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禹最先反應過來,他迅速起身,朝陽臺跑去。留在沙發上的我們,也立即跟上他的腳步,想去陽臺一看究竟。
手肘剛放在陽臺的護欄上,樓下就又傳來一聲槍響。往樓下一看,在單元樓十幾米外的草坪上,有一塊在黑暗中特別顯眼的、明亮的區域。明亮的原因是,草坪裡種着的幾顆樹上掛有好幾個白熾燈泡,就像是在裝飾聖誕樹一般。
掛燈泡的人,很有意的取了其中的幾顆樹,所以我看到的樓下明亮的區域,差不多是一個標準的幾何圓形。
在這塊被燈泡照亮的區域中,有一個人正在站在裡邊的草坪上,雙手持槍,做着瞄準狀。看到他手裡的槍,我就明白了,槍聲肯定就是從他那裡傳出的。
可是,他面前五六米的明亮區域,空無一人,不知道那人舉槍瞄準的是什麼,開槍的原因就更不得而知了。
就在我疑惑這個問題的時候,那人又開了一槍。在槍聲傳到我們耳朵裡之前,槍膛裡的子彈,拖着一條細長的尾光,很是華麗的、飛快的射入黑暗裡。
沒等我反應過來,子彈拖出的那條尾光,在黑暗裡飛行了十幾米的距離後,就擊中了什麼東西,立刻消失不見。
“曳光彈。”吳林禹說。
曳光彈,是爲了幫助士兵顯示彈道、修正射擊偏差的一種彈藥,有時也做指示目標用。這種彈藥一般夾在機槍的彈鏈裡用,每五發普通子彈夾一發曳光彈,免得機槍手射太快,後坐力壓得找不着方向。我以前看過某些部隊夜間訓練的照片,滿照片都是曳光彈亂飛,看照片還沒什麼感覺,沒想到現實中的效果如此震撼華麗。
“他這是在幹什麼,我怎麼看到射出的是熒光棒?”周志宏說,他擡了擡眼鏡,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看這是在練槍。”王叔說道。
“晚上練槍?”我驚訝道,這裡又不是什麼集團軍搞夜間演習,他這大晚上的來打靶子,是有病吧。
“嗯,我們以前晚上搞訓練的時候,也用過曳光彈。”吳林禹接話說。
“在越南打仗的時候,我們經常晚上打一串曳光彈出去,給炮兵大哥指目標。”王叔不甘示弱,也跟着回憶道。
那人又連開兩槍後,便放下槍,把槍背到身後,朝前走去。
“那是劉偉?”我說道。雖然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從體型和走路的姿勢可以看出,打槍那人十有八九就是劉偉。
“看出來了。”吳林禹眯起眼睛說。
老陳認出那人影后,吸了口氣,疑惑道:“奇怪,他今天怎麼想起大半夜出來打槍了?劉偉以前都沒怎麼開過槍的啊。”
“你怎麼知道他以前沒出來打靶子?”我問老陳說。
老陳有些無語的說:“他在這裡開槍的話,我在江邊還聽不見嗎?”
