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
他的肩膀厚實而堅韌,我的手指掐在上面,只覺氣力單薄,指間被灼人的火熱化出一片黏膩。身體被姬輿重重地壓着,激烈的心跳在胸口上毫無保留地震撞在一起,與口鼻間的熾烈的糾纏相和,我幾欲窒息……
忽然,沁涼的空氣涌入,姬輿倏地鬆開了我的脣,粗喘着在脣邊流連,手卻停在了我的身側,不再動了。
我大口地透氣,腮上傳來溼熱的吻咬。雙臂被牢牢地錮住,身上沉沉的,似乎他所有的重量都壓了下來,大腿間,那硬硬的觸感愈發突兀。
心頭的慌張瀰漫開來,我身體微繃,下意識地向一旁移去。
“姮……勿動!”他的聲音低啞,似帶着痛苦。
我僵住。
姬輿卻不再作聲,將頭深埋在我的頸間,呼吸急促,手緊緊地握在我的臂上。
好一會,忽地,他放開了我。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從地上起身,徑自轉頭,大步地朝河中走去。
河水在他腳下“嘩嘩”地急響,我支撐着起身,只見輕顫的白茅那邊,水花飛濺,姬輿的身影匆匆地涉向水深處,融入伊水一片瑰紅絢爛的暉光之中……
回到丹的家時候,已是燭火初明瞭。
丹也剛剛回來,看到我,笑意盈盈地來跟我說話。她心情似乎好的不得了,一會問我去了哪裡,一會問我餓了沒,一會又聊起今天的狩獵,說辰怎樣怎樣,遇到了什麼,又怎樣射獵,說得如同親臨其境般,滔滔不絕。
我聽着她說,時而應和一下,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心思還停留在剛纔的伊水畔,汗水講衣裳濡溼,現在仍絲絲髮涼,口鼻間,他的氣息似仍徘徊不去……
姬輿在深水中待了許久,天要黑了才上岸。他重又走到我面前,渾身溼漉漉的,紅暈從臉上一直染到了胸口。
“回吧。”他低聲道,表情極其不自然,偏着臉沒有看我。停頓片刻,一把牽起我的手,便轉身往回走……
“……辰今日收穫頗豐,獵到了不少麋……”丹興致勃勃地說。
“哦……”我微微頷首。
回來的時候,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姬輿一手拿着溼衣,一手緊緊地拉着我,始終未回頭。我跟在後面,只能看到他溼亮的後腦,水不斷地滲出發間,淌落到頸後,再流向寬厚的脊背上……
“……不過若論多,你夫君更甚,竟還得了一熊……咦?”丹突然打住話頭,將臉湊過來,盯着我的脖子看,松明下,臉上滿是好奇。
我怔了怔:“何事?”
她皺皺眉頭:“姮,你頸上生了許多紅點。”
“紅點?”我訝然,疑惑地伸手撫去,卻平平整整,似乎什麼也沒長,剛纔……電光火石間,腦中忽地一閃,我明白了那是什麼,血液陣陣地翻滾上臉。
“水邊蚊豸竟如此兇猛?”丹同情地看我。
“嗯……”我囁嚅地說,將身體轉向一邊,走去牀位翻揀衣服。
“你要做甚?”丹問道。
“去洗浴。”我沒有擡頭,答道。
“洗浴?”丹似是一喜:“正巧,我也要洗浴,正愁天黑無伴,姮與我一道好了。”說着,高興地去收衣服。
井水帶着地底的清涼,澆在身上,我長吸一口氣,只覺渾身一激靈,舒服無比。
“姮,可覺得冷?”丹的聲音帶笑。
“不冷。”我說,繼續將手中一瓢水潑下。
簡陋的篾門外樹着火把,光線晃晃地透進來,勾勒出身體起伏的線條。我低頭擦洗着,有些怔神。
腦海中又浮起那令人耳熱心跳的場景。
我不禁想,姬輿那時若是繼續下去,自己大約是避無可避的。當時,只覺一切似乎都來的太快,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到現在都還不確定若真到那一步,自己到底會是什麼反應。不過細想,我們的婚期就在來年初,這些夫妻之事倒也不遠了呢。
