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六月,正是端午才過的好時節,石榴花在枝頭搖搖欲墜,更有梅子在枝葉間搖曳晃動。還不到最炎熱時,勳貴豪門並沒急着去郊外避暑,所以京城裡熱鬧非凡。又加上先帝的三年孝期已過,就連皇親國戚們也紛紛穿上鮮豔服飾,往來於各親戚家。
新君繼位已是第四個年頭,正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物康阜,好一個難得的年景。
加上先帝走的時候,沒有鬧出大亂子,留下了基業也豐腴,所以四年來,竟是年登歲稔,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之災。
國家太平,便有人爲新君歌功頌德。正趕上聖母皇太后四十五歲,雖然稱不上是整壽,但因爲聖母皇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底下人還有誰按捺得住?
於是各地請求朝賀的奏摺是一撥接着一撥,一份連着一份。
御史臺的御史大夫是新君剛剛任命的自己人,朝中有人看的明白,都悄悄說,這御史大夫實際上就是皇帝的喉舌,不管說什麼話,只爲皇上的利益着想。
御史臺一心想着皇帝,誰敢在這個時候出來反對操辦壽辰?
就這樣,還沒等皇帝確定旨意的發佈,京中各處就開始操辦了起來。那些古董店鋪且不必說,就連綢緞莊子,金樓也是人滿爲患。
說不定宮中大辦,到時候再去做衣裳,什麼事兒可都晚了。
一時間,人心浮動,家底豐厚的,自然不用去外面搶廉價古董,以次充好,家底單薄的,也想在皇帝面前出出風頭,便只好絞盡腦汁,各顯神通。
閔家這三年來,已是朝中上位最快的門第。
閔朝宗雖然有些迂腐,但皇帝對此人甚是賞識,常將些不易出錯,卻又極能出彩的差事交給他。
用何廣臣酸溜溜的話來說,就是傻子拿到那樣的差事,也能八九不離十的辦明白。
再沒眼光的人也看出來了,皇帝這是擺明了把功勳往閔朝宗的手裡塞呢!
可這又是爲何?
若說閔家的大小姐在宮裡受寵?
卻有不盡然。
自從兩年前,閔芳菲再次小產,皇上就只是封她往上進一步,做了個“華昭儀”,餘下就很少再往她的宮裡去了。
倒是王美人當初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後,身份水漲船高,一發不可收拾,如今早成了皇后之下的賢妃。
皇上說她勞苦功高,爲皇室首度開枝散葉,乃是後宮第一女賢,所以這個稱號當之無愧。
彼時,皇后衛氏已經進宮,封后儀式也就剛剛結束,王賢妃的加封詔書就送抵了禮部。
這就好比一巴掌打在皇后衛氏的臉上,偏偏衛氏不敢說什麼。
這三年來,除了王賢妃,也就是康美人生了個閨女。康美人自己身子骨不好,連帶着大公主也沒能好好生養,如今也是病一場好一場,才消停些,又患了風寒。
皇帝不喜歡康美人,也未曾給她加封,大公主已開始學走步,見過父親的次數一隻手也數的過來。
後宮再不是當年的後宮。
聖懿皇太后的影響力越來越弱,聖母皇太后成了後宮之中競相巴結的對象。
皇后衛氏是聖懿皇太后的孃家外甥女,衛家既然死心跟從老太后,就不能朝秦暮楚。
衛明諱的態度很明確,卻苦了自己的親生女兒衛皇后。
皇上會喜歡一個不孝順親生母親的妻子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衛皇后進宮就失寵,早淪爲宮內外的笑柄。要不是聖懿皇太后還活着,衛皇后能不能過到今天還是個未知數。
這日,衛皇后照例去給皇帝送百合綠豆湯,這已經成了衛皇后的習慣之一。每到仲夏時節就親手熬製,送來養心殿,一日不落,直到秋分。
不過據養心殿的太監們說,皇上很少見衛皇后,只是叫人把湯碗放在外面,其實從來不去碰,多數都便宜了當值的小太監。
衛皇后自己也心知肚明,卻從不放棄,只希望能用一顆心暖化了丈夫。
且說衛皇后的鳳輿一到養心殿百餘米的地方便落下,這也是衛皇后的規矩,爲表示對皇帝的尊敬,她每每都要下轎步行。雖然辛苦,卻從不間斷。
衛皇后才扶着大宮女春蘭往前走不多遠,就看見一個人影形單影隻的從大殿裡走出,正往她們的方向來。
衛皇后眼睛一亮,腳下的步子更加輕盈了些。
來至不想會撞見衛皇后,遲疑了一下,只好上前來請安:“臣佟鶴軒見過皇后娘娘。”
“佟大人快請起。”衛皇后虛扶一把,笑望着他:“佟大人想必剛剛見過了萬歲?”
