
“這什麼東西?”美君尖叫着,文傑、阿育見着了這病房當中一狐一獸的激烈大戰,可也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獅子嗎?”美君怪叫着。
“不對……”文傑愕然說着:“比較像是老虎!”
衆人見那大獸雖與印象中的老虎有些不同,身上五彩斑斕,毛髮飄揚,四肢粗壯,但樣貌確實比較近似老虎。
“不讀書的小孩,連虎爺都不認識!”本來已經躲入阿育身子裡的石大哥,突然出聲說話。
那與黑狐纏鬥的虎獸聽見石大哥說話聲音,登時昂起頭來,目光射向阿育身子,像是發現新的獵物一般。石大哥便不再吭聲,阿育等這才知道石大哥雖然早已掙脫紅布袋子的禁錮法術,但還是執意附在阿育身上的原因,就是要在放出虎獸石像時,能避避風頭。
“原來是虎爺啊!”鬆仔好不容易摸回了眼鏡,戴上一看,又聽石大哥說話,腦袋裡浮現過去長輩傳述的印象片段。
眼前這個與大黑狐狸精搏鬥的大虎獸,可是那民間相傳的神獸虎爺,虎爺又稱下壇將軍,是土地神巡視地方時的坐騎,又爲驅除惡鬼的先鋒神將。當時阿育自廟中取出神桌上那尊神像,本要包進那能夠掩蓋殺氣、灑上木炭碎粉的黑布毯子中,卻突然覺得這神像與石大哥託夢所述的樣貌不太一樣,他這纔想起,石大哥所述那石神像,可不在桌上,而是擺在桌底下的凹坑中。
此時觀戰四人全讓眼前的激戰震懾得無法動彈。他們見到那大黑狐本來兇烈的氣息讓虎獸周身綻放出的五色光芒掩蓋過去;他們見到本來騎在虎獸背上的大黑狐狸給那虎獸一爪子扒倒在地;他們見到那大黑狐狸的三條尾巴,給拽落了兩條,紛揚的黑毛在空中化成霧氣;他們見到那大黑狐狸的細長眼睛,讓虎爪一掄,變成了一個血洞。
“呀──”大黑狐狸發出了尖銳的嗥叫聲,轉身要往小築的身子裡鑽,餘下的一條尾巴又讓虎獸一口銜住。
“幫忙!”阿育見到大黑狐狸的爪子構向小築的腳,陡然回神,他自口袋中捏出一把香灰,奔上前朝那黑狐一把灑去。
大黑狐嚎叫着,香灰沾上了牠的黑毛,發出了磷磷火光;又沾上牠臉上的血洞,更讓牠疼痛難當。
大狐反身一扒,一爪子朝着阿育的臉上抓來,阿育根本看不清這記猛扒,他僅能見着臉龐旁伸出的兩條滿布血痕的臂膀,替他捱下了這一擊。
黑狐這一扒力道甚大,竟將石大哥整個身子都拉出阿育身體,阿育這纔看得清楚,石大哥竟是赤身的,他的下半身同樣佈滿那兇惡符紋,石大哥在半空中掄起拳頭,一拳拳打在黑狐的鼻子上,擡腳一記踢踩,便踏在那黑狐臉上讓虎獸扒出的大血疤上。
黑狐發出憤恨的叫聲,鼓動雙爪噴發出陣陣黑霧,阿育等只覺得嗆鼻難受,他們瞇着眼睛,見到那虎獸綻放着彩光,穿破層層黑霧,竄到了大黑狐面前,突然站定,兩條後腿踩地立起,一雙虎掌高高騰空,威猛大吼。
黑狐驚恐嚎叫着,轉身要逃,砰地臉上又中了石大哥一拳,硬是讓石大哥給打了回去。
轟──虎獸一雙大掌交合猛砸,像是銅鑼一樣合起,將黑狐的腦袋拍得爆碎。
黑霧消散,大狐的身子倏一聲化散開來,成了點點灰煙,阿育等人早讓先前那陣黑霧嗆得暈眩要倒。
“小弟,起來啊!”
阿育恍惚之中聽見石大哥這聲叫喊,他微微回神,在一瞬間所見到的那幅畫面裡,石大哥面向着他,作勢朝他撲來,在石大哥身後高空處,則是撲追在後的雄猛虎獸。
阿育在之後許多次的自責之中,都清楚地知道在這一刻,他應該趕緊上前,讓石大哥躲回他的身體裡以隱藏鬼氣,但在這當下,他卻沒有向前,而是讓石大哥的面容嚇得向後退縮。
石大哥鼻處是一個黑洞,洞中似乎鑲着什麼古怪東西;口部也無嘴脣,直接露出上下兩排森白牙齒,每顆牙齒上都刻印着怪異符紋,與他整張臉上的墨青條紋連成一氣;石大哥的眼眶是兩個漆黑的洞,其中塞着兩個狀似紅棗的東西;石大哥的額頭齊中裂開,裡頭塞着銅錢和符籙。
全都是當年那個壞師公的傑作。
當阿育在下一瞬間,意識到他應該往前,正要跨出步伐時,他看見石大哥的身子陡地向旁一震,是讓虎獸一記掃掌打上了腰,阿育清楚見到,虎獸的大掌,嵌入石大哥腰腹中。
石大哥最終沒能躲回阿育身子裡,而是讓虎獸緊接張揚撲來的巨口,一口銜住了胸膛。
“石大哥是好鬼──”阿育扯着喉嚨叫喊,要上前時,虎獸和石大哥,已經自他的眼前消失了。
他清楚地記得石大哥消失的前一刻,那張奇異的臉上看不太出表情,僅隱隱透出些許訝異和悵然。
阿育歪斜着頭,站在消散的光霧中,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