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呼哧呼哧~~”
西元273年2月初,幽州與冀州交界處,范陽郡容城縣以南一片平坦的麥田上,出現了一支約莫兩三千人的騎兵。
天氣已經轉暖,但是這支隊伍的騎士,卻全都是一副冬天深衣重重的打扮,顯得特別的臃腫。
深衣之上的戰甲,無一例外都是血跡斑斑,很多地方血痂一層又一層的重疊。
雖說衣服穿得很多,遠看顯得很是臃腫。但只要抵近了觀察就會發現,這一隊騎兵,從人到馬,無一例外,全都極爲瘦削。每一個人的兩側顴骨都高高凸起,而每一匹戰馬的側腹部,都可以見到清晰的肋骨。
“呼~~呼~~”反覆的長長喘氣後,苟晞費力的啪啦下自己右肩的鎧甲,看了一眼那個很深的槍洞:“確認無誤否?我們是徹底甩掉馬仲英那個雜碎了吧?”
“我方殿後部隊剛剛傳來的消息,馬仲英及其麾下的蜀賊已經北返了。”
“善!這個羌人雜種,武藝真是厲害。”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苟晞正色道:“傳令,原地下馬休息一刻鐘。清點減員情況,清點剩餘糧食。”
“喏!”
這支騎兵,正是幽州六萬大軍裡唯一全是由老兵組成的精銳。當初孟叔時特意留下來以備萬一的一萬幽州輕騎兵。
不過,在經過兩個多月高強度的作戰後,這支部隊現在已經摺損過半了。而且長時間的與數倍於己方的敵人周旋,這支部隊無論人、馬都已經到了極限。
不過這兩個多月以來,苟晞及其麾下的騎士們已經足以自傲:他們利用熟悉地形和本地部分豪族世家隱晦的支持爲依託,充分發揮輕騎兵的高機動性。對進入幽州境內的漢軍及其運糧隊展開了卓有成效的襲擾。兩個多月下來,他們前後損失了五千多兄弟。但是被他們擊殺的漢軍騎兵一樣跟這個數字差不多不說,還有更多的漢軍運糧民夫以及數十萬石的軍糧被他們所消滅。
這兩個多月以來,一方面是幷州那邊的戰事還沒有出結果,過快的南下其實收益不大。而另一方面則是不把這支騎兵給消滅掉,姜維等人也不敢全師南下——糧道還要不要了?
姜大將軍本人也是游擊戰的高手,針對現在遊擊他的苟晞,也做出了很多針對性的措施。但是這些措施收效都很不理想:要覆蓋戰場寬度就必須把部隊分得很細,而部隊的人數少了又很容易被對方各個擊破。把部隊集中在一起吧,又不容易抓到敵人。所以這兩個多月以來,苟晞的部隊雖然減員不少,但仍然還有四千餘戰士,依然能夠對姜維的糧道構成重大威脅。
事實上,姜維這邊除了一開始用重騎兵抓住不信邪的苟晞一次之外,其後一直到昨天,才由馬傑和牽弘兩面包抄,終於成功的兜住了苟晞的主力。很是暢快的打了一仗。
但是仍然很可惜的是,這苟晞對戰場的嗅覺是天然的敏銳。不等赫德拉姆的重騎兵轉移到位,就毅然的命令麾下部隊分散逃生,在一部分部隊被全殲的情況下,更多的騎兵得以逃出生天。
“啓稟將軍,屬下清點過了,經過昨日一戰後,我軍主力現在還有三千三百餘戰馬,兩千兩百餘人。今天早上聯繫上了南路支隊,他們那邊還有兩千三百匹戰馬,兩千餘人。”
“呼~~這就是說,昨日一戰,我們損失了大約近兩千弟兄?”
“呃……算來應該如此。”
“不應該啊,突襲涿縣東南的方城,是我臨時突發奇想的決定。都沒有跟你們任何人說過,那姜伯約怎麼就能算準我去那裡呢?”
“將軍,據聞涿縣乃是蜀賊前僞帝劉玄德的故里。那姜伯約好像是去那裡對劉玄德的故居進行灑掃……”
“嘁~!原來如此。據聞那劉玄德號稱梟雄,沾上誰誰就倒黴。沒想到死了這麼多年,還這麼害人。罷了,我軍還有多少糧食?”
“說到這個,將軍,昨日一戰,爲了儘快潰圍,我軍將士都是把馬背上的糧袋全都扔了啊。所以,全軍上下,馬上就要斷炊了。”
“嗯,這可不行……”拉扯着剛剛長出嘴角的鬍鬚,苟晞擡頭看了看四周地形:“這裡距離盧家的莊園還有多遠?”