“還不曾,萬歲正與莊國公說話,一時半會兒還不得空。”
衛皇后臉上帶有幾絲失望,指了指春蘭提着的食盒:“這是本宮一早起來就熬製的,趁熱喝最好。要不......佟大人用了吧!”
佟鶴軒沒料到衛皇后會說出這樣糊塗的話,連忙道:“臣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衛皇后從宮女春蘭手中接過湯碗,眼角微沉,目光落在開了花兒的百合綠豆湯上:“她們都瞞着本宮,殊不知本宮心裡早有數,這麼好的湯,陛下從來不嘗一口,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我這個妻子。”
衛皇后自嘲的一下,然而又看向佟鶴軒,眼神裡透着脈脈:“倒是佟大人,爲人謙和,恭敬有禮。本宮知道你爲皇上鞍前馬後,所以這碗綠豆百合湯賞了你......別人也不會說什麼。”
衛皇后的湯碗已經遞到了佟鶴軒眼皮子底下。
佟鶴軒輕輕一笑,躬身接過,脖子一揚,整碗湯都進了肚子,連個綠豆粒兒都沒剩下。
衛皇后十分開心,笑容掛在嘴角,根本停不下來:“我在裡面還多加了些蜜豆,比冰糖還甜,與綠豆一起煮爛了,軟糯糯的,十分開胃。”
衛皇后在佟鶴軒面前,連“本宮”二字也不說了,竟直接叫了“我”。大宮女春蘭眼皮子跳了跳,不得不去開口提醒:“娘娘,太后還等着咱們呢!”
衛皇后忙笑道:“是啊,本宮險些忘了。太后喜歡閔大人家那隻小白狗,說是要請李夫人進宮來坐,說起來......早先就聽李夫人說起,佟大人與閔家四姑娘訂有婚約,可惜了,這些年也有不少人爲佟大人你保媒,怎麼就不多瞧瞧呢!”
佟鶴軒淡淡一笑:“微臣一生認準了四姑娘,不想再辜負別人。”
衛皇后心裡微微酸澀。
她在三年前就知道佟鶴軒與閔家有個口頭婚約,當時還不在意,可三年來,衛皇后與佟鶴軒多次在養心殿前相遇。她以爲,這就是命運的安排。衛皇后也屢屢被英俊倜儻的佟鶴軒深深吸引。
衛皇后礙於身份,不敢表白心跡,但她打心底不甘過這種生活,衛皇后渴望愛情,渴望有人真心疼愛,所以即便知道這是掉腦袋的後果,卻還是無法抑制的渴望多見佟鶴軒。
對於與佟鶴軒有着婚約的閔家四小姐,衛皇后從心底厭惡。
她當年在宮中與閔芳菲有一面之緣,可如今早想不起來對方的面目,只是到是個清秀的小姑娘。
三年過去,當年的少女也該亭亭玉立了吧?
衛皇后酸溜溜道:“當年不知是誰傳出謠言,說閔四姑娘與人私奔起了京城之外,佟大人,並非本宮多事,依你現在的身份地位,即便找國公府的嫡出小姐也不爲過,奈何要苦苦守着一個沒有歸期的丫頭呢?”
佟鶴軒臉色開始往下沉。
春蘭一見,急忙扯住皇后:“娘娘,再不走,怕太后真要動怒了。”
衛皇后不情不願點點頭,對於沒有給自己滿意答覆的佟鶴軒,衛皇后還回頭瞧了兩次,這才漸漸遠去。
佟鶴軒望着皇后衛氏的鳳輿,發出一陣低鳴般的冷笑。
不遠處的幾個帶刀侍衛見了,都斜着眼睛看佟鶴軒,卻無人敢開口說話。
仲夏美夢,夜色撩人,許多坊間已經緊閉了坊門,可這坊中卻還是熱鬧依舊。尤其是花街一帶,穿戴暴露的花姐兒們沿街拉客,見是個男人就往上撲,爲的不是尋歡作樂,卻是生計所迫,出賣皮肉,用作不得不謀生的手段。
芳菲穿着一身白色長袍,頭髮挽着書生髻,一根細扁綠玉簪插在頭上,看着就知道不是凡品。
她手持摺扇,腰間隨佩着青玉鯉魚佩,海藍色的流蘇蕩在袍子上。
這麼一身打扮,還真真就是雌雄莫辯!
