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桐是趴在醫院的病牀上醒過來的,安安靜靜的病房裡,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背部上的疼痛,提醒着她之前發生的一切。
董秘書送她至醫院,還在猶豫着要不要通知宋越,那個時候,鬱桐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背部之上,除了痛之外,還是痛,快要堅持不住了,臨昏厥過去之前,她拼着最後一絲力氣,解決了董秘書的難題,她輕輕地對董秘書交代了一句話,“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媽媽。”之後,便徹徹底底的昏了過去。
鬱桐不知自己昏睡了多長的時間,擡眼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現在已經暗了下來,有淺淺的月光和橙黃的燈光傾泄而進,與病房裡柔和的燈光相輝映,這般的柔。
可卻半分撫慰不了她背上的傷,心上的痛。
已經是夜晚了,想必這一覺自己睡得時間並不短。
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鬱桐都不知該作何感想,想要嘲笑自己,笑不出來,或許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原因,那一刻,這麼高的重物,自己的安危全然拋在腦後,她的心裡唯一擔憂的,只有歐倩怡肚子裡的孩子。
想來有些可笑,她明明該去恨歐倩怡的,可當她看見那麼高的重物要壓向她的那一刻,她首要反應就是要去救她,她沒有忘記,她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的事實,一切的一切,雖然都令她極爲痛苦,但她還是那樣做了,不顧一切。
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出發,她也應該要救她,不是嗎?
背部上的傷有幾塊肌膚因着重物掉落摩擦至血肉盡裂,之外還有部分是一大片深紫瘀青,傷痕觸目驚心,想要痊癒,恐怕得要一段不少的時間了。
除了戒口,還要適當的休息,但這兩樣於目前的鬱桐來說,她都沒有辦法做到。
要瞞過媽媽,瞞過身邊的人,她必須得如往常一般的狀態,否則,事情勢必得敗露,媽媽的病還沒有好,好不容易安撫媽媽過來,她不能又讓她擔心。
“董秘書,我要出院,你去辦手續吧。”鬱桐開聲阻止了董秘書要去辦住院手續的行爲。
董秘書訝異不已,可轉念一想,便也能夠理解,她深深的看着眼前柔弱但倔強的女子,那一份勇氣令人心如刀割。
但仍然不可避免的擔憂,輕聲提議道:“鬱小姐,我們小心一些,就不會被人發現的,你這傷不能耽誤治療的。”
“不必了,只是皮外的傷,我按時過來換藥,自己小心一些便是了。”鬱桐乾脆的拒絕。
坐上了車子,董秘書細心的爲鬱桐靠椅上墊着軟靠枕,縱然如此,鬱桐仍然感覺十分的辛苦,一坐下來,觸及到背,立即倒吸一口氣。
“鬱小姐,我們還是回醫院吧。”董秘書看了都於心不忍,開口勸說着她。
鬱桐微微搖了搖頭,夜色下,她的臉色慘白如同上空的明月,悽悽涼涼地,她坐在那,疼得氣若游絲,卻還要苦苦的撐着,忍耐着。
鬱桐皺緊着眉頭坐在那,看着車窗外不斷被拋離的景像,心緒起起伏伏之間,緩了一會,改而輕聲吩咐道:“董秘書,你讓司機送我去……連馨居吧,不必回宋宅。”
她的聲音這麼的輕,帶着隱忍的痛,還有壓抑與掙扎。
董秘書一聽,還想再勸說的話,只得硬生生壓在喉嚨口,最後只是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便探頭去吩咐前座的司機。
馬路上,深黑商務車猛地一個急剎,緊接着轉了一個彎,便朝指定的地點開去了。
連馨居位於A市黃金地段,但它的獨特之處又在於,它建立於隱秘的鬧市之中,隔絕了城市的喧囂,但又不會脫離繁華。
這樣一處住宅自然價格高昂,並且爲了體現它的高端之處,開發商在甄選入住資格上,也大膽的下了條件,那就是對於身份的限制,也就是說,除了金錢標準能夠達到之外,在身份上也會進行篩選。