“不足十里。”
“哈哈哈~~那不就結了,派出使者,去盧家莊園。找他們借五百石糧食來。順帶的,讓他們把莊園裡的戰馬拿一批出來和我們已經脫了形的戰馬換一換。嗯,相關費用,只管讓他們開出來,本將不管價錢多少,一定簽字畫押。”
“喏!”
這裡的盧家,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陽盧氏。這一家子的起源暫且不提。在這個時代,爲這一家奠定基礎和培養出聲望的,當然是大耳賊創業初期經常掛在嘴邊的盧植了。
現在的范陽盧氏,還沒有到後來和北魏皇室通婚,成爲天下四姓之一的鼎盛狀態。但是得益於多年的積累和先祖名聲的庇護,范陽盧氏這會兒,已經是幽州數一數二的超級世家了。
盧植作爲漢臣,以忠義聞名。其子盧毓出仕曹魏,也能秉公執法。現在盧家當家的第三代乃是盧毓的兒子盧欽,此人目前在洛陽擔任尚書僕射,乃是裴秀的副手。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一直以來,苟晞之所以能以這一萬兵馬與姜維的主力周旋。靠的就是以盧家爲首的幽州世家的幫助:世家爲其提供情報,避開敵方主力,打擊敵人空虛之處。馬匹累了有世家給換。騎手受傷了可以就近在世家的莊園裡修養……不是這樣的話,苟晞雖然驍勇善戰能力突出,但到底是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年輕人,哪裡能在姜維的眼皮子底下蹦躂這麼久?
之所以幽州世家鼎力支持苟晞的游擊戰。說到底還是孟觀的遺澤。
漢晉對立,幷州與潼關商路斷絕。幽州平州成了走私黑洞。在這個黑洞裡,孟觀組織軍隊參加,也容許幽、平世家參與。所以幽州的世家在這些年簡直就是賺得不要太多。
如果晉國這一次徹底失敗了,幽州納入季漢版圖了呢?那沒說的,潼關那邊纔是正常的商路商路所在。而幽州呢?估計又會成爲以前西漢東漢時代的邊境苦寒之地吧?
所以,在利益的驅使下,幽州的世家們願意冒一點風險去支持苟晞的游擊戰。
但是,現在都西元273年的2月了啊。
“在下盧志,拜見驍騎中郎將。”
“哎呀,不敢當不敢當,末將路過貴寶地,只是暫時歇腳。哪裡能勞動盧公子親自出迎啊?”
這位盧志,乃是盧毓的孫子。不過他的父親不是現在在洛陽朝廷任職的盧欽。而是盧欽的弟弟,以前曹魏的泰山郡太守盧珽。目前,盧欽及其子女都在洛陽,范陽郡老家這邊,則是盧志在主事。
“中郎將,請借一步說話。”
看着盧志的神情,苟晞即便是再年輕,也忍不住心裡咯噔了一下。
兩人來到一個寂靜的地方後,盧志直接開門見山:“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幷州會戰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大晉戰敗,又丟了上黨郡。”
“啊?!什麼時候的事情?”
“中郎將這些日子都在野外奔波,消息不是很通暢吧?嗯,應該至少半個月前了。”
“嘿!我方損失如何?”
“人員傷亡倒是不多。杜元凱謹慎,關子豐未能抓住其主力。”
“萬幸萬幸,如此,國家還有一線生機。”
“嗯。”
看着嗯了一下就不再言語的盧志,苟晞心裡有些發抖:“盧公子,你是想……”
“哎,我盧家做事,向來講究吃誰的俸祿就忠誠於誰家。但是我們也必須爲家族的存續考量。中郎將,上黨,天下形勝之地。失去了上黨,幽州、冀州等平原低地,隨時都可以被漢軍一鼓而下。所以……”
“盧公子的意思,末將明白了。末將也不爲己甚,還請盧公子大人大量,這一次先支援我們一下。然後我苟晞絕不再來騷擾。”
“哎,中郎將,你還是沒有明白在下的話啊。幷州的戰報傳來後,漢國的大將軍姜伯約就立即下了嚴令。任何幽州世家膽敢繼續暗地支援你的,一旦風聞,馬上滅族。你聽清楚了?不是查實,而是風聞!所以中郎將,這一次,我們是真的不敢再幫你什麼了。好歹家叔與中郎將同殿爲臣,看在這份情誼上,我對中郎將未來的去向不主動向姜大將軍通報,也就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