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街十三口?那是個什麼地方?
芳菲有些詫異:“怎麼我進京這幾年,還從沒聽說有這樣一個地方?”
寶蓮笑道:“姑娘沒聽說也難怪。那地方原不叫這個名字,最早叫銅平街,離着馬市很近,街上修建了幾所大宅子,聽說都是宮裡有身份地位的宦官太監們住的私邸。尋常百姓也買不起馬,自然不常往那邊走。加上先帝年輕的時候,宮裡出了個貪得無厭的大太監,連安閒太后的用度都敢剋扣,先帝一怒之下,派御林軍抄沒了銅平街,血洗了幾百口人。後來禮部請旨,爲穩民心,就改了名字叫銅街十三口。”
只是老百姓誰會在乎皇上殺幾個太監?
在老百姓眼中,日子照樣要過,朝廷改了個越長越拗口的名字,反而不習慣。
自然也就沒人響應,照樣還是老方法叫着。
“怪不得這樣,不過,先帝大開殺戒之後,那地方還有什麼人願意去住嗎?”
寶蓮笑道:“怎麼沒人願意住?姑娘想啊,先帝殺的老太監既然敢把手貪到安閒太后的頭上,可見斂財的膽子是多麼大。據我們那口子說,老太監建造的那座私宅都快趕上幾家王府了,先帝將宅子抄沒後,官中是沒人願意買的,據說當時御林軍殺進去的時候,血流成河。官家嫌晦氣,就便宜了許多行商。”
“這麼說,黃姨娘的表哥就是其中之一嘍!”
“是啊!姑娘有什麼打算?只要吩咐下來,我這就徐燁去辦。”
芳菲將花瓶裡的鮮枝重新擺好,去了幾朵,這瓶子反而更好看了。她接過寶蓮遞來的手帕子,不緊不慢的擦手:“黃姨娘說。她這位表兄很好,這麼些年過去,還不忘搭救媼佳。如此善良的人,若是老家有人上門去投奔......你說,他不知道可會願意出手搭救?”
寶蓮眼珠子一轉,立即明白過來。她笑道:“姑娘預備選誰去?若沒有合適的人選。我倒是願意替姑娘走這一趟。”
芳菲無比欣慰:“你去自然是好,可是,你原在太太身邊做事,名聲太好,老家有幾個人不認識你?就怕冒充不行,倒叫那人認出來,反而打草驚蛇。”
寶蓮當即有些黯然:“哎喲,我竟沒想到。”
“不礙事,你既然有此心就是好的。”
一直在旁邊伺候的淨月忽然開口:“姑娘。叫我去吧!”
芳菲和寶蓮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淨月臉一紅,繼而道:“我以前不好,不懂事,還總給姑娘搗亂添麻煩。不過你放心,這次我一定小心當差。”
芳菲起初是打算自己披掛上陣的,全沒想到淨月會說這樣的話。
“我在府裡當差的時候,黃姨娘早走了,想必那位表叔也不會見過我。我跟媼佳的年紀又相仿。就算說是黃家的親戚,那位表叔也無從查證。”淨月越說越覺得這件事靠譜:“只要姑娘把姨娘家的事情細細說給我聽。我就能隨機應變。”
芳菲看了她許久,這才低聲笑道:“好丫頭,算我沒白待你一場。不過,叫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去,我總不放心。你既然誠心應下這件差事......就還做我的丫鬟,咱們主僕倆去走一遭。”
寶蓮大驚。連忙勸阻:“姑娘,這可萬萬使不得。”
“你放心,我現在的容貌,就是黃姨娘親自見了,也未必認識。更何況那位素不曾謀面的表叔?”芳菲莞爾:“你全不用擔心。有淨月替我把風,不出三日,我也就把那位表叔的底子給查清楚了。”
寶蓮苦笑,三日,四姑娘消失三日,大太太還不着急瘋了?
且不說寶蓮如何在這兒擔驚受怕,那邊大太太已經應下莊國公家帖子,並約好了兩日後同行出遊。結果,到臨行的前個傍晚,芳菲忽然從臺階上滑到,扭傷了腳踝,卻是寸步難行。
大太太急的叫人去請大夫,大夫瞧過,只開了傷筋動骨治跌打的藥酒,就叫她在家中靜養,最好少走動。
大太太一聽,立即要叫閔雲凱去回了莊國公府,預備取消明日行程。
芳菲忙道:“太太千萬不要。我聽哥哥說過,這幾年莊國公府與咱們家雖然也有走動,只是都是面子上的交情,沒什麼深層往來。好容易她家如今主動邀約,母親臨時反悔,豈不叫老國公夫人多心?”
閔三少奶奶在得知芳菲不能去的消息時,心裡無比雀躍。
太太原本是不打算帶着自己的,而是叫她在家中看守。若是四丫頭不能同行,太太身邊又一定要有個近身服侍的,那人豈不應該就是自己?
