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霄見過阿憶,寒暄幾句,並沒有再多逗留。
凌遠霄走後,萱娘看了下漏刻,已是亥初,這個時候再把凌嘉明喊來,顯然不太合適,再則,萱娘還真有些擔心,萬一到時候凌遠霏和石氏不同意,大過年的鬧分家,這個年又別想好好過了。
因此,八字沒一撇,萱娘也沒法跟阿憶說什麼,兩人早早睡下了。
阿憶第二天早飯後便被春風送了回去,萱娘則進了老太太的上房。
彼時,石氏、柳氏正帶着二郎的媳婦梅氏準備侍候老太太進餐呢。
過了一夜,李氏的臉色猶是不大好看,厚厚的一層粉也沒能掩飾住那下垂的大眼袋和大黑眼圈,一看就是沒睡好覺。再加上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半舊的石青色杭錦鑲花斜襟大棉襖,炕上的條褥、靠背、引枕等都是半舊的石青色莽緞,就連座椅上的椅搭也是石青色的。
整個屋子都是一種暮年的氣息。
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心情能好纔怪呢。
“老太太,要過年了,你屋子裡的東西換換吧。即便不換成大紅色,咱們換成粉紫色或金色,您覺得如何”
李氏沒想到萱娘進門什麼都沒有說,先提出要給她屋子裡的東西換了,更是有些不喜。
“老太太,你要相信我的話就讓我試試,我保管換了之後你的心情也會跟着好很多。”萱娘見李氏的眉頭先皺了起來,沒等她開口,又道。
“還是萱娘想得周到,前些日子換窗戶紙時,我就說把老太太炕上的東西換換,可老太太這邊的庫房找來找去還是這些素氣暗色的。我正想跟你說說去府裡的庫房找找,可巧你就想到頭裡了。”柳氏看了一眼李氏,見李氏似乎並不反感換。便陪笑道。
“好吧,反正這些東西也用了這麼長時間了。也該換換了。”李氏遲疑了一下,同意了。
不爲柳氏說的話,而是想看看萱孃的心思。
自從老侯爺去世後,她的屋子裡除了石青色就是月白,再不然就是秋香色,總之,她看了十多年,也膩了。
萱娘見老太太答應了。忙吩咐丫鬟們把老太太的飯菜擺到西間房,自己
忙帶着丫鬟婆子去庫房找了一套簇新的粉紫色松鶴延年的妝緞用具,就連老太太的被褥萱娘也給她換了一套銀紅錦緞的,此外,萱娘在屋子裡進門處擺了一個半人高的青白嬰戲大花瓶,裡面插了幾株含苞帶露的紅梅,牆上的字畫被萱娘摘了下來,換上了一副泥金“百壽圖”的刻絲畫和一副大紅的刻絲“滿牀笏”,就連屋子裡的紫檀木屏風也換了一副色彩明豔的“蝶戲牡丹”雙面繡圖案。
老太太把飯吃完的時候,萱娘已經把屋子收拾妥當了。柳氏和梅氏攙扶着老太太進來。
“喲,這麼一換,感覺亮堂多了。”石氏讚道。
柳氏看了看屋子裡的擺件。再看了看老太太身上,拍手笑道:“娘,兒媳孝敬你兩身新衣服吧。要我說,這人年紀大了,就越該穿些豔一點的衣服,老太太膚色白淨,我瞧着這粉紫色就不錯。”
“三太太跟我想到一塊去了,我從老太太的庫房找了幾身新衣服來,老太太說都是往年別人孝敬她的。她嫌太豔了就沒有穿,我看都是上好的料子。白收着發黴了,就給老太太倒騰出來了。正好三太太來了,給老太太看看,明兒大年三十穿哪一身好”
萱娘說完,李氏的丫鬟正好從外間抱了一堆衣服進來,幾人說笑着給老太太換上了一身粉紫色折枝花樣的蜀錦窄褙襖,雪青色的縐綢銀鼠皮褂子,這麼一折騰,李氏的心情的確好了些許,只是殷家的事情她還是沒有放下,不過再開口,語氣平和多了。
“萱娘,殷家這次來京城所爲何事”
“瞧我,這麼一大早忙着,竟然忘了跟老太太說一聲,我外公外婆是來給我預備添妝的,他們知道我回了京城,左不過這一兩年就該成親了,因隔得遠,怕不趕趟,先把東西送過來。”
旁邊的梅氏知道萱娘是庶女出身,一聽萱娘直接叫“我外公外婆”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看了萱娘幾眼,倒也不敢輕易開口。
“哎喲,殷家人到底有心,這麼早就惦着來給你添妝,老太太,這也是人家的一點心意,好歹萱娘也是殷姨娘的骨肉。”柳氏又幫着萱娘說話了。
自從萱娘把二郎的親事交給柳氏全權負責後,柳氏對萱孃的態度好了很多。
“只是添妝,沒有別的”李氏又問。
“應該要在這住一段時間,他們不知我喜歡什麼樣的傢俱樣式,就連木頭帶木匠都從南邊拉來了,我外婆說怎麼也要看到我成親後再走。”
“木頭什麼木頭還巴巴地從南邊拉來”石氏忍不住問道。
