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的事了,具體年頭已經忘了,只記得那時他還是依偎在母親懷裡的一個小男孩,母親總是那麼溫柔,可是總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偷偷的哭泣,那時的他十分不解,問及原因,母親之說是想念故鄉,他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完全的契丹人。
父王也很少來他們住的院子,並不是他不想來,而是當朝的皇太后下了命令,不承認他們母女二人,原因也很簡單,他是他們嘴裡的‘雜種’,是皇室的誤點,儘管父王對母親十分傾心。
年少不識愁滋味,那時的耶律楚雖然知道自己似乎並不受人重視,但因爲心思單純,所以也並未放在心上,沒人願意接近他,他就一個人玩,一個人讀書,一個人練習武藝,一個人對着撿來的小鳥說話,這樣的日子過了很多年,直到他十三歲。
那天,天氣似乎很好,耶律楚像往常一樣隨着母親學完了漢文,在院落裡玩耍,母親也坐在院中拿着一個鞋底繡着,耶律楚歪着腦袋,問:“娘,你這是給父王繡麼?”
母親擡起頭,慈愛地摸摸他的頭說:“也是也不是……”
耶律楚看着母親手中的鞋底,一針一線都那麼用心,可是爲什麼他聽不懂母親的話,小孩子不會那麼在意聽不懂的話,他想不出門道來,就繼續跑到一邊玩去了。
“楚兒,你想不想父王啊!”一個深沉且帶着憐愛的聲音傳來。
耶律楚眼睛一亮,立時跑了過去,抱住來人的大腿,撒嬌般的道:“父王,你怎麼不來看楚兒啊,您是不是不要楚兒了啊。”
契丹王哈哈笑着,大手拂過耶律楚的頭,聲如洪鐘:“楚兒,你不要擔心,你馬上就能每天都能看見父王了!”
耶律楚很高興地道:“太好了!”
母親站了起來,扯開一絲微笑,道:“王上來了啊,快坐吧。”
契丹王摸了摸耶律楚的腦袋,示意他到一邊去玩,轉身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女人的眼光多了幾分溫柔,聲音也跟着柔和了些:“小蓮,本王讓你受苦了,想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卻沒怎麼過上好日子,讓楚兒也跟着受委屈,本王實在對不起你們母子。”
耶律楚的母親小蓮,淡淡一笑,道:“王上能有這句話,我們母子就是再苦也認了,而且若沒有王上收留,小蓮現在也許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契丹王看着她,嘆了口氣說:“母后實在不通人情,生生不認你們母子,本王雖是這契丹的王上,卻也只能聽從母親的命令,本王真的……”
“王上,小蓮從沒說過什麼,在天豐,孝道是非常重要的,王上這麼做也是情理之事。”
契丹王很感動,道:“小蓮,你真是本王的寶貝,是那個什麼玉來着,你們漢人的話怎麼說來着……”
小蓮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是一塊上好的璞玉。”
“啊,對對,是這麼說來着,我不懂得。”契丹王窘得臉色發紅。
小蓮說:“王上,小蓮明白你的意思,呵。”
契丹王拍着腦門說:“看看,我把正事都快忘了。昨天我和母后商量了,讓楚兒去文苑閣讀書,母后已經同意了,雖說她不承認楚兒,但終究是本王的血脈,不能就這麼埋沒了。”
小蓮有些猶豫:“文苑閣不是皇子們的書房麼,楚兒能去得?”
她也希望楚兒也學一學契丹的文字和文化,可是這幾年耶律楚從未走出這裡,現在要他去和其他的皇子共同學習,一是怕他不適應,二是怕別的人不接受他。這孩子還單純得很,恐怕鬥不過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子。
契丹王看出了她的心思,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有本王呢,還能讓他們胡鬧不成,若誰敢欺負楚兒,本王第一個不饒他!”