莊國公府,這可是京城的名門世家。
正是她大肆結交望門女眷們的大好時機。
閔三少奶奶也忙勸:“是啊,太太,答應的事情卻反悔,總顯得咱們沒理。”
大太太有幾分不悅:“那就看着你四妹妹在這兒受煎熬?”
“太太千萬別誤會,媳婦沒有那個意思。”閔三少奶奶趕緊去瞧芳菲:“四姑娘,這......”
芳菲笑道:“太太別說嫂子了,她也是好心。不如這樣,叫她陪着您去,我在家看守。”
叫四丫頭看家,大太太當然放心。說實話,留老三媳婦在這裡,大太太反而要多疑。
“好吧,那你自己在家一定小心。”大太太不忘千叮嚀萬囑咐。
芳菲早笑了起來:“太太還拿我當小孩子呢,何況大哥哥只把太太送去,當天就回來。有他在外面支應,我只管管家中的瑣事,也不費什麼心。”
一旁的寶蓮也忙表忠心,大太太見狀,這才稍稍有了底氣。至次日,莊國公家來了人接,閔雲澤率着一干家人男僕護送了大太太與三少奶奶的車馬,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出了金安街,直奔南城。
他們人一走,府裡就冷清了許多,徐燁擋住前院,鎮守剩下的小廝。寶蓮執掌後院,叫人鎖了通向后街的角門,有什麼人敲門也不準給開,大事小情,只從前門走。
房中,芳菲的腳踝絲毫不見紅腫,她換了一件粗棉布裙,上面穿着洗白了的春桃色小褂。濃密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只插一根細溜溜的銀釵,耳垂中間各塞了兩枚銀豆子。
淨月的打扮更是寒酸,身上的衣服一瞧就是多年的老物件。渾身上下一共打着三個補丁。
主僕倆一人挎一隻小布包,癟癟的,一瞧就沒什麼好東西。
寶蓮從門外進來,見二人這個裝扮,勉強笑道:“姑娘一打扮起來,還真有幾分那樣的意思。”
芳菲笑道:“難道僅只有幾分?好了,車馬準備好了嗎?”
寶蓮連忙換上肅然的表情:“按照姑娘的吩咐,只准備了一駕驢車,停在兩條街外,那裡不會有人注意到。”
芳菲點點頭,挽了淨月的手,二人從冷清的後院角門出了去。瑤香與寶蓮一同鎖住了鑰匙,前者將這唯一的鑰匙小心翼翼藏在貼身裡懷裡,後者徑直回往西廂打點。
芳菲二人走街串巷,她們倆這一身打扮實在太過尋常,並沒引起什麼人的主意。等跨過兩條街以後,果然見一個白頭髮老兒駕了輛驢車在街角東張西望。
芳菲拉着淨月連忙走過去跳上車,駕車老兒不慌不忙,將頭頂上的斗笠往下壓了壓,鞭子一甩,小毛驢便輕快的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龔懷正如今早已是家財萬管,住的是銅街十三口的豪宅,可惜,早年娶的是個“門當戶對”的媳婦,如今那娘子卻也是人老珠黃,加上底子不好,更沒的瞧。
龔懷正不缺錢,索性也娶了三房姨太太,學着大家子的規矩,一個月裡每人分四五個晚上,餘下的日子,龔懷正卻還要應付花樓裡的那些紅顏知己。
龔懷正想的開,賺的越多,不花就是白賺,況且,他的錢來路不正,指不定將來有什麼大亂子鬧出來,自己還有沒有那個命去享福。
索性趁着現在身強體健,把該享受的都享用一遍,免得將來後悔。
龔懷正對周圍人出手也甚是大方,在銅街十三口落得個“俠義”的美稱,對此,龔懷正甚是自得。
這日,他正給大總管盤宮外的帳目,忽有小廝進來稟報,說門外有個姑娘,說是來找老爺來投親戚。
“親戚?她是哪兒的人?是誰的親戚?”龔懷正並不以爲意,只隨口一問。
他娶了三房姨太太,轉眼間便相當於多了三房窮親戚。月月有上門打秋風的人。龔懷正自己倒是不在意,只是小廝不去找後院太太,反而來回他,不免叫龔懷正有些不舒服。
“以後有這種事只管去找太太就是。”
小廝低頭道:“可是,可是那姑娘說,是老爺的親戚,黃姨娘的妹妹。小人不敢去回太太,所以才先來問老爺的示下。”
龔懷正一愣,隨即臉色一沉:“胡說,黃姨娘哪來的妹子!快把那人打出去,分明就是個騙子!”
“老爺,您先別急。”小廝說道:“小人瞧,外頭的主僕倆真不像騙子。說話又懇切,那爲首的姑娘說,她與黃姨娘是同母異父的姐妹,因老家遭了災,實在沒有活路,所以纔來投奔黃姨娘。只是沒想到,姨娘見不到,只好從媼佳姑娘那裡打聽到老爺的小心,先來投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