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離開了大壩。
倪熙望着前艙裡的螃蟹,瞅了一會衝着顏良說道:“這邊的鄰里關係真好”。
顏良被她的話弄的一愣,看到她瞅着螃蟹便明白了。
“我們都是一個老祖宗傳下來了,就算是最遠支的,往上數六七代差不多就是同一個祖宗,雖然分成三個堂口,不過分堂的時候三家都是親兄弟,像是二支和三支都是出繼的,大家親近一些也自然”顏良說道。
倪熙道:“這也難說,現在別說是同宗了,就算是親兄弟在錢這事上也有鬧騰的”。
話說到這兒,突然間有人聲傳來。
“顏良,怎麼一大早有泛舟的興致啊?”
“吳主任,你也好早啊”顏良笑道。
搖船過來的是村長吳爲山。
“早什麼啊,今天出來算晚的,過來塘子這邊看看,要不然總覺得沒什麼事可幹”吳爲山說道。
顏良道:“那您忙着,我剛從九哥那邊拿了螃蟹過來,中午有時間到家裡吃蟹去?”
“不了,還得忙活呢,中午我得去縣裡一趟”吳爲山說道。
說話這功夫兩船便岔了過去。
“這麼年輕的村長?”倪熙問道。
顏良道:“省裡派下來了大學生村官,你可別看他年青,鄉親們都信服,他來這裡幾年就讓村裡變了樣,以前還有亂七八糟的,他來了之後統一了大宗水產銷售,讓村裡水產的價格直接漲了三成,也有了議價權力,幹了不少事實”。
“你看樣還挺佩服他的”倪熙笑道。
顏良笑道:“人和人不一樣,有些人天生就是幹事的料,我自己不是,但是我很佩服像吳爲山這樣的人,身上有一種公心,也有一種激情,更有改變環境的勇氣”。
“這是很高的評價”倪熙說道。
“嗯,三層樓那麼高,我說真的”顏良樂道。
“你以後就一直呆在老家?”倪熙又問道。
倪熙發現顏良很快樂,這種快樂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只要一有空,這人就會哼着小曲,老實說倪熙到現在就沒有發現比顏良更快樂的人。
顏良反問道:“有什麼問題?”
“我聽說你在學校的時候成績不錯啊,後來籤的單位也不錯,怎麼就放棄了”倪熙問道。
“說明什麼?”顏良笑了笑。
倪熙道:“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二十多歲活的跟個小老頭似的”。
聽了這話,顏良有點無語。
這時一羣孩子搖着船迎上來了,船裡蹲着三四個一半是光着腚的,船尾搖櫓的還有三四個稍大點的,也多是光着腚,就算是小女孩最多也就一個褲叉,更小一點也露着半拉屁股。
這在鄉下很正常,也沒有人會覺得這不好那不好,因爲在大家眼中,這些都僅僅是孩子。當然嚇唬小男孩一般大人不是割小雀兒就是揪雀兒。
看到他們,顏良板起了臉,大聲喝訴道:“幹什麼去,又上哪兒顛?”
“大爺爺,我們去打板栗子”。
這孩子輩份算是顏良的孫子輩。
孩子根本不怕顏良,哪怕是臉板的跟個凶神似的。
“板栗子熟了?”顏良一愣。
“熟了,都開口了”一個小傢伙說道。
“那你們去吧,注意安全”顏良囑咐了一句。
小傢伙們應了一聲,然後幾個孩子撅着腚趕緊把船搖走了。
顏良這邊自言自語說道:“板栗子熟了,等明天,哦不,後天去敲點吃吃”。
倪熙在旁邊聽到了,苦笑不得的說道:“人家孩子去打栗子你也去”。
“我不能去啊?我跟你說我們這裡的栗子燉鵝那是一絕,不信的話等劉誠他們醒了你跟他們說栗子可以吃了,一準按不住”顏良笑道。
“野栗子?”
顏良道:“不是,是以前老太爺種的,現在歸二爺爺家”。
“人家自己不賣?”
“偷啊!”
顏良說的理直氣壯的。
倪熙有點石化了:“你這麼大人去偷人家的栗子?”
顏良道:“那有什麼?再說了他是爺爺我是孫子,孫子吃爺爺的東西能叫偷麼”。
看到顏良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倪熙是轍底沒有話說了。
過了一會兒,顏良自己張口說道:“其實對於老人來說,有孩子來偷自家的果子也是一種幸福。
你可能不理解,以前我太爺爺在的時候,家裡有兩棵石榴樹,每到果子熟的時候,太爺爺就拿着柺棍等在樹下,每來一撥孩子偷石榴,太爺爺都會揮着柺棍追着罵,孩子們則是一邊笑一邊跑。
到了後來村裡孩子少了,家家戶戶大多數都是一個,看的緊實,還有什麼果子沒吃過呢?想吃讓父母買就是了,不屑也不會去偷了。
我太爺爺那時候一到果子熟了,依舊拿着柺棍兒在樹下等,但是今年沒孩子,明年也沒有孩子來,老頭沒事的時候就嘀咕,怎麼沒有孩子來偷了呢。
對於老人來講,他們種果子就算是賣的,也是希望族中的晚輩們過來偷着吃,因爲到了他們這個年紀,錢固然重要,但是望着族中子嗣繁茂,所得到的快樂比錢更要多了。
以前我太爺爺是這樣,現在二爺爺也是這樣,不過二爺爺比我太爺爺幸運,現在都放開三胎了,村裡的孩子也比以前多了起來,偷果子的孩子也多了起來……”。
倪熙一邊聽一邊伸出腳丫子在湖裡玩着水,對於倪熙來說這些事情都很新鮮,像是和她的生活完全不一樣,但是其中又泛着那種簡單的質樸,令她有些着迷。
“昨天下的籠子要去拿麼?”