這樣做無疑會引起諸多上層人仕的不滿,其中也不乏贊成的,志同道合的人當然不會反對,但開發商對外界一切評論似乎完全不在乎,只依照自己原則處事,有很多財大氣粗的人,想找出幕後之人,奇怪的是,那一位大人物身份神秘,至今,外界都無法探詢得到。
而連馨居也在很
長一段時間裡爲人所津津樂道,現在,這一處鬧市之中的桃源,不受俗世的紛擾,安然寧靜的保持着它獨有風格,靜靜觀看着歲月的雲涌變幻。
到達以後,鬱桐拒絕董秘書的相送,自己一個人,乘着寒涼的夜,帶着深切的傷,一步一步地往那那清幽的住宅而去。
並不是鬱桐逞強,其實就算她肯讓董秘書送,她也未必能夠進來的,連馨居的保安措施可謂是嚴格的驚人,每一個出入的人員除了要持住宅卡之外,還必須在大門外核對指紋,如果外來人員需要進入,除了身份登記之外,還要說明與住戶的關係等等一系列近乎變態詭異的要求,鬱桐這會有傷在身,可沒有精力再來應付這重重關卡了。
出示住房卡,之後覈對完指紋以後,大門的保安才放行。
“鬱小姐,好久一段時間沒見了。”保安人員是一個三十好幾的魁梧大漢,非常憨厚的樣貌,笑容親切,他顯然是認識鬱桐的,一見着她,便揚了笑容和氣招呼。
鬱桐愣了一下,之後,不再多說其他,只是微微一笑一語帶過,便吃力的一步一步往花園裡走去。
保安瞧着鬱桐牽強隱忍的背影,皺了皺眉頭,顯然心底盤存有疑惑,但終究沒有再多問,轉身回到值班室。
電梯在十六層停了下來,梯門緩緩開啓,入目的是獨層獨戶的一家,鬱桐站在電梯裡,眼睛盯着那一扇大門,眼裡是空的,心亦是空的,空得她幾乎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步。
她站在那裡,這一刻,不知所措。
漸漸地眼裡氤氳起一層,模糊了她的視線,朦朧之中,她似乎纔有了勇氣跨出一步,門鎖調置是採用指紋和密碼錄入的,無需用到鎖匙。
鬱桐站在那裡,似乎像是一個遺忘了密碼的人般,這樣的迷茫,手心漸漸冰涼,身體也隨之僵硬,只有那背上的痛,越來越清晰。
她不能回家,可這個城市那麼的大,爲什麼她要來到這裡?
眼中氤氳的那一層,終於破碎,有溫熱的淚緩緩從眼眶跌落而下,滑過冰冷的臉頰,落在腳邊,仿如是烙印一般,明亮的地磚上,綻放出一朵悽美柔軟的花,淚花……
除了按時去醫院換藥,其他的一切沒有任何變化,媽媽那邊,鬱桐以工作爲由,提出暫時住在外邊,也許是有抱病在身,宋越沒有多說什麼,便算是默認了。
反而讓鬱桐頭疼的是柯林,出意外那一晚,原本已經約好一起吃晚飯的,結果鬱桐關機了一晚上不止,人還沒有回家,她正煩惱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柯林給她發了信息,告訴她酒店臨時有要事處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工作漸漸開始摸出了些許門路,加上鬱桐是一個耐性極好的人,面對那堆積如山的文件,還有開不完的會議,都是一一耐心應對下來。
她很忙,忙得連背上的傷痛都沒有時間去感受,時間分分秒秒流逝而過,似乎有些東西亦隨着消逝一般。
這一天照常的忙,一整天幾乎滴水未沾,鬱桐實在有些撐不住,拿過瓷杯,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董秘書的辦公桌就在外邊,一擡眼便能瞧見,鬱桐剛要按下內線的手卻在這個時候停住了。
記憶之中,董秘書一直都是從容淡定,沉穩冷靜的,可此刻外邊那個一臉寫滿焦急神色,眉宇收攏極緊的女人,是這般的陌生。
她握着電話,臉色很不好,有些焦急,更多的卻是擔憂,一個勁的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着些什麼,這般的急切,激動。
是發生什麼事了?鬱桐暗暗地在想。
片刻,見着董秘書還在打着電話,鬱桐捏了杯子便往外走去。
茶水間在右手邊,董秘書在左手邊辦公,往常只要鬱桐一出門,她就能夠第一時間感應到,可今天,她失了平日的靈敏,絲毫沒有發現鬱桐。
鬱桐不動聲色的往茶水間方向而去,途中,背後董秘書的聲音顯然是極力壓低的,但又因激動的情緒一會又無法刻制的大了起來。
鬱桐走得極慢,背後的談話斷斷續續的,只捕捉到一些字眼,但也足夠令她眉頭收緊的了……
今天晚上有一場應酬,之前就已經答應了的,這會再提出推託,顯然
