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拓跋烈湛黑如墨的鳳眸陡然變得更加幽深,“你有什麼資格懷疑?”
“我是不是有資格,要看你做得夠不夠好。”
“我做得不夠好,是你有資格能評判的?”拓跋烈冷笑一聲,“北堂越,不要以爲你取走了殘魂,你就真的擁有了什麼立場。現在就來指手畫腳,你不覺得太早了一點?”
“那你爲什麼能對她指手畫腳,就因爲她是你的女人?”
“你想打一場?”
“呵……怕你?”
“夠了!”眼看着對話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姬清皺眉打斷兩人的針鋒相對,冷聲說道,“我已經夠亂的了,能不能讓我靜一靜?”
拓跋烈,“……”
北堂越,“……”
手中的拘魂鈴姬清直接收進了逐鳳戒之中,她沒有給拓跋烈,也沒有給其他任何一人的打算。
抿了抿脣,姬清看也不看兩人,徑直朝着軍營的方向走去。
因爲要守在北城附近,隨時觀察着北城的動靜,所以赤焰軍駐紮的軍營離北場的城門只有兩公里遠。姬清就這麼一步步朝着軍營走去,等到了軍營的時候已經是三炷香之後了。
走出了一身細汗,姬清沒有理會身後的四個人,直接鑽進營帳之中沐浴了一番。
等到沐浴出來,姬清轉過從逐鳳戒中取出來的梅蘭竹菊四扇屏風,一眼便看到穿着一身玄黑衣衫、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對着她站在營帳之中。
男人精悍健碩的身形如鬆如柏,高大頎長,身上散發着一種凌冽的矜貴之意,還有一種不怒自威的霸氣。
姬清不得不承認,她見過很多面的拓跋烈,卻覺得最適合這個男人的地方是軍營。
他就像是一柄立在地上的長槍,那麼筆直筆直的,似乎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讓他彎腰,有一種寧折不彎的堅韌。
“沐浴好了?”聽到身後的動靜,拓跋烈轉身看向姬清,湛黑的鳳眸之中略有幾分複雜,似乎想要解釋什麼,“清清,我不是不考慮你的想法,只是……”
“只是時間緊迫,你不能容我多思量更多時間,是嗎?”
“是。”拓跋烈頷首,“我知道你對柳菲的感情很深,可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分得清楚。”
“我也知道。”姬清點頭。
剛纔沐浴的時候,她藉着泡在浴桶之中的安靜時間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她從來都是一個十分冷靜理智的人,也有偶爾的衝動和口不擇言,但大多數時間她都非常清醒。現在……她就十分的清醒……
從前世到今生,她用無數的血淚教訓深深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有時候選擇太多不見得是好事,沒有選擇也不見得是壞事。
如果她的心是一杆秤,一邊是柳菲一邊是蒼炎國甚至整個浩渺大陸的無辜人……她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選擇,必須要選擇將柳菲犧牲。
一個人的命再怎麼偉大,也偉大不過全天下。
她不是極端的人,從某種方面來說,其實她的想法和拓跋烈很相似。
“這是你想要的……”姬清將小巧猶如茉莉花一般的銀色拘魂鈴從逐鳳戒之中取出來,交到拓跋烈的手中。
她清澈的杏眸直接看向他,目光平靜中蘊藏着難以察覺的悲傷,淡淡說道,“我將拘魂鈴交給你,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那些有可能受到傷害的無辜人。我想如果姐姐還有意識的話,她也不會願意那麼痛苦而令人憎恨的活着,會情願選擇乾乾淨淨的死去……”
姐妹十多年,姬清很清楚柳菲的性格。
柳菲既然能選擇在她的面前自殺,用死來終結令她十分厭惡、讓她感覺窒息的生活只爲了求一個寧靜,她一定不願意看到自己死後成爲有心人實現某種目的的棋子。
以前的柳菲不怕死,現在的柳菲更不會害怕。
姬清閉了閉眼,壓抑住心中翻涌的難受。
“我知道。”拓跋烈聲音有些發沉,想了想,將手掌放在姬清的肩膀上,“你做得很好。”
很好?
姬清看向拓跋烈,清澈的杏眸微微眯起,“我現在不是太好,所以最近這半年請和我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拓跋烈皺眉。
“簡單來說,就是離我三米之外!”
雖然她足夠理智,但是卻不想看到他!
