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蠱。
蘇綰又再一次提到了這個字眼。
“人蠱究竟是什麼意思？”蘇言冷聲問道，“蘇綰，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也不要企圖說謊來騙我。當年的事情，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又知道多少？”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爲什麼蘇綰會說是她將祖父的人頭割了下來，難道祖父之所以遇害，就是因爲蘇綰？
更深一點的想去，難道……整個蘇家的滅門慘案，也是因爲蘇綰？
不，不可能！
當時的蘇綰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她能做到什麼？
她怎麼能做到將偌大的蘇家都殺光？
蘇家當然雖然毀於一場大火之中，可是這場大火卻疑點重重。大火開始蔓延的時候，蘇家竟然是一片安靜的，沒有慌張，沒有驚訝，也沒有各種慘呼，就是那麼的一片慌張而已。
難道……這背後的事情，也脫離不了蘇綰的影子？
越想，蘇言越是覺得心驚。
他怔怔看着蘇言，等着她給出一個結果。
蘇綰果然沒有辜負蘇言的等待，開口說道，“我並不需要說謊來騙你，因爲，沒有一個謊言能比這個真相給你更深刻的打擊。哥哥……你以爲這麼多年來，都是你在保護我嗎？呵……其實，是我在保護你！我將當年的事情，都爛在心中，一個人疼，一個人害怕，一個人半夜瑟瑟發抖不敢入睡，那都是我在保護你！”
“因爲，我要獨自承受着那噬魂懾骨的痛苦，我不想讓你，讓跟我一樣可憐卻無知的你感受到那種痛苦！”
“人蠱……你不知道人蠱是什麼嗎？人蠱啊，只要在我們的母親剛剛懷胎的時候，在她們的身體之中種下一種蠱，然後不斷給她們喂下各種天才地寶，通過這樣的方式，便可以讓她們腹中的胎兒，也就是我們變成人蠱……”
“成爲人蠱之後，我們當然會變成沒有靈根的普通人。因爲，原本應該孕育在我們身體之中的靈根，化作了血肉，和我們的身體已經融爲了一體……”
“是不是聽到這裡，你就覺得憤怒，覺得可怕？知道了自己其實一開始並不是普通人，而是因爲被祖父選中，成爲了人蠱，所以纔不得已變成普通人而失去靈根的，是不是覺得十分的憤怒？”
“可是，這又算什麼呢？”蘇綰輕笑，“相比我們有可能的下場，這又算什麼呢？也許你覺得我殘忍，可是你知道，若是我不將祖父殺了，我們會得到一個什麼下場嗎？”
“什麼下場？”蘇言問道。
他的聲音乾澀無比，像是生硬的從喉中之中擠出來的一般，十分的難聽。
他的眼中甚至已經沒有了驚訝，因爲這種種事實的真相在他的眼前揭開，讓他甚至有了一種一切都被顛覆的感覺。
祖父……原本是他幼年時期，一個最爲溫暖的存在，可是……難道現在，竟然也存在這什麼隱情不成？
他雙眸緊緊的盯着蘇綰，一眨不眨。
彷彿察覺到蘇言的緊張，蘇綰眼中倏地落下淚來，眼中帶着淒涼的笑意，淚水滿面，“哥哥啊，你爲什麼要這麼逼我呢？你知道麼，對你最好的人是我，真的是我！如果不是我將你從蘇家救出來，如果不是我手上沾滿了鮮血，你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啊！人蠱……人蠱是什麼？是蘇正道那個老賊用來煉藥的藥引！”
“他將我們從襁褓之中的嬰兒養到十歲，就是爲了在我們十歲的時候投入丹爐之中，將我們煉製成丹藥啊！”
“丹藥……”蘇言怔怔開口。
“對，丹藥！”蘇綰悽然點頭，“蘇正道一心想要成爲最負盛名的煉丹宗師，便想煉製出一種丹藥，一種能讓生來就沒有靈根的普通人，也能擁有靈根的絕世丹藥！可是，靈根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會白白憑空誕生呢？”
靈根？
能讓人擁有靈根的丹藥？
站在一旁的姬清，臉色也倏地變得蒼白，握着拓跋烈大掌的手，猛地一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存在這種丹藥。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果然，很快便聽到蘇綰再度開口。
任憑臉上的淚水淌下，蘇綰柔婉的臉上帶着深深的哀色和憤怒，她說道，“靈根誰都想要，特別是那種出生顯赫卻該死的沒有靈根的人，想要靈根，簡直想得發狂。可是，如果不是從別人的身體之中搶奪，一個沒有靈根的普通人，他如何能得到靈根？蘇正道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纔會想要將我們變成人蠱，成爲他煉丹的藥引，成爲他超越其他煉丹宗師的墊腳石！”
“他怎麼知道他能成功，他……”