芳菲舉頭望着眼前這座氣派十分的花樓。
明月閣!
京城第一銷/魂窟,下九流的地方,來的卻都是上九流的達官貴人。
芳菲摸摸腰間的荷包,出門前,師傅給了二十兩銀子,估計夠喝一杯酒。這三年來,她每年釀的酒就有十幾大桶,不敢說練就了一身本領,但三五杯難不倒她。
明月閣的閣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花三娘。這花三娘在十幾年前與老道士有些交情,不久前,花三娘請人去鬚眉山求援,說自己得了一種怪病,渾身長白色小泡,個個都只有針尖大小,又泛着微微的青色。
花三娘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病入膏肓,沒有辦法,就想到了老道士。
芳菲這一次正是受師傅之命,下山出診,也是爲了檢驗一下自己三年來所學。
“呦,這位公子,你可是面生的很吶!”早有花娘瞄上了芳菲,顛顛從樓裡跑出來,上來就挽芳菲的胳膊。半個身子軟酥酥的貼着芳菲,涎着臉往近處湊:“公子,你是哪裡人?可是頭回來我們明月閣?”
芳菲不動聲色的將胳膊抽回,淡淡笑道:“祖籍江南,不過三年前卻來京城小住過一段日子,如今卻爲閣主花三娘而來。”
花娘一聽聞此話,不由得停住腳步,將芳菲上下好一番打量:“找我們閣主?”
花三娘年輕的時候,相貌英俊的姘/頭也不知有多少,人到中年,卻開始喜歡上青嫩的少年。這明月閣每隔不久,就能看見花三娘又換了新的男/寵。
瞧眼前小子皮白肉嫩的模樣......還真像!
只是,不是說閣主病的很重嗎?怎麼還有心情弄這個?
花娘覷着芳菲,也不敢再多黏糊纏着,而是客氣的將人待到閣子內。這明月閣果然是名頭響噹噹,纔剛剛入夜不久,到處就人影攢動。臺子上正跳着飛天舞曲,大堂裡男人各種醜惡嘴臉,悉數盡顯。
芳菲用摺扇當着口鼻,隨花娘快速穿梭在人羣中。好容易從大堂擠出來,那花娘卻不能再往裡走了,反而是將芳菲交給一個小廝。
花娘有幾分不捨,頻頻看芳菲:“奴家與公子有緣,公子若是再到明月閣,一定叫奴家來敬杯水酒!”
原來,在明月閣中,這些花娘的等級劃分十分嚴苛。出去拉客的自然就是下等,容貌姿色最平平。後院之中都是花三孃的寶貝,一個個見了芳菲,也都是神情各異。
芳菲正要尾隨着小廝進第三扇大門,忽然見有遠處有個人,喝的醉醺醺,搖搖擺擺往前來。小廝忙陪笑道:“公子或許不認識,那人可是我們的貴賓,卓家的三少爺。”
“此人也是花樓常客?”
小廝得意的笑道:“自然,!不過這位卓三少威風的很,輕易也不因樓中,只是每每露面時,都能叫人心生凜然。”
小廝才說完,那卓青雲就踉蹌着往這個方向來。芳菲不躲不閃,身量往這裡一立,就讓人不安輕舉妄動。
卓青雲已是滿面酒色,話也說不清,看人也都是重影兒恍惚。他見了花樓的姑娘們都圍着自己轉,十分不滿,推開了一個,醉意上來,直把芳菲也當成了花樓裡的小廝龜/公。
明月閣裡管事一時被驚動,幾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忙跑出來調節。芳菲倒也沒什麼,只是把這幾個媳婦嚇得夠嗆,口中不住的抱怨卓青雲。
芳菲雪白的衣衫也成了卓青雲的犧牲品,現在滿身黑手印兒!
“這卓家公子也真是的,早有如花似玉的美眷守着,不嫌夠,非要弄幾個出來炫耀,結果如何呢?哼,還不是在這裡苦等着!”
芳菲詫異:“卓三公子已經娶妻了?”
“當然,大婚那日,我奶奶還是座上賓呢!”
今天有點晚,先發上來,稍後捉蟲!RS