拓跋烈,“……”
看着姬清轉身離開的背影,拓跋烈劍眉皺了皺。
他並不擅長解釋,也不擅長討女人歡心。女人有時候真的像是一種十分不可理喻的動物,也許像是一隻貓兒,平日裡看上去十分的溫柔乖順,可一旦不開心的時候便會冷不丁撓上一爪子,沒有預兆。
總之,晚上他會讓她累得沒有辦法再胡思亂想。
鎖着柳菲殘魂的拘魂鈴在手,拓跋烈在姬清離開營帳之後徑直去找了蘇言。
姬清站在遠處,看着拓跋烈走進蘇言所在的營帳之中,淡而苦澀的笑了一下,看向了天空之中的太陽。太陽很刺眼,她的眼睛又酸又漲,很快便被刺得流下了淚水。
“你真的能放棄你姐姐?”北堂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姬清飛快的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淚意逼回去,半晌才轉身看向站在身後的北堂越,聲音也沒有什麼異常,“是,我能放棄。”
“以前的你不會。”
“所以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的我……”
“你現在習慣妥協?”
“我不習慣妥協,你以爲我會將柳清的神魂交給你?”姬清認真的看向北堂越,對上他那雙瀲灩的墨色桃花眸,只覺得呼吸一滯,像是所有的心事都被他給看穿了一般,有種難以言喻的窘迫感。
一瞬間,她不想說話了。
狼狽的移開目光,她直直的看向自己的雙手。
“你將柳清的神魂交給我,不是妥協,只是做了你認爲對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是……對你而言,我是特別的,不是嗎?”北堂越忽的一笑,有些無奈的伸手在姬清的手上揉了揉,帶着十分明顯的親暱,“上一次我就告訴過你,我會將你當成妹妹看待,你爲什麼不能信我一次呢?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我不會再將你從圍牆上摔下去……我會保護好你,不讓你落淚,不讓你流血。”
姬清猛地擡眸看向北堂越。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男人似乎知道她的軟肋。知道他每一次提起小時候的事情,她便會莫名其妙的心軟。
是的,她會心軟。
對他,也對自己。
北堂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卻暖暖的不傷人,看起來十分的溫暖又舒心。他那雙墨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一道光,一下便擊中了姬清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角落。
“你很難過,又不想讓人知道而爲你擔心。你想獨自躲在一個地方舔舐傷口,又很想要一個人陪伴。你覺得自己會很堅強,可是堅強有時候意味着孤單……所以,我在這裡。”
北堂越揚開一抹淡淡的溫暖笑意,將手掌貼在姬清的眼睛上,輕輕的,擋住了她的全部視線。
姬清想要掙脫,可是北堂越的聲音卻又響起。
“有靈力罩,就算你哭得很難聽,外面也不會有人知道。然後,我會陪着你,也不會笑話你。你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就算讓我看到你狼狽一些的模樣,也沒有關係不是嗎?”
“可我不想哭。”姬清倔強的開口。
眼睛被矇住,她原本應該覺得不安,可是習慣了這樣的黑暗之後,北堂越掌心傳來的溫度卻讓她覺得很舒服,有一種被呵護被照顧的感覺,會讓她想到姐姐。
一想到柳菲,姬清的眼睛便情不自禁的溼潤了。
曾經徹夜不眠照顧她的姐姐,溫柔喊她起牀的姐姐,慘白絕望的姐姐,在她面前痛哭大笑自殺的姐姐……心臟像是被揪起來一般的痛,這股令人呼吸不暢的痛一下便化作淚水爭先恐後的從眼眶之中涌出。
從小她對父母沒有什麼記憶,將她照顧長大的是姐姐。可是她沒有能力讓姐姐過上一天好日子,反倒連累她過得那麼痛苦,現在就連她的神魂她都保不住。
她多麼失敗,才能做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不想哭的,可是哭了。
姬清雙手握住北堂越捂在她眼睛上的手,緊緊的,像是溺水的人抓着能救命的浮木。覆蓋在她眼睛上的手擋住了她的視線,也像是爲她劈開了一個安靜的小空間,能讓她放肆哭泣,能包容她所有的傷悲。
她的哭聲一開始剋制得低低的,很小聲,後來慢慢的變大,最後變得聲嘶力竭,再也沒有遮掩。
不知道哭了多久,姬清終於抽噎着停了下來。
她扯下了北堂越的手,微微有些發紅的杏眸瞪了他半晌,最後看向他寬大的袍袖。
想了想,姬清扯過北堂越的袖口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將臉上的淚水都擦了個一乾二淨,再沒有什麼不對勁不舒服的地方,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就像是剛纔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北堂越,“……”
沒心沒肺,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就在姬清轉身離開的時候,營帳之中的蘇言終於準備妥當,將拘魂鈴中溫養了許久的殘魂釋放出來,引入了一個佈置好的陣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