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野理枝回去日本相親,過些日子之後,乘坐郵輪又再來了上海的這天上午,沈瑞麗跟着中村恆泰前來碼頭接船,
岡野俊茂因爲紗廠事務的耽擱,是在他們兩人之後,才親自駕車匆匆趕到。幾個人見面後,他感動道:“沈小姐、中村君,你們比我還要先到,辛苦兩位了!”
等了沒有多久,郵輪靠岸。
與岡野理枝一起走下舷梯,不僅有她的母親岡野夫人,還另有一位身着和服的中年女性,舉止優雅莊重,不足四十歲的樣子。
岡野夫人對丈夫介紹:“這位就是親家母,前田惠子女士。她此次結伴過來上海,是要探視在中國參戰的兒子,以及哥哥。我已邀請惠子女士,這段時間就住在咱們的家裡。”
岡野俊茂熱情道:“非常歡迎惠子女士!”
前田惠子對岡野俊茂深鞠一躬道:“很抱歉,打擾岡野先生了!”
岡野理枝丟下父母和前田惠子,跑向沈瑞麗身邊,一把把她抱住,歡喜道:“謝謝瑞麗過來接我。”
沈瑞麗伏在岡野理枝的耳邊,笑着對她細語道:“恭喜理枝這趟回去日本相親,一舉成功。快告訴我,你那未婚夫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長相一定很漂亮吧”
岡野理枝也開心地小聲道:“我身上現在就帶有他剛寄回的照片,等你看過之後,必會驚嚇一大跳呢!”
沈瑞麗好笑岡野理枝誇大其詞,大概是被這樁親事衝成了頭昏,心想:能被她未婚夫的照片所駭住,要麼是對方生得特別出衆,要麼就是個十足的醜八怪。
岡野理枝鬆開沈瑞麗,客氣地對中村恆泰打起招呼:“很久不見,中村君還好吧!感謝你與沈小姐一道親自過來。”
中村恆泰聽出岡野理枝的口氣,與去日本之前相比,明顯見外,不免心情相當失落,應道:“啊啊,理枝小姐乘船辛苦了!”
他曾跪求父親中村介,幾次託人急於爲自己向岡野俊茂提親,但最後都被婉拒。現在,見到岡野理枝從日本相親返回,居然同船把她未來的婆婆也帶了上海來,自然是五味雜陳,所有的幻想徹底破滅。
岡野俊茂在酒店隆重設宴,款待首次見面的親家母前田惠子,以及前來接船的沈瑞麗和中村恆泰兩個客人。
飯菜還沒有上來,岡野理枝與沈瑞麗遠離了衆人,去一邊說起了悄悄話。在沈瑞麗的一再催促下,岡野理枝把未婚夫的照片給拿了出來。
沈瑞麗不看便罷,一看之後當即驚疑地叫出聲來:“怎麼會像是阿榮?”
這照片上的人,一身日軍少尉戎裝,分明就是與阿榮的長相,毫無差別。
岡野理枝喜滋滋地道:“我說過了,會意外嚇了瑞麗一跳吧。”
主動介紹:“他名叫前田正雄,出身於日本華族,是前田家唯一的少爺,還是東京醫科大學的高材生。我與他初次見面,擡眼就發現到,竟與以前見過的陳國榮,完全長得就像同一個人,所以心裡特別滿意,當時就答應下來了這門親事。”
沈瑞麗又把照片看了幾眼,才還給了岡野理枝,不住地咂舌道:“真是不可思議,這兩人一個在日本,一個在中國,卻長得這麼相像。”
岡野理枝點頭道:“我其實,也有這麼疑惑過呢。”又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道:“我們相親後沒有多久,正雄不待大學畢業就應徵入伍來了中國。他前些天寫信告訴我,最近就要從無錫,調往上海憲兵司令部,說是擔任什麼重要的情報官職務。這樣的話,以後就能與他有了經常見面的機會啦。”
沈瑞麗心中一動,想到這上海憲兵司令部情報官一職,可是個相當敏感的崗位,若是因爲岡野理枝的緣故,以後與這前田正雄也能混得熟了,必能就有機會從這人身上,打探到一些相當有價值的機密信息。
她決定要把岡野理枝與前田正雄的情況,儘早報告給馮老闆,看他會是有何指示。
午宴後,岡野俊茂夫婦把前田惠子迎進家裡,安置在女兒理枝隔壁的一個房間。
因是這間屋子許久沒有住人,岡野夫人親自指揮女傭進行整理,請前田惠子先在理枝的房間,稍坐片刻。
理枝倒了茶,雙手捧給前田惠子。
前田惠子對眼前的這個未來兒媳,見面的第一天就有相中,喜歡岡野理枝姿容清秀,端莊貴氣,配得上華族世家的體面。
這些年,她的家裡自從哥哥前田平治榮升到將軍高位,經濟狀況就開始大大轉好,甚至說得上日漸闊綽,不再是多年以前的窘困樣子。
前田惠子笑吟吟道:“理枝,我見你與那個叫沈瑞麗的姑娘交談,中國話說得很是地道,來了上海做僑民,是很多年了嗎?”