“他怎麼知道？可笑！難道你不知道，在將我們養成人蠱之前，蘇正道已經通過這樣的方式，煉製出了這種絕品丹藥了嗎？就是因爲嘗過了煉製那種丹藥的好處，所以他纔要將我們變成人蠱啊！”
蘇正道一開始是用無辜的人做人蠱，但是當他煉製出那種極富盛名的丹藥之後，他所做的事情已經被人察覺到了苗頭，他不敢再在外面肆意濫殺無辜，這才選擇了自己族中的人，甚至是自己的親孫兒。
“什麼？”蘇言猛然心驚，墨眸之中迸發出一縷厲色，雙手鎖上蘇綰的肩膀，猛然問道，“你說，在將我們變成人蠱之前，祖父已經將這種丹藥煉製成了？”
“當然！”蘇綰似乎被蘇言的手捏地發疼，眉頭緊蹙起來，揮手將他的手打落，“這一切，都是我無意之中聽到蘇正道親口說的！這難道還有錯？”
“那他將我們變成人蠱的事情……我們，我們的父親和母親，知道嗎？”蘇言倏地問道。
“他們？”蘇綰眼中露出一絲追憶，繼而又嘲諷的說道，“我很想告訴你，他們都不知道，但是……你這麼殘忍的對我，甚至要爲了別的女人殺了我，我爲什麼還要騙你，讓你活在一個善意的謊言之中呢？你想想，如果他們不知道的話，爲什麼我要殺掉蘇家的全部人？”
蘇家所有的人，也包括她的父親和母親。
她之所以要將蘇家的人全部殺掉，一個不剩，就是因爲那裡面住着的都是惡魔！
蘇家的人一個個都生活在陰暗之中，甚至，將她也變得如此的不幸。
她十歲之前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假象之中，快到十歲生辰的時候，猛然從這假象之中驚醒，卻已經什麼都不剩下。除了一個和她一樣可憐的哥哥，她在蘇家甚至找不到其他值得留下的東西，所以……她先是用了毒，又放了一把火……
將罪惡的一切，將不堪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她將自己變成一個惡魔，殺了一羣惡魔，說起來她甚至能算得上一個善良的人，不是嗎？
那麼骯髒醜陋的一切，被她全部都變成了灰燼，再也不會有人從蘇家那個墳墓之中爬出來，去殘害其他的人。
“呵……”蘇言口中發出一聲低笑，久久沉默下來。
淬不及防的，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任憑他是多麼的冷靜理智，也都抵不過這洶洶席捲而來的浪潮。
脆弱逃避，堅強面對？
當這慘劇在他眼前展開過往的秘辛，他只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場鬧劇。
“所以……你現在說出這一切，是爲了什麼？”蘇言緩緩問道，“是因爲想要說明，爲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他和蘇綰是隔房的兄妹，然而在蘇家被覆滅之後，他們卻是比親兄妹還是親兄妹的存在。蘇言想要照顧這個唯一剩下的妹妹，可是蘇綰卻只剩下了蘇言一個人依靠和保護。
他們保護了彼此，他們又都各自瞞着對方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當這個秘密揭露出來，那麼的鮮血淋漓，往日的溫情卻已經不再，只剩下了刀劍冷對。
“是……”蘇綰點頭，眼神之中含着淡淡悽楚，目不轉睛的看向蘇言，“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一個天生惡毒的人，誰都不是，我自然也不是。但是，若是有人想要將我變成一個圈養在黃金囚籠之中的人蠱，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絕對不會甘願赴死。”
“所以，你才變得這麼狠辣？”蘇言平靜下來，問道，“你應該知道，蘇家上下幾百人，不是每個人都該死。也許蘇正道是利用了我們，也許我們的父親母親是捨棄了我們，但是……其他兄弟姐妹呢？那些不知情的下人婢女呢？她們也都該死嗎？”
“當然該死！我的痛苦需要用鮮血來祭奠，只是剛好就選中了他們而已。再說，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曾經有沒有做過噁心的事情，心裡是不是住着一個惡魔？在蘇家那種泥潭之中生活久了，定然會染上一身髒污，我只是幫助他們解脫罷了。”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也已經變成了一個惡魔，我幫助你解脫，爲何你卻不願意？”蘇言冷然反問。
蘇綰，“……”
這一次，輪到蘇綰沉默了。
她含淚的眸光看向蘇言，眼中眷戀痛恨又失望。
“是啊，我不願意。”她說道，“我曾經受過那麼多的苦，不是爲了死在你手上，不是爲了死在一個，我保護過的人手上。”
她只是想要活得更好，有錯嗎？
她只是想要安全，想要擁有自己的愛情，只是想要安安穩穩的生活着，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