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真的很安靜,唯一聽到的就是一支支燭火被燃盡時發出的“叭叭”的聲音。
雪中玉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裡,他沒說過一句話,沒見到一個人,沒喝過一滴酒。他唯一打交道的,就是放在門口那些清淡的茶水。
這樣的三個月真的很難熬,可雪中玉必須忍受。因爲他在勤練一種武功,一種能拯救天下蒼生的武功。
然而這三個月終於過去了,雪中玉的武功也終於練成了。他站起身,輕輕地推開這間密室唯一的一扇窗子。一縷陽光穿進來,他慢慢合上被陽光刺激的有些微痛的雙眼,深吸一口氣。這樣清新的空氣,他現在聞起來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外面早就站着一個人,他是莫邪派來接應雪中玉的。見雪中玉出來,他連忙迎上去:“神俠,大功告成了?”
雪中玉點點頭,道:“這兒風景不錯,我想先到處走走,你也自去吧,等下我們到前面那個不遠處會合。”
他說完就走開了。他所練功的密室其實只是莫邪派人在一座無名山上精心打造的一座石洞。因爲無名,才更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它的隱蔽效果也更好。這雖然是座無名山,可是裡面的景色,卻是不亞於任何一座名山的。而且這裡最大的特點就是花多,一座用花鋪滿的山,是不會難看到哪裡去的。
山間的小道旁也長滿了花,這麼美的山,他卻看不到一個遊客。看到這座山真的就是一座荒山了——一座鋪滿花的荒山。雪中玉心裡也不得不佩服莫邪的細心,這樣絕好的練功地方,到哪裡才能找到第二個呢?
然而,他卻在山道的一個盡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算命的人。他的衣服很破很髒,他的頭髮也很亂,蓬鬆的散亂在腦門上,然而,這樣亂的頭髮卻沒有遮着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完全沒有光澤的眼睛,然而,雪中玉卻更加確定他的身份,因爲算命的一般都是瞎子。
雪中玉突然有了跟他聊天的衝動,也許是因爲他已經有三個月沒說話了。更也許是因爲這個人太奇怪,因爲大凡算命的,都只會到市井鬧市去。越多人的地方,他們就越容易賺錢。
“先生在這樣的荒山裡,能有生意嗎?”
算命的道:“只要等到有緣人,那自然就會有生意。”
雪中玉笑而不語,其實他在心中卻很想知道這個人口中有緣人到底是誰,也許就是他自己。
可那算命的又道:“可我等的,卻不是公子,所以公子不能給我帶來生意!”
他的話不能不讓雪中玉吃驚,看來這個算命的也是個高人。
“那先生等的有緣人何時才能到呢?”
算命的搖搖頭:“我們祖祖輩輩雖都是算卦的,可唯獨這一卦,卻始終也算不準。”
雪中玉道:“既然算不準,那爲何還要等下去?在等下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光陰?”
“光陰?”算命的突然大笑道:“我已不知光陰是什麼了?從我繼承我父親開始,我的生命裡,就沒有光陰這個詞了。我只知道我等了這個人一輩子,我父親等了一輩子,我父親的父親等了一輩子……這麼多輩子,還能用光陰來計算麼?”
他說的很淒涼,雪中玉卻不想再聽下去了,一個人如果連帶他的子孫後代都在追求一件遙遠而縹緲的事,這樣的事雖然看上去很偉大但卻是很悲哀的,正如他不希望這抗魔事業就這樣無休止的延續 下去一樣。
於是他默然的走開,他的身後那個算命的人還在大笑:“有緣人,這緣可是一段孽緣啊,一段千古孽緣啊!”
千古孽緣?算命說的最後這幾個字已不能不讓雪中玉吃驚。什麼樣的孽緣,能值得他們祖祖輩輩等了這麼多年?既然是孽緣,那他們爲何還要這樣苦苦等待下去?難道這孽緣會給他們、甚至是人帶來什麼災難麼?