她出身於一個品階不高的西北武將之家,只因爲當年她父親在戰場上救過老侯爺,故而纔有了這門親事,因而在出身上她差了柳氏不少,再加上凌遠霏又是庶子,連帶她這些年在侯府也沒有什麼存在感,所以見識上自然比柳氏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當然,這也跟她本人的性格有些關係,石氏一向不愛出門,更是極少跟那些世家夫人交流,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家裡相夫教子,對京城時興的東西也不怎麼理會,她也沒有這個經濟能力去理會。
不過再孤陋寡聞,這會的她也想起來了,別的不懂,南邊來的紫檀木她還是知道一二,可是話已經問出口,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也是對萱娘關心太過,要是換了別人的事情,她是決計不會多一句嘴的。
果然,石氏正暗自後悔莽撞時,柳氏開口了。
“二嫂,我聽說最好的做傢俱的木料都是南邊出的,像那什麼瓊州的花梨木,大理的紫檀木以及蜀地那邊的楠木,我們婉娘就有一對炕桌是用這花梨木做的,顏色看起來不靜不喧,花紋說是天生的,竟比雕的還好看,可惜京城這些木料如今很難找到,不說貴不貴的,單就從瓊州這麼大老遠的南夷之地運過來,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過就是一對炕桌,也不拘什麼。”梅氏有幾分不好意思,不過臉上還是有幾分得意。
“是不拘什麼,二太太想要,到時我送二太太幾樣就是了。”這會的萱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一副暴發戶的口吻。
李氏見了撇撇嘴,道:“也不怪你們沒見識,我剛記事那會,花梨、紫檀和金絲楠木是京城最名貴的三大傢俱用料,這些達官貴族嫁女娶親都互相攀比,似乎沒有一套這樣的傢俱這嫁妝都不好意思擡出門,我皇祖父擔心長此下去,肯定會助長吏治的黑暗,官員的俸祿畢竟是有數的,有幾個能買得起這些貴重的東西,故而,我皇祖父下令,這些名貴的木頭一律不許運到北方來,這才消停了。我手裡還有好幾件紫檀的大件傢俱呢。”
李氏說完,故意瞧向了那對屋子裡的那架落地紫檀大屏風,還有牆角的一個紫檀梳妝櫃,另外她屋子裡的炕桌和美人墩也是花梨木的。
哼,跟她擺嫁妝,好歹她當年是以郡主的身份出嫁的,父親是親王,祖父是皇帝,這些人誰有她身份尊貴
柳氏也跟着老太太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屏風,紫黑色,有些類似犀牛角,深沉古雅,光澤如玉,這麼大件的紫檀木傢俱還真是不多見,整個侯府之尊也只能拿出兩件來,一件就是眼前這件,是老太太當年的嫁妝,另一件則在凌遠霄的屋子裡擺着,是侯府好幾代留下來的。
想到這,柳氏的臉上堆滿了笑,道:“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如今這世面上沒有什麼名貴好木料,敢情是老皇帝下了禁令。我成親時的傢俱還是椿木做的,也就有幾個小物件是紫檀的,到底是老太太富貴,隨便拿出點什麼來,就夠我們小輩瞧的了。”
“我們自然不敢跟老祖宗比。”梅氏也低眉順眼地說道,順便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萱娘。
萱娘也回了她一個笑臉。
想看我的笑話,沒這麼容易。
“對了,萱娘,殷家人除了木料還送了些什麼”柳氏一向對這些嫁妝、聘禮感興趣,自然要問一個明白。
“還有兩箱金銀珠寶和九百九十九匹衣料,以及別的田地鋪子和古董字畫什麼的,應該是跟我娘當年的嫁妝差不多。”
這下連李氏都有些不淡定了,別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殷姨娘的嫁妝值多少銀錢的。
管吧,人家擺明了是給萱娘添妝來的,不管吧,由着萱娘跟殷家人走近了,傳了出去,說是侯府的小姐跟妾室的孃家來往,這名聲也是不好聽。
可是真管了,萱娘能聽她的
“他們如今在哪裡住下了”李氏試探地先問道。
“就在這對面的衚衕裡,是三郎買的房子。”萱娘到現在也沒有習慣叫李錦皇上。
在坐的也只有李氏聽明白了這三郎是指誰。r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