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正在往身體裡輸送熱量的我們一愣，一齊看向他。葉局長？難道是這學校被他改造成了公安局，他嫌老大不好聽，就給自己立了個局長的稱謂？
“局長？”吳林禹嚼着白大米問，“哪裡的局長？”
葉局長笑道：“這個頭銜不重要，只是方便大家稱呼罷了。”
“你們呢，你們從哪裡來的，恐怕不是本地人吧？”葉局長看了一眼我們放在座椅上的兩支步槍，“還帶着槍。”
“嗯，不是本地人。”我嚥下番茄蛋湯說。這個他肯定能猜到，因爲這裡有如此數量的人類，恐怕本地的活人都在這裡了。
“槍——”吳林禹看了步槍一眼，玩笑道，“這東西可是合法的，就算你是公安局局長也不能查我。”
說完他拈起戰術背心的一角，向葉局長展示。雖然背心上有一層淡淡的黑垢，但還未將整塊迷彩圖案所掩蓋。葉局長見到這動作，明白吳林禹想要表達什麼。他夾起餐盤裡的一片胡蘿蔔，笑問：“那你們都是部隊出來的？”
“當然不是啦——”程佳華狼吞虎嚥着，“解放軍嘛，就他一個。”
“噢。”葉局長細嚼慢嚥着，若有所思。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均勻，臉上總是掛着微笑，好像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着急，也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生氣。
“那你們呢？”他又問
。
“學生，才畢業。”程佳華像是被噎着了，趕緊端起小鋼碗喝了一口湯。
“學生，沒畢業。”我照着他的句式，回答說。
陳莉姍嚥下了口中的食物，儀態端莊、聲音甜美：“我以前是一名老師。”
“小學老師。”陳莉姍對他點頭，補以一個笑容。
“嗯，”葉局長動起筷子，滿意的點頭，“我知道了。”
很奇怪，事情發生之後，每次遇到新面孔，繞不過的話題總會是“你以前做什麼的”。好像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必須得先從他以前的職業入手似的。當然，這種對話完全可以作假，不能全信。誰又知道這個自稱姓葉的局長，以前是不是待過監獄的呢？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這樣隨身揣着學生證。
排隊的人羣基本都領好了飯，各自就座。但他們大都聚集在離打飯窗口不遠的一塊區域，我們幾個圍着的飯桌，像是食堂裡的一座孤島。
“你們這裡，有多久了？”吳林禹滿嘴是油，打量着食堂裡滿是蜘蛛網的電風扇說。
人羣雖然都在吃飯，但仍會有好奇心未滿足的，時不時看向我們這裡。
聽罷，正在咀嚼思忖的葉局長擡起了頭。他回問道：“什麼多久了？”
“這裡啊，”吳林禹指了指飯桌，“這裡不可能一直都有這麼多人吧？總是你組織起來的。”
葉局長點頭，他看着正在桌旁吃飯講話的人羣，答道：“有段時間了吧。”
之前和吳林禹舉槍不下的陳大哥，正在人羣中，向我們這邊兒投來目光。我一和他對視，陳大哥就迅速低下頭，故做吃狀。
“哪裡找的這麼多人？”吳林禹又問。
“多嗎？”葉局長反問道，“以前這城裡可有四百萬的人口。”
“你這比較得太不恰當了，”程佳華轉頭，插進話來，“以前咱國家還有十幾好億呢，現在卻連零頭都沒剩下。你們這裡，已經算是我們見過的，人數最多的隊伍了。”
“是呀，這麼多人。”陳莉姍咬着筷子，回頭望了一眼人羣。
“意思是，你們還見過其他的隊伍？”葉局長放下了筷子，好像對程佳華的話語很感興趣。
“當然了。”程佳華看了看我們，“外國人都碰到過。”
“嗯。”陳莉姍附和了一句。
葉局長饒有興致，接着問：“那和你見過的比起來，這裡怎麼樣？”
程佳華想了想，回答道：“最好的吧，人最多，當然是最好的，食堂也好吃。”