夫妻之事……我面上隱隱發燙,眼睛不由地盯向身體。
自己似乎許久不曾這樣仔細地審視過它了。微弱的光線下,只見各個部位已完全發育開來,長得纖合有度。到底也快十六了啊……我心道。慢慢地,眼光變得挑剔一些,我忽然又不那麼滿意了,總覺得拆開來看,每個地方都有遺憾,都不盡完美……
擡眼瞅向一旁的丹,她雖然才十四歲,卻也已經長得凹凸有致了,尤其是胸前……我嚥了咽口水,鍛鍊果然是很關鍵的。心中暗歎着,將桶裡的最後一瓢水舀起,從肩上澆下。
沖洗完畢,我去拿乾布,剛要轉身,卻發現丹正看着我,愣愣的。
“姮……”她眼睛閃閃,面上滿是羞赧:“你……你真好看……”
“嗯?”我怔住。
丹卻不再說話,背過身去拿衣服。
第二天要祭社,丹天沒亮就連我一塊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起身,她卻精神得很,風風火火地洗漱一番,拿出僅有的幾件衣服,問我穿哪件好;又無比信任地請教我什麼髮式好看,篤定地要我給她梳頭。
待終於把她伺候完,我的眼皮沉沉的,還想再睡,丹卻揪住我,說今日事多,要早些起來把活做完。
“姮,”丹甜甜地笑:“我方纔在門外遇到兄長,他說你夫君和邑宰早已起身,如今往大社去了。”
我猛地擡眼,看看外面,天還沒全亮。
姬輿竟起得這樣早?
“如此。”我說,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因爲守孝的關係,我這次出來帶的衣服全是素白一片,倒不必去想要怎麼搭配了。穿好衣服,再仔細的把頭髮綰起,我隨丹出門。
出乎意料的,當我拿起衣籃的時候,發現裡面只有我的衣服,姬輿的不在。想了想,我走到里宰的家,卻見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屋前的竹竿上,姬輿昨天穿的衣服都洗淨了,整齊地晾在上面。
這些衣服姬輿是自己洗的?我看了好一會,惑然地往回走。
我回到丹的家,提起衣籃和她一道去水邊洗衣,之後。我二人又到桑林中採摘桑葉,同婦女們去喂蠶,活都做完以後,已經將近午時了。我忽然發現一件事,從起牀到現在,一直沒看到姬輿的影子。
或許又給辰或邑宰拉去幫什麼忙了吧……我心想。
大社那邊隱隱傳來鼓鐃之聲。丹收拾完東西,朝我走來,將腦袋和身體在我面前晃,問我她的頭髮亂不亂、衣服妥不妥。我看了看,說不錯。丹卻好像還不滿意,又到屋前折了幾朵小巧的月季插在頭上,這才笑眯眯地拉着我朝大社走去。
大社周圍熱鬧非凡,伏裡的鄉人們闔家而來,像過節一樣。
那日姬輿和辰從窖中擡出來的大鼎早已放在了石主之前,穩穩當當的,頗有氣勢。祭儀已經開始,里宰充當司儀,正站在鼎前高聲祝禱。
我踮起腳尖,隔着人羣朝里宰周圍望去。白叟站在離他不遠,一隻手駐着杖,一隻手由亥攙着,他們旁邊,卻盡是陌生面孔。我詫然,再望向人羣中,看到了辰和他的母親,也看到了丹的父母兄嫂,轉了幾圈,依舊不見姬輿。
心下覺得奇怪,像堵着什麼似的。我問丹:“今日可還須力役行獵?”
丹搖頭:“今日只有祭社。”
我納悶不語,繼續漫無目的地張望。
“姮可是要尋你夫君?”丹問。
我略略頷首。
丹一笑:“這有何難,問辰便知。”說着,她拉過我的手,步伐輕快,熟稔地繞過人羣,沒多久便走到了辰的身前。
辰看到丹,怔了怔。
丹笑意盈盈,得意地望着他。
辰看着她的臉,又將視線把她上下掃了掃,也笑:“你可將屋前的花都摘光了?”
