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山谷,漫天花雨在一片山霧中若隱若現。它們彷彿是在和着空中的一片琵琶聲舞蹈。琵琶聲穿過霧中,淒涼的人的心都碎了。
赤練易曉聽過鐵面人彈過很多次琵琶,但大多數他都是把它當作一件武器來使用,像刀一樣殺人的武器。可是這麼悽美的聲音,他也聽過不少,他知道,一旦鐵面人彈出這種悲涼的曲調的時候,他就一定是在想着那個人。二十年了,自從跟着鐵面人開始,他就一直有聽過他彈這樣的曲子,也許只有彈出這樣的曲子纔是真正的琵琶。
“師父大業即將完成,相信那個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赤練易曉走上前,像是安慰似的對鐵面人說道。
鐵面人停止了彈奏,赤練易曉也看清了他的手,這是一雙比女子還要白皙、修長的手,可是這樣美得一雙手,卻又不知道沾染過多少血腥。
鐵面人幽幽道:“即將完成麼?我看不一定!”
赤練易曉道:“師父是指前日的事麼?聽說韓竹軒手上已經有香雪劍了。”
鐵面人冷笑:“想不到雪中玉還挺急的。可是他不知道,就算韓竹軒手中有香雪劍,就算他練成了《風塵訣》,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又能耐我何?何況他現在已經是個半死人了!”
赤練易曉微微一笑:“那麼水雲裳的事,師父是胸有成竹了?”
鐵面人道:“差不多了,只要再加上一把火就夠了。”
赤練易曉劍眉微皺,道:“這把火,看來易曉是添定了的!”
赤練易曉回到玉筆山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玉筆山莊的燈火永遠都是最亮的,長長的燈籠綴滿長廊,連樹梢上都是。這樣一片光明的世界,使人的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他看到在投映在燈火中的一個影子,那個影子似乎看起來很焦躁,來來回回動個不停。赤練易曉知道那個影子是雪千影,他突然有些內疚起來,像她這樣的少女,本來是最幸福最快樂的,可是現在卻也有了心事,也會焦躁的睡不着。可是誰又爭得過命運呢?像他這樣像是在做惡事的人,不也一樣在被命運束縛着嗎?
突然,從他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赤練易曉回頭,原來是韓竹軒。
韓竹軒笑道:“原來世上難眠之人,的確很多!”
赤練易曉一笑:“並非難眠,只因有事所擾,鬱結在心中難以釋懷而已!”
韓竹軒道:“難道一向以灑脫聞名的易曉兄也有心事嗎?”
赤練易曉卻不答,反而反問道:“韓兄的心事,豈非更多?”
韓竹軒笑道:“既同是傷心之人,在這大好夜色中,易曉兄可否陪竹軒一醉解千愁呢?”
赤練易曉笑道:“樂意奉陪!”
兩人一齊走在莊中。赤練易曉道:“既是要飲酒,那必是要選一個極佳寶地方可盡興。”
韓竹軒笑道:“如此美的月色,如此醉人的花香,自然處處是寶地!”
說完,他就引着赤練易曉來到一處石桌面前,道:“這裡不錯,咱們今日就權且當它是個解憂之地吧!”
赤練易曉看了一下週圍,突然臉色一變,原來他們到的竟然就是雪中玉的養病的屋前。這裡只是一個專門的石屋,被一片青竹環繞着,和玉筆山莊中的房子是脫離的。其實他並不知道雪中玉爲什麼不到自己的房間養病,他只知道雪中玉在被鐵面人襲擊前的一夜,就一個人搬到這個屋子來。誰都知道雪中玉愛妻,所以唯一對此事可以解釋的就是他已預料到鐵面人回來襲擊他,所以爲了避免愛妻受到牽連,他就一個人搬到這裡來。
赤練易曉搖頭道:“韓兄莫非不知道這是神俠的屋子麼?他現在重傷在身,在他屋前飲酒,豈非是對他不敬?”
韓竹軒道:“你可知道這世上除了藥,還有什麼能治療傷病呢?”
赤練易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問,但還是說道:“如果一個人能不吝惜自己的功力的話,也能治病,而且這也好像是能讓病好起來的最快的辦法!”
韓竹軒道:“這的確是個很快的辦法,但很少能肯這樣替人治病。畢竟,只要是江湖人,哪有不吝嗇自己的武功的?可是我卻有一個很好的辦法,既不用吃那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藥,也不用浪費誰的功力?”
赤練易曉劍眉一挑:“哦?”
韓竹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刺激!其實刺激是個很微妙的東西。有時候它能讓人瘋狂,有時候它也是個好東西,能讓你從挫敗中重新獲得鬥志,甚至喚醒你已經休眠的意識!”
赤練易曉又“哦”了一聲,笑道:“原來韓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神俠是清醒的話,他一定會很感動的!”
韓竹軒的眼中掠過一絲憂色:“如果他清醒的話,那就不需要我做這些了。”
赤練易曉道:“既然韓兄叫易曉來,想必就是讓易曉和韓兄一起做一些能刺激神俠意識之事,讓他能早日甦醒。那我們究竟要做些什麼呢?”
韓竹軒笑道:“弄劍清風中,煮酒論英雄,做一切雪叔喜歡做之事!”
雪中玉的房間,看起來很昏暗,但還是點了一盞只有微弱燭火的燈,微弱的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沒點一樣。青燈照在石壁上,投射出兩個人的影子。
“神俠,老夫不明白你爲什麼要軒兒在赤練易曉面前演一場這樣的戲呢?”莫邪問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如果不是耳力極佳的人,是絕對聽不到的。
雪中玉的還穿着睡覺的袍子,一件衫衣懶懶的披在他的肩上。他笑道:“沒錯這只是在演一場戲,一場能讓鐵面人徹底相信我真的已經人事不知的戲。因爲軒兒是我最親近也是最信任的人,如果他能做到讓赤練易曉相信的話,那個神秘的幕後主使也必定能相信!”
莫邪突然長嘆一聲,道:“你什麼時候發現他有問題的?”
雪中玉道:“你說,在現在這樣一個是非如此之多的時刻,一個跟着從五歲起就跟着師父在外遊歷了二十年的人,卻連師父的名號都說不出的人可能不會引起人的注意嗎?所以我查了他好久,他經常會莫名其妙的失蹤。而且,上次我讓軒兒去梨山的時候,他居然在跟蹤他!”
莫邪道:“他後面已經解釋過了。而且就憑這個,也不能輕易斷定他與魔族有染。”
雪中玉也嘆了口氣,他的眼神看起來彷彿就像飄到了二十年那麼遙遠:“最重要的事,他與他的父親赤練雄的關係。當年因爲赤練雄誤以爲他的妻子是魔族中人,逼死了她,還差點讓赤練易曉墜崖而死。所以他纔會隨着師父離家出走,一走就是二十年。這件事,放在任何人心中都不可能不會留下陰影的。可你看赤練易曉現在跟赤練雄的關係,與一對尋常親密父子又有什麼區別?這樣能不讓人疑心麼?每個人心中都有種逆反心理。赤練易曉也不例外,也許就是因爲他的父親與魔族有染,所以爲了報復他,就偏要和魔族染上光系!”
外面韓竹軒和赤練易曉豪爽的笑聲一陣陣的飄進來。
莫邪嘆道:“能發出這麼豪爽的笑聲的人,也一定不會壞到哪裡去。他既然是有原因的,那麼他就還有救,對嗎?”
雪中玉道:“現在既然是一個是非如此之多的時刻,那麼對那些一不小心陷入迷境的人,我們當然會去拯救。既然我們連水雲裳都不放棄,那我們爲什麼要放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