小蓮想了想,最後點頭道:“好吧,畢竟讀書是好事,我不懂得契丹文,也不能教他,這孩子聰明得很,是不能埋沒了。”
契丹王笑着把她擁進懷裡,道:“你放心吧,他是本王的兒子,本王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小蓮任他抱着,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這個男人給了她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暖,那個曾經令她魂牽夢繞的人是否也有這樣的柔情她已經無法想象了,現在唯有踏踏實實地將孩子養大成人,這就是她唯一的目標。
耶律楚揹着母親親手縫製的小書包來到文苑閣讀書,他由契丹王領着走進書房內,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他有些膽怯,躲在契丹王的身後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們。
契丹王簡單交代了幾句,並稍微威嚇了一下其他皇子,然後拍了拍耶律楚的頭,道:“他們是你的哥哥,不要怕,好好讀書,不要讓你母親失望。”
耶律楚乖乖的點頭道:“楚兒知道了。”
契丹王滿意地離去了。
耶律楚看了看牆角有一張書桌還沒有人坐,便走了過去,剛把書包放在上面,就被前面的人劃拉下去了,他疑惑地看着他,小聲問:“你幹嗎把我的書包弄到地上?”
那個男孩大概十六歲左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嘲諷的說:“這張桌子也是你能坐得的?果然如同大家說的,狐媚子的兒子也長得這麼勾人,你是男的麼?哈哈!”
雖然他說的漢話有些生硬,但耶律楚還是聽懂了,他想罵回去,可是想到母親說的話,只好把一肚子的火氣往下壓,咬着嘴脣,把地上的書包撿了起來,堅定不移地坐在椅子上。
男孩剛要再挑釁,卻看見先生進來了,只好瞪了他一眼,先行作罷。
耶律楚掏出母親給他的小硯臺和毛筆,鋪好一張紙,用心的學着。
先生見他如此好學,十分喜愛,多加表揚。
耶律楚看見大部分的男孩都表現出不屑與妒恨,只有坐在最前面的那個最年長的男孩一臉笑容的看着他,眼神裡也全都是讚賞。
一個時辰後,早課結束了,衆人起身向老師鞠躬致謝,在尊師重道方面,契丹和天豐一樣。
耶律楚收拾起書包,剛要離去,卻發現自己桌子周圍出現了許多人,全都一臉挑釁的樣子,耶律楚看着他們,禮貌地說:“請你們讓讓好嗎?”
其中一個穿着藍色袍子的男孩道:“讓讓?憑什麼?你這個野孩子,不知從哪裡來的,居然還敢進到文苑閣來,你配麼!”
耶律楚有一次忍了下來,壓着火氣,道:“我不是野孩子,我是父王的孩子!”
“哈哈,真是可笑,王上的孩子,誰承認你了?居然敢自擡身價!”
說着說着,幾個個頭大的就上來推推搡搡的,身子單薄的耶律楚就這麼被推得搖搖晃晃,可他始終閉着嘴,一聲不吭,也不肯求饒。
一來一往,他的書包掉在了地上,他慌忙去撿。
一個男孩笑道:“看他,這麼個破書包還當寶貝似的,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耶律楚慢慢擡起頭,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罵我,但不許侮辱我母親!”
剛說完,臉上就捱了一巴掌,頓時栽倒在地。
“看看他,這麼柔弱,真是個男的麼?嘖嘖,這臉也不像啊,該不會是……”
“還真沒準呢,要不咱麼扒他褲子看看?”
“好啊好啊,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
幾個人過來就要脫耶律楚的褲子,耶律楚慌亂地說:“你們要幹什麼!”
“怕什麼!看看麼!”
耶律楚奮力掙扎,但還是無濟於事,眼看他的褲子就要被脫下來,屈辱的眼淚馬上就要掉落,突然有人一聲大喝:“放開他!”
衆人全都鬆了手,一個人走了過來,訓斥道:“你們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這麼侮辱父王的孩子!小心你們被打得屁股開花!還不趕緊滾!”
“可是他不是……”
“不是什麼!還不快滾!難道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麼!”
衆人只好收回手,一窩蜂的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三個人,耶律楚和另外兩個男孩,出聲救他的正是剛纔看他的那個年長的男孩,大概十八歲,另外一個長着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