過了一會兒,顏良講完了,倪熙問道。
“等到了午飯的時候再去,這些小魚吃的就是一個鮮活,這麼早拿上來,擺上幾個小時味道就差了”顏良說道。
說完,顏良專注於搖櫓,倪熙則是感受着冰涼的湖水在船力的作用下輕撫着自己的小腳丫子。
同時倪熙還側着耳朵聽着顏良哼着的小曲,今天不再是小和尚了,而換成了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豔。
“你怎麼老是唱兒歌啊,三歲?”倪熙笑着回過頭來問道。
顏良笑道:“哼歌是隨機的,要不你也試試,沒事的時候唱着歌兒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的”。
“我不唱”。
“你嗓子不好吧,唱的歌兒跟驢叫似的”。
“你纔跟驢叫似的,兒歌都哼的跑調還好意思說別人?”倪熙笑道。
“那是我不唱,我要真一唱,那我跟你說…嘖嘖!”顏良大笑道。
倪熙纔不相信顏良的話,張口翻了個白眼:“唱的跟驢叫一樣吧?”
顏良不吱聲。
“唱的好就唱一首啊”。
“白唱我可不唱,我唱歌得收錢”顏良道。
“怕是人唱歌要錢,你唱歌要命吧?”倪熙也笑道。
笑完了從口袋裡掏了一下掏出一塊錢,往後一拋:“來聽個一塊錢的!”
顏良伸手一抓,把錢接在了手中,放到手心看了看,然後美滋滋的收到口袋裡。
咳!咳!
清了清嗓子,顏良開口唱道:“叫啊我這麼裡呀來我就來了,撥根蘆柴花花,清香那個玫瑰,玉蘭花兒開……小小的郎兒咧,月下芙蓉牡丹花兒開了……情郎那個勝姐把迷猜來,小小的郎兒來……”。
一張口就是民歌《撥根蘆柴花》
顏良張口的瞬間,倪熙就被驚住了,不是因爲顏良唱的是民歌,而是他直接用女聲唱的民歌,如果閉上眼睛的話,倪熙根本想不到這是個小胖子唱出來的。歌聲棉柔脆糯,滿滿的江南風情。
不見歌者,一準以爲是個十七八歲的美妙姑娘正在湖間一葉輕舟,素手採蓮子香口吐清音,那歌聲動人入情。
但從眼前小胖子的口中傳出,給倪熙的震動可想而知。
就在倪熙想繼續欣賞的時候,顏良卻閉嘴了。
“繼續唱啊,怎麼不唱啦?”
“就一塊錢,大姐,你還想聽七段不成,我又不是老北京天橋下說相聲的”顏良笑道。
就在倪熙想說再給你錢繼續唱的時候,不遠的地方又揚起了歌聲,不過這次是男聲,雖是男聲,但是歌曲中那股子地方氣息依舊濃厚質樸,讓人不由的豎耳傾聽。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外頭……”。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團圓聚,幾家流落在外頭……”。
質樸的男聲過後,接下去的是個童音,聽起的約八九歲的孩子唱的,不過聽了顏良的歌之後,倪熙不敢確定了,萬一再來個顏良這樣的妖孽那就不好了。
歌聲落,對面的小船兒也出現在了倪熙的視線中,搖櫓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船頭站着一個穿着素色連衣裙的小丫頭。
不用問,剛纔的歌聲就是這爺倆唱出來的。
“六哥,大珠兒,這是幹什麼去?”顏良笑着大聲問道。
“取水去,你們一大早幹什麼呢?”船上的漢子聲音傳了過來。
倪熙終於有點明白了,這裡人爲什麼唱歌這麼好了,在船上這麼老遠說話久了就算是嗓子不好也練出來渾厚的氣腔了。
“從九哥那裡拿了一些螃蟹過來,準備招待朋友,中午到家裡吃螃蟹去?”顏良客氣說道。
“你們吃吧,對了,這時候雞頭米子正好吃,有沒有給你朋友嚐嚐?”
“那東西太難剝了,還是算了吧”顏良笑道。
“現在哪還有用人剝,都是機器了,等會兒回去我讓大珠兒給你送一些過去”。
“不用,不用”。
“就這麼說了”。
說話的時候兩船依舊行駛的湖上,聊完了天,兩船便離開了十來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