啊,這樣想想也是,老陳住的地方離這裡又不遠,這槍聲的尖銳程度,要傳到江邊,應該不成問題。
“這還用想?肯定是在爲搶走李工頭的位置做準備了。”吳林禹說,“李工頭還是慢了一步啊。”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我對吳林禹道。
“後悔個屁,他一個人在晚上瞎練,我不見得有什麼卵用。”吳林禹絲毫不在意的嘲笑道。
“你這就是在斷章取義了,萬一人家在練習夜間突襲也不一定呢。”我開玩笑說。
這時,劉偉檢查完了他的射擊成果,從黑暗裡慢步走了出來。
劉偉今晚的行爲,果然印證了李工頭的猜想。但即使是李工頭預想到了,他現在仍是被動的局面。瞧吧,想要奪位的宰相,已經公然在皇帝面前大肆練兵了,這完全就是在拋出“老子就要篡位奪權了”的信號啊。
不知道樓下的李工頭,此刻看到這一幕,心裡是個什麼感受。這樣看來,李工頭並不是什麼善於玩弄權術之人,竟然把最重要的武力權,輕易拱手到了其他人手裡,最後不得不把希望押在五個陌生人身上。
樓下住着的人,也都被槍聲吸引了出來。我低頭一看,每層樓都有好幾個腦袋擠在陽臺上,議論紛紛。整棟樓,一時間熱鬧起來。
看着這番情景,我竟覺得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有次我家樓下起火了,樓裡的人也是紛紛朝外探出頭,一邊圍觀一邊議論。沒想到在這樣的世界裡,還能見到以往街巷中的人情畫卷。
劉偉依舊在草坪上慢悠悠的踱步,沒有看單元樓一眼。但是,我擔心等會兒他要是擡頭看到陽臺上的我們,氣一上來,說不定順手就是打過來一梭子子彈。那個時候,子彈可不長眼,假如我們運氣差,被子彈打中,也找不到人說理去。
我將我的顧慮給衆人說了,他們也同意我的想法,便一齊退出了陽臺,關過退窗,拉嚴窗簾,回到客廳裡。
“你們要留下來幫李工頭的話,肯定少不了一場血戰了。”老陳又拈着鬍子跟我們說。
吳林禹擰開了一瓶礦泉水,接話道:“如果打仗的話我可能會害怕,但是打壓住一個體育老師,我還是有信心的。”
“他還有幾個小弟呢。”我提醒他道。
吳林禹很是不屑的說:“那幾個慫包,我估計連槍都沒有開過。”
“那他怎麼不帶小弟一起來練槍打靶子啊?”周志宏問道。
老陳笑着回答他說:“這個當大哥的,總得要有點能力比手下幹事兒的強吧,不然還怎麼當老大啊。”
“竟然不懂得共同進步。”周志宏也喝了一口水說。
“這樣纔好呢,你當他們是個學習小組嗎?”我笑着說。
“留下來,就是要打架啊?”段可問我。
“差不多吧,”我回答她說,“對了,明天要是陳莉姍還來找你,你可別說漏嘴了。”
“幹嘛要打架?”段可沒有理會我後半句話,繼續問我說。
“因爲不打架的話,帥氣的李工頭,以及帶你去洗澡的好人們,就要有苦頭吃了。”我簡單的跟她解釋着說。
“噢,”段可低頭應聲道,“那你可別受傷了。”
抽完一輪煙後,王叔對我們說:“先睡了吧,睡覺的時候還可以再考慮考慮。”
“飯都還沒吃呢,”我看看錶說,“這才八點過呀。”
“你不說還忘了,剛纔你下去的時候,有人帶了一箱方便麪給我們。”吳林禹對我道。
“那你們吃吧,我肚子不空,先睡了。”王叔站起來對我們道。
於是我們快速分配好了房間,王叔和老陳,段可和我,分別睡房裡的兩間臥室。周志宏和吳林禹,就睡沙發上。
老陳走到飲水機前,拍打了幾下水桶,發現裡邊還有水,就打開了燒水開關,準備泡方便麪吃。
“嘿,兵哥,你看我發現了什麼!”周志宏在電視機下的抽屜裡翻到了什麼,很是興奮的對吳林禹喊道,“今晚我倆睡沙發也不會無聊了!”
說完他就把抽屜裡那東西扯了出來,一塊長方形的盒子正被他拿在手裡。看上邊的圖案,應該是一盒dvd光碟。我心說興奮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找到了成人電影?