並不妥當,鬱桐縱然身上有傷,也必須得出席。
其實對應酬,鬱桐倒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喝酒調侃,這些都免不了的。
“鬱小姐,一會酒我來幫你喝,你這身上有傷,不能碰。”路上,董秘書一如往常的細心叮嚀。
鬱桐轉過頭,看着眼前媽媽的得力助手,雖然她竭力隱藏某些情緒,可那時而有走神發怔的狀態,便將她的僞裝出賣。
“好。”鬱桐沒有多說什麼,笑着應了聲。
一路上兩人都很安靜,約好的會所有些遠,車子走了大概四十分鐘纔到。
由大堂經理在前面引路,來到包廂前,鬱桐她們是提前到的,不過這位客戶也算守時,不過十來分鐘,也已到場了。
來人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企業老總,西裝領帶的打扮,很是闊氣,一上桌,酒跟着滿上,二話不說,先乾爲敬。
“杜總,好酒量,我也敬你一杯。”董秘書端起酒杯,落落大方,這些個客戶她也都是相識的,況且,董秘書還是宋越身邊的紅人,誰人不知。
可面前這位杜總顯然不賣她的面子,他是上半年從C市剛過來這邊的商人,第一次出手,大筆一揮,就是上億的資金,發佈要建A市最高規模的SHOPPING MALL。
這可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的項目,宋氏自然不例外。
杜總剛剛還面帶爽朗的笑,這會見着董秘書舉杯,立馬興致缺缺,滿臉的不高興,砰地一下,重重的放下酒杯,拾了筷子吃菜。
董秘書臉上的笑開始僵硬起來,手上還高高舉着酒杯,這會很是侷促,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氣氛說不出的尷尬,正不知如何收場之時,一旁的鬱桐緩緩展開笑顏,脣紅齒白的明媚臉龐,猶如一朵盛放的薔薇,芳華絕美。
“杜總,實在抱歉,因爲我身體不適,這秘書護主心切,希望你大人有大量,這一杯我捨命陪君子,幹了。”鬱桐面前是毫無半分參假的五糧液,她柔柔的嗓音,字字清晰傾吐,不緩不急,說完,豪邁的一仰脖頸,一杯白酒利落下肚。
火辣辣的酒液彷彿是穿腸的毒酒,鬱桐感覺整個胃都灼燒般起來,一陣又一陣抽搐的疼,背上還未癒合的傷,更是劇烈的疼起來。
可越疼,她的笑容就越烈,猶如冬日寒夜裡的一把明火,這般的耀眼。
對面的杜總笑了,開懷異常,一拍手,一喝,“好!好!鬱小姐好酒量,我佩服。”
董秘書面目一凜,萬分擔憂的瞧着鬱桐,因爲彼此距離近,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鬱小姐。”她剛想開聲關切,卻被鬱桐阻止下來。
鬱桐藏於桌子底下的手一把握緊她,連指尖都是微涼的,董秘書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很不甘願的收住了聲音。
酒就這樣喝開了,鬱桐邊談邊喝,完全沒事人一樣,可那隻握着董秘書的手卻越來越涼,未了還微微抖顫起來,董秘書緊張的瞧着,在一旁乾着急,卻什麼都不能做。
酒過三巡,桌上的白酒幾近見底,可那杜總非常的難纏,話題繞來繞去的,硬是不談正題,鬱桐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撐下去。
這個時候,剛剛出去的杜總的助理進來了,不着急坐下,而是附在杜總耳低,輕聲低語着什麼。
“剛到的?”杜總一聽完,原本有些微燻的眼,立馬放光,整個人精神煥然一新似的。
助手輕點了點頭。
杜總這一聽不得了,立馬就起身準備往外走,完全視鬱桐她們透明人,鬱桐這下急了,晃着腦袋就起身來,一個大幅度拉扯,背上有皮肉裂開的聲響,她卻也顧不得疼了,酒喝了這麼多,可不能白喝,至少得得到一個競爭的機會。
“杜總,這酒還沒喝完呢,你這是要認輸了?”鬱桐強忍着胃裡的翻滾滋味,半是玩笑的說道,很不怕死的挑釁起來。
杜總原本正欲離開的步伐,生生一止,轉過臉瞧着姿態嫵媚的鬱桐,像是靈光咋現般,老謀深算的笑了起來,“鬱小姐,我這剛好有個貴客來了,我得去招呼,只是剛剛與你喝得有些多了,既然你這麼有誠意,不知能否過去替我擋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