“你們這裡是挺不錯，但是，有一個大漏洞。”悶頭吃飯的吳林禹突然插進話來，好像是要挑刺兒了。
“漏洞？”葉局長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吳林禹。
吳林禹夾起餐盤裡幾根很粗的肉絲，放進嘴裡，咀嚼道：“是呀，漏洞，還挺大。”
“繼續說。”葉局長扶了扶眼鏡兒。我也停下了夾菜，想聽吳林禹會挑出什麼樣的刺兒來。這裡的食堂菜，要比記憶中的好吃不少。也可能是之前所吃的食物太單調了，一句話，有鹽，有味兒，有熱量，就能滿足我了
。
“剛纔用槍指着我的那些人，是不是你安排的守衛，保安那種？”吳林禹一本正經，好像是真發現了什麼大漏洞。
”對，保安。”葉局長點頭。
“那就對了，”吳林禹說，“我問你，要是今天我們不是來送人的，而是像你說的那樣，是來鬧事的，怎麼辦？”
葉局長看着他，沒有回答。
“說得難聽點兒，我們如果真是什麼惡人，你那幾個保安，現在肯定全躺在門口了。”吳林禹直言不諱，“我看到了，在樓頂，你派了人放哨，他們早就發現車子旁邊跟了個摩托車，明顯是不對勁兒了，還叫人出來揮手，靠過來檢查。你說，這不是往槍口送嗎？”
“所以我說的漏洞就是，你們人雖然多，但口子放得太鬆了，容易被人一鍋端掉。”吳林禹眯起眼睛，兩眼放光，放慢語速，好似他自己就是幻想中的“惡人”。
葉局長聽完，繼續保持沉默。陳莉姍見葉局長不說話了，便用手臂撞了一下吳林禹，說：“你還要提這個，吃你的飯。”
我和程佳華也漸漸停住咀嚼的雙下顎，想看葉局長是什麼反應。確實，如果我們真是來鬧事，來搶掠的，在大門那裡，陳大哥招手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送去一排子彈了。
但這也不能說是漏洞，畢竟他們不能沒弄清情況，就不分青紅皁白，擡起槍朝我們打個痛快吧？
“能挑出問題的，都是能找到解決辦法的。”半晌，葉局長對視着吳林禹，依舊以那腔平穩的語調，緩慢說道。
“既然你找出了這個漏洞，我很想聽一聽你有什麼辦法去修補好它。”葉局長繼續說。
吳林禹放下了筷子，好像一直在等這句話。他身體微微前傾，對葉局長道：“今天這種情況，換做是我的話，只要樓頂放哨的人發覺了不對勁，我就會讓門口的人躲起來。躲好，躲好了再看車裡的人是好是壞。”
“是壞人，我就一鍋端，就這麼簡單。不過你們既然能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生活肯定過得安逸，不明白外邊兒的人到底有多壞。反正，我就說着玩玩兒，就當給你提個醒吧。”說完，吳林禹又拿起了筷子。
葉局長一直盯着吳林禹，不知道在想什麼。“可以——”葉局長對他點頭，“有想法。”
吳林禹謙虛的笑了笑，刨了一口飯說：“我這個不算想法，你這個當老大，做局長的，才應該多去想想這些。”
這時，那個抱嬰兒的婦女，早早吃完了飯，朝我們走了過來。他和葉局長打了個招呼，然後看了我們幾眼，就哄着懷裡的小生命，走向食堂的出口。
“呀，還真是生活安逸，孩子都能生出來。“程佳華回過頭，多看了她幾眼。
抱着小孩兒的她，剛纔我在學校門口見過一次。但是，剛纔她朝我投來目光、我看清她的臉之後，又好像覺得之前在哪兒見過。在哪裡見過呢，我緊鎖眉頭，挪了挪身子，想好久都沒想出來。
就在挪腿的時候，感覺褲兜裡有什麼東西硌着腿了。我伸手摸了摸，感覺那是硬紙片一類的東西。下一秒我就想到，這不是那張照片嗎？那張放在轎車裡，被我發現，然後摺疊、揣進褲兜裡的合照。
對，我想起了，我就是在相片裡，看到過這位抱着嬰兒的婦女。但想到這裡，我又不自覺的按住了隆起的褲兜。因爲，我來這裡的另外一個原因，不就是想求證周志宏是否真的在這裡嗎？
想到這兒，我立即丟下了筷子，視線越過陳莉姍的頭頂，往正對面的人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