丹眼睛一瞪,頰邊泛起紅暈,佯怒地便要打他。
辰架住丹的手,哈哈笑起來。
我等不及看他們打鬧,問辰:“輿在何處?”
“輿?”辰停下動作,略一思索,道:“祭儀之前他還在此,我好像聽到他與里宰說要往舟人丁處。”
“舟人丁處?”我一訝,邊道謝邊轉身向社外走去。
伏裡的田園屋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見不着。我快步走到水邊,大舟仍泊在那裡,舟人丁正拿着木板和石槌修修補補,見到我來,躬身行禮。
我問他姬輿在哪裡,他卻指向不遠處的小道,說姬輿剛纔來找過他,從那裡走開了。我望去,那路像是通往桑林的,於是謝過他,又匆匆走向那邊。
小道在田野中彎彎曲曲,待我趕到桑林,只見這裡空空如也。舉目望向,田野中光禿禿的,只有一羣羣的麻雀歡叫撲騰。
我喘着氣,靜心尋思。姬輿大社,不在水邊,也不在桑林,但按着這路線,該是尋我的,興許能在丹的家遇到。這麼想着,我快步走向屋舍。
令人失望的是,我在丹的家和里宰家之間轉了一圈,仍是一個人影也沒有。所有的東西都保持着我們剛纔離開時的樣子,似乎從來不曾有誰來過。
汗珠從額角不斷地滑落,我用袖子拭了一把,望着眼前杳無人聲的田野和小路。
姬輿竟什麼音訊也沒留下,像是忽然間憑空消失了一般。
頭一次,我想着他,只覺心裡莫名的焦躁。
日頭辣辣地掛在中天,愈發炙熱,蟬在樹上拖長了聲音,陣陣地催得人心急。我在丹的屋前站了一會,再次邁步走向大社。
“姮,”大社前,丹看到我,走上前來說:“可見着了你夫君?他剛來過,也正在尋你。”
我頓時精神一振,忙問她:“他在何處?”
丹訕訕地笑:“我同他說你去了舟人丁處……”
我登時睜大了眼睛,片刻,問:“他去了多久?”
丹抱歉地看我:“纔去了一會,你便來了。”
我聽了,將心一橫,二話不說地拔腿朝伊水方向追去。
里宰在石主前殺牲祭畢,鄉人們紛紛拿出各家準備的五穀和醴酒,到石主前祭拜。人羣興高采烈,熙熙攘攘地上前,擋住了我的路。
前後左右都是人,我一驚,推搡着擠向往社外。頭頂曬得燒燙,汗水涔涔地滲溼了脊背,我心中愈發地着急,卻良久也走不動一步。
忽然,胳膊被一隻手用力地握住。
我驚詫地轉頭,瞬間定住。
星眸明亮,姬輿注視着我,面容深深映入眼簾。
我望着他,心中霎時又驚又喜,臉上浮起笑意。姬輿的臉上卻似有些不自然起來,將目光轉向一旁,隨後,用另一隻手分開人羣,將我帶了出去。
喧鬧聲被拋在了身後,姬輿拉着我,一直走到大社旁的樹林邊上才鬆開手。他的眼睛依舊望着別處,稍頃,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轉過來,炯炯地看着我。
我沒開口,抿脣笑了笑,垂眸揉着一邊的手臂,興許他剛纔握得太緊,上面麻麻的。
頰邊隱隱發熱,兩人終於相對,心中卻忽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怎麼了?”姬輿開口問道。
“無事。”我小聲說,隨即把手放下。
停頓片刻,姬輿又低低地問道:“你在方纔要做甚?”
我瞅他一眼:“丹說你去了舟人丁處,我正想去尋你。”
姬輿不說話,看着我,目光柔和。過了會,他稍稍靠前,手撫上我的頰邊,將指頭在上面輕輕摩挲。
“姮,”他的聲音在上方振響:“我已吩咐舟人,這兩日便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