岡野理枝謙恭道:“聽媽媽說,在我兩歲多時,就來中國先呆了一陣子。後來,爸爸的紗廠從武漢遷到上海,就一直在這裡住下去了。”
忽又奇怪問:“午飯時,我見惠子阿姨與沈瑞麗聊天,也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難道也曾經來中國住過麼?”
前田惠子的表情黯淡下來,沉思道:“沒有來過。這中國話是很多年以前,結識了一位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從他那裡纔有學會。”
岡野理枝敏銳地發現到,前田惠子似是被勾起往事,就小心問道:“這位留學生該是早就回了中國,惠子阿姨現在還有他的消息嗎,是否就能知道,他會是哪裡人?”
前田惠子直言道:“不瞞理枝,他姓林,是江陰人。我雖然早就斷了他的音訊,但還是希望這次能有機會見到他。”
設法尋找林子均和雙胞胎小兒子的下落,其實是前田惠子這次來到中國,內心裡藏就的另個打算。
岡野理枝道:“江陰這個地方,我曾經乘船路過,距離正雄君駐紮的無錫,並不是太遠。但那裡現在受中國軍隊控制,我們普通的日本人,去不得此地呢。”
突然想到了沈瑞麗,不由對前田惠子喜道:“我記起來啦,沈瑞麗的爸爸就在江陰,每次學校放長假,她就會回去江陰。我回頭把沈瑞麗給找了過來,惠子阿姨把那位林叔叔的情況詳細說給她,還真就有可能幫着找到。”
前田惠子高興道:“要真能這樣,可真是太好了!”
岡野夫人這時進來,道是房間已經收拾好,請前田惠子過去休息一會。
前田惠子起身,回頭瞧見到岡野理枝的牀頭上,掛着的一個布娃娃玩偶,立時愣住,走過去拿在手裡細看。
這玩偶是手工縫製,頂上是一個金色的小帽,腰間圍着黃絲裙,雖是經過多年的歲月有了褪色,依然是十分細巧可愛。
前田惠子驚問岡野理枝:“這布偶……是哪裡來的?”
她當年與林子均分手時,爲了讓被帶走的孩子有個臨別紀念之物,就一針一線,連夜縫做了這個布偶。
岡野理枝見到前田惠子神色大變,趕緊答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給了我,因是看着非常喜歡,至今一直留着。”
催促岡野夫人:“媽媽,快告訴給惠子阿姨,這布偶是從哪裡來的。”
岡野夫人道:“說來話長。原是理枝那年纔有兩歲多,我們全家從日本乘船前來中國時,在船上認識了一位林先生,他跟前帶着一個喚作榮兒的小男孩,當時手裡就拿着這個布偶。榮兒與理枝年齡相仿,兩個孩子結伴,在船上玩的很是開心。但是後來在寧波的北侖港上岸後,卻發生了不幸。”
前田惠子急問:“是什麼不幸?”
岡野夫人難過道:“在去往寧坡時,路過一個叫九峰山的地方,我們遇到了一幫劫匪,對日本人沒能怎麼樣,林先生與榮兒,還有一對年輕夫婦卻被擄走。第二天再次經過九峰山,岡野俊茂親眼所見,那路邊的樹林裡有了好幾具屍體,只剩這個布偶掛在小樹枝上……”
只見前田惠子臉色刷白,悲鳴了一聲:“天啊!”就昏厥倒地。
岡野夫人與理枝慌了手腳,一面搖着前田惠子呼叫:“醒醒,醒醒!”一面向岡野俊茂大喊,快請了醫生過來。
差不多過有十幾分鍾,前田惠子才終於醒來,眼睛直愣地盯着那個布偶。
岡野夫人緊張問道:“惠子,醫生馬上就到。你現在是哪裡不舒服?”
前田惠子何曾料到林子均父子,當年回徃中國,早已是棄屍荒野。她此時無法明狀心底的悲慟,只能是淚流滿面,難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