雪中玉想着想着就已經再也不能向前走了。“先生,可否……”他回頭卻發現那個算命的早已不知蹤影,在他坐過的地方,依舊是開滿了的香噴噴的花,那地上,連一片凋落的花瓣都沒有。彷彿他剛剛所看到的,都只是一個幻覺。
“難道我今日是碰到了謫仙了?”他想着卻再也不想走下去。
“還是早些回去吧。”他再次看了這開滿花的山,正欲離開時,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琵琶聲。琵琶聲很美,很優雅,優雅的就像一朵徐徐綻放的蓮,也彷彿一陣柔和的風,一下子,這滿山的畫香都被這陣風凝到空氣裡來了。他也認得這首曲子,這一首《出水蓮》,也正如出水的芙蓉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它沒有其他的琵琶曲那樣的急促,但卻非常低柔,低柔的就像是情人的溫溫私語。
能彈出這樣溫柔的琵琶的人,想必也是個溫柔至極的人吧。雪中玉終於又打消了要離開的念頭,沿着琵琶聲他走到山下。山上面開的是一山的野花,而山下卻開着一池的蓮花。現在雖還未入夏,可這裡的荷花已經開的很茂盛了。它們看上去像是野生的,可正因爲不染塵煙,這些花才更顯靈性。
“難怪能彈出這麼美的《出水蓮》,原來這裡有一池這麼美得蓮花相映襯!”雪中玉嘆道。他終於看到了那個彈琵琶的人,是個很年輕的少女。他剛纔還以爲自己遇到了謫仙,可現在,他卻認爲他是遇到了真正的仙了——清水出芙蓉的荷花仙子。她雖然只是背對着他,但只那個背影,就把這滿池的蓮給暗淡下去了。
她的裙子也正如這蓮花的顏色一樣,乃至她坐在那兒的時候,他感覺她的身子都隱在這一片淡雅的荷花當中去了。少女彷彿感應到有人來,她轉過身,她的臉竟是蒙着一層面紗的。她擡頭看了一眼雪中玉,道:“你能爲我摘那一朵蓮花麼?”她的聲音也像吳儂軟語般,極其溫和動聽。
她的話的確有些突兀,可雪中玉還是樂意聽她的話。他看了一下少女手中指的那一朵蓮花,他本來以爲她是要他摘一朵很美很大的蓮花,可是她要的那朵,卻是一朵凋零的只剩下幾片零星的泛黃的花瓣。他雖然心裡有些詫異,卻還是摘了給她。這朵花雖然長在池正中,可他還是能很輕易就能摘到的。
他把花遞給少女,少女接過花,淡淡的說了聲謝謝,就把花扔到了地上。
“你怎麼把它給扔了?”
少女道:“你沒見過這一池的蓮花都那麼美麼?可那朵花卻快凋了。爲了讓這池蓮花永遠美下去,我當然要摘掉這些快凋謝的花。”
“可是花總會凋謝的,那你要把這整池的花都摘了嗎?”
少女突然撥動一下還放在手中的琵琶,低聲道:“你不懂,蓮花跟人一樣,都是有惰性的。它看到同類快凋謝了,它也就不想再繼續開放了。因爲一朵開放更久的花雖然能延續它的美麗,卻要承擔更多的風吹日曬,雨打電擊。有些花是忍受不了這種的痛苦,所以它們寧願選擇凋零。但是如果每朵花都這樣的話,但世上就再也沒有美麗了。”
她講得的確很有道理,雪中玉也看的出來,這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少女,其實有着一顆非常堅強的心。
他也不明白爲什麼他今日會遇到兩個這樣奇異的人,他們講得也是這樣奇異的話。但他知道他今日,已像夢仙湖一樣,又是一番奇遇了。
那個少女突然又有些惱怒的看着他:“我怎麼會跟你講這麼多話?我難道真是太寂寞了麼?寂寞到隨便見到一個人就可以講這麼多話麼?”
雪中玉無奈的笑笑,看來這個少女竟是有些排斥他的,看來她一定是一個人幽居此地,所以很少見到生人。可是從她跟他的講的第一句話起,他卻感覺到這個少女好像早就已經預知他就要來一樣。
他剛要開口說什麼,那個少女已經抱起了琵琶。“好了,再美的景,看一次就夠了!”她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跟雪中玉說話,但她說完這句時,就已經真的就離開了。
雪中玉目送着這個少女騎上了不遠處藏在一棵樹下的馬。“原來她並不住在這裡,她也跟我一樣,是從遠方來的。難道她到這裡來,就是爲了看這一池的荷花?”
他嘆了一口氣,本來他是最應該馬上離開的。可是他現在遇到的兩個人,都是那麼突然的先他而去了,但是無論怎樣,他已經決定要走了。因爲前面,還有一個很重很重的擔子,等着他來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