周志宏把手裡的dvd盒子扔給了吳林禹,我好奇的偏頭一看,原來不是什麼成人影片。看封面上的主角,應該是部外國電影,名字是《勇敢的心》。
“那趕快的啊,打開電視,dvd也開上。”吳林禹肯定很久沒見過這些東西了,他也很興奮的回答周志宏說。
十來分鐘後,除了王叔睡覺去了,我們幾人全都留在客廳,圍在茶几前,一邊吃着方便麪,一邊欣賞着電影。這種久違的居家舒適感,我們能再次體驗到,真得感謝李工頭。
吳林禹爲了追求影院的效果,特意把燈關了,然後打開連着dvd的音響。他也不怕吵到樓下的李工頭。
看到電影裡女主角被割喉的情節,我莫名其妙的把段可代入了進去,想着劉偉會不會把我們全打死後,也往段可的喉嚨上割上一刀。就在我越想越害怕的時候,段可突然問我,要不要去臥室睡覺了,這部電影她高中時就看過了,現在看着無聊。
好啊,我回答她說,反正我剛剛被自己的幻想擾亂了心神,也沒有心情再繼續看下去了。於是我倆離開了客廳,走到臥室裡。
打開臥室裡的燈,窄小精緻的房間立即變得明亮起來。這裡就是之前吳林禹和我們商量逃跑計劃的那間臥室。牀頭上,依舊掛的是那張婚紗照。照片裡的兩人衣着光鮮,朝鏡頭面露微笑,享受着那一時刻的幸福。
看到這對喜結良緣的新人,我就在想,那個時空裡衣着光鮮亮麗的他們,現在是否還活着,或是早已變成了兩具物化的屍體。轉眼間,原本屬於一對新婚夫婦的新房,今晚就要睡上另外一對情侶,聽起來有些悲涼也有些荒誕。但是有牀可以睡,我肯定還是高興的。
要是曾經這裡的他們知道了,希望不是怪罪,而是祝福我倆吧。
段可進來後,也被這張婚紗照吸引住。她同我一起看了會兒,誇了句新娘好漂亮,然後問我拿了充電器,接到牀頭櫃旁的插座,邊充電邊玩手機。房間裡還有一臺電腦,肯定能打開,不過就算是能打開,也沒什麼好玩的。李工頭他們,還沒有牛逼到可以給電腦連接上互聯網的地步。
我便翻到飄窗臺上坐着,閉目眼神。我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歷,感覺發生了好多事。躲貨箱被發現,遇上一羣陌生人,吃上熱食,劉偉和吳林禹鬧衝突,再到李工頭和我的談話。再想到要留下幫助李工頭,我又開始猶豫起來。
王叔留下的原因是,他還惦記着我們的槍。吳林禹的原因更簡單了,他就想出口惡氣,也有可能是想順便帶走陳莉姍。但我呢,我竟然找不到一個理由。雖然我對李工頭有那麼一絲好感,但還沒有到可以爲他賣命的地步。
罷了,懶得去想了。在沒有行動之前,誰又知道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呢,也有可能吳林禹是對的吧,劉偉那羣人,根本不值得我們操心。
雖然隔着一堵牆,但還是能聽到客廳音響傳來的低音。段可在牀邊用手機玩起了自拍,也不知道她拍完了能往哪裡發。這時,我又聽到,在客廳傳來的低音之外,好像還有另外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我心生好奇,立即翻起身,把頭探出了窗外。一兩秒的時間,我就聽出那是一首歌,可能是樓下的人用電腦在播放吧。樓外一片黑暗,但樓底還有人散步,看身形像今天在值班亭看到的那個老大爺。劉偉也將靶場的燈滅掉了,只能看到樓下還有燈光散出,話語聲不斷。
我保持着探頭出窗的姿勢,仔細聆聽着這首歌:
“當一艘船沉入海底,
當一個人成了迷,
你不知道,
他們爲何離去,
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後一句。
當一輛車消失天際,
當一個人成了迷,
你不知道,
他們爲何離去,
就像你不知道這是結局。
在每個繁星拋棄銀河的夜裡,
我會告別,告別我自己。
